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紹定五年(1)


  紹定五年 金天興元年,蒙古太宗四年

  春,正月,己醜,以孟珙為京西路兵馬鈴轄。初,珙父宗政知棗陽,招唐、鄧、蔡州壯士二萬餘人,號忠順軍,命江海統之,眾不服;制置司以珙代海,珙分其軍為三,眾皆帖然。珙又創平堰于棗陽,自城至軍西十八裡,由八疊河經浙水側,水跨九阜,建通天槽八十有三丈,溉田萬頃,立十莊、三轄,使軍民分屯,邊儲豐牣。又命忠順軍家自畜馬,官給芻粟,馬益蕃息。

  金下詔求言,凡章奏,先令御史大夫費摩阿古岱、尚書完顏納紳看詳,然後進禦,直言無一達者。

  庚寅,詔:「李全之叛,海陵簿吳祕罵賊而死,特贈朝奉郎,官其一子。

  壬辰,以史嵩之為京湖安撫制置使、知襄陽府。

  蒙古兵自唐州趣汴,金元帥完顏兩洛索戰於襄城,敗績,走還汴。金主詔群臣議,尚書令史楊居仁請乘其遠至擊之。平章拜甡遣莽依蘇等部民丁壯萬人,開短堤,決河水,以衛京城。命瓜勒佳薩哈勒將步騎三萬巡河渡,超近京諸色軍家屬五十萬口入京城。

  蒙古主用西夏人恤克計,自河中由河清縣白坡渡河,遣人馳報圖壘率師來會。薩哈勒行至封邱而還,蒙古兵掩至,莽依蘇等皆死,丁壯得免者僅三百人。甲午,蒙古主入鄭州。

  金主詔群臣議所守,有言珠赫埒果勒齊所築裡城決不可守,外城決不可棄,於是決計守外城,命修樓櫓器具。時京城諸軍不滿四萬,而城周百二十裡,不能遍守,故議以遷避之民充軍。又召在京軍官于上清宮,平日防城得功者,截長補短,假借而用,得百餘人。又集京東、西沿河舊屯兩都尉及衛州義軍凡四萬並丁壯二萬,分置四面,每面選千名飛虎軍以專救應,然亦不能軍矣。

  金元帥完顏延壽,以眾保少室山太平寨,元夕,擊球為嬉。蒙古都總管李守賢,潛遣輕捷者數十人緣崖蟻附以登,殺其守卒,遂縱兵入,破之。下令禁抄掠,悉收餘眾以歸。連天、交牙,蘭若、香爐諸寨俱下。

  乙未,蒙古遊騎至汴京,金完顏哈達、伊喇布哈自鄧州率步騎十五萬赴援。蒙古圖壘問蘇布特以方略,蘇布特曰:「城居之人,不耐辛苦,數挑以勞之戰,乃可也。」遂以騎三千尾之。哈達等謀曰:「敵兵三千而我不戰,是弱也。」進至鈞州沙河,蒙古兵不戰而退。金軍方盤營,蒙古兵複來襲。金軍不得休息、食飲,且行且戰,至黃榆店,距鈞州三十五裡。丁酉,大雪三立,金尺僵立,刀槊凍不能舉。圖壘以其眾沖出,蒙古兵自北渡者畢集,前後以大樹塞道。楊沃衍奪路而前,金軍遂次三峰山,軍士有不食至三日者。蒙古兵與河北兵合,四面圍之,熾薪燔肉,更迭休息,乘金困憊,開鈞州路縱之走,而以生兵夾擊之。金軍潰,聲如崩山,武仙率三十騎入竹林中,走密縣;楊沃衍、樊澤、張惠步持大槍,奮戰而死。哈達知大事已去,欲下馬戰,而布哈已失所在,乃與完顏彝等以數百騎走入鈞州。

  蒙古主在鄭州,聞圖壘與金相持,遣昆布哈、齊拉袞等赴之,至則金軍已潰。於是乃合攻鈞州,塹其城外。哈達匿窟室中,城破,蒙古兵發而殺之。因揚言曰:「汝家所恃,唯黃河與哈達耳,今哈達為我殺,黃河為我有,不降何待!」

  完顏彝趣避隱處,殺掠稍定,乃出,自言曰:「金國大將,欲見白事。」蒙古兵以數騎夾之詣圖壘,問其名姓,曰:「我忠孝軍總領完顏陳和尚,大昌原、衛州倒回穀之勝,皆我也。我死亂軍中,人將謂我負國家。今日明白死,天下必有知我者。」圖壘欲其降,不肯。乃斫足脛,折之,劃口吻至耳,噀血而呼,至死不屈。蒙古將有義之者,以馬湩酹而祝曰:「好男子,他日再生,當令我得之。」

  布哈走汴,蒙古兵追躡,擒之,圖壘命之降,往復數百言,終不肯,但曰:「我金國大將,惟當金國境內死耳。」遂殺之。金之健將銳卒俱盡,自是不可複振矣。

  蒙古遂略商、虢、嵩、汝、陝、洛、許、鄭、陳、亳、潁、壽、睢、永等州。時民北徙者多餓死,東平萬戶嚴實,命作糜粥置道傍,全活者眾。

  庚子,金主禦端門,肆赦,改元開興。翰林學士趙秉文為赦文,宣佈悔悟哀慟之意,指事陳義,情辭俱盡,聞者莫不感勵。

  壬寅,新作太廟成。

  二月,癸醜,帝謁太廟。

  初,金主聞蒙古入饒風關,遣圖克坦烏登行省閿鄉以備潼關,圖克坦伯嘉為關陝總帥,便宜行事。伯嘉馳入陝,傍縣鎮遷入大城,糧斛、輜重聚之聯州,近山者入山寨避兵。會阿裡哈傳旨召烏登援汴,烏登遂與潼關總帥納哈普舍音、奏藍總帥完顏重喜等,帥軍十一萬,騎五千,盡撤秦、藍諸關之備,從虢入陝,同、華、閿鄉一帶軍糧數十萬斛,備關船二百餘艘,皆順流東下。俄聞蒙古兵近,糧不及載,船悉空下,複盡起州民運靈寶、硤石倉粟。會蒙古遊騎至,殺掠不可勝計。金守將李平以潼關降於蒙古,蒙古兵長驅至陝。

  烏登所發閿鄉軍士,各以老幼自隨,由西南徑入大山冰雪中,部將多叛去。蒙古聞之,自盧氏以數百騎追及,山路積雪,晝日凍釋,泥淖及脛,隨軍婦民,棄擲老幼,哀號盈路。行至鐵嶺,欲戰而饑憊不能振,於是重喜先鋒,蒙古斬之于馬前。金兵遂大潰,秦、藍總帥府經歷商衡死焉。烏登、納哈普舍音從數十騎走山谷間,追騎擒之,皆被殺。

  金慶善努行省徐州,引兵入援,至楊驛店,馬躓,為蒙古所擒。見史天澤,問為誰,天澤言:「我真定五路名萬戶也。」慶善努曰:「是天澤乎?吾國已殘破,公其以生靈為念!」及見特穆爾岱取,誘之使招京城,不從。左右以刀斫其足,足折,終不屈,遂殺之。

  蒙古將特穆爾岱取金睢州,遂圍歸德府。金行院實嘉紐勒歡偕經歷冀禹錫等竭力守禦。初患炮少,父老有言北門之西菜圃中,時得古炮,雲是唐張巡所埋,發之,得五千有奇,城中賴之。會慶善努潰兵亦至,勢稍振,乃遣提控張定夜出斫營,發數炮而還。

  南城外有高地,相傳為尹子奇攻破睢陽故址,蒙古移營其上,晝夜攻城,不能下。或見特穆爾岱,獻決河之策,特穆爾岱從之。河既決,水從西北而下,至城西南,入故濉水,城反以水為固。特穆爾岱收獻策者欲殺之,而不知所在,乃緩攻。

  金平章侯摯,樸直無蘊藉,朝士輕之,久致仁。兵事急,徐州行尚書省闕,無敢行者,複拜摯平章政事。都堂會議,摯以國勢不支,因論數事,曰:「只是更無擘畫。」拜甡怒曰:「平章世出此言,國家有望耶!」意在置之不測。故相薩布曰:「侯相言甚當。」拜甡含憤而罷。

  至是蒙古兵日迫,財匱授絕,金主大懼,嘗自縊,又欲墮樓,俱為左右救免。拜甡以為勢必講和,和議定,則首相當往為質,乃力請金主起薩布為相,且括汴京民軍二十萬分隸諸帥,人月給粟一石五鬥。

  三月,蒙古立炮攻洛陽。洛陽城中唯三峰潰卒三四千及忠孝軍百餘,留守薩哈連疽發於背,不能軍,妻通吉氏度城必破,謂薩哈連曰:「公受國家恩最厚,今大兵臨城,公不幸病,不能禦敵,死猶可以報國,幸無以我為慮!」薩哈連出城,通吉氏盛服自經死。薩哈連從外至,聞狀,曰:「夫人不辱我,我可辱朝廷乎!」投壕而死。元帥任守真因行府事。

  金翰林直學士錫默愛實,憤時相非其人,言于金主曰:「平章拜甡,固權市恩,擊丸外百無一能。丞相薩布,菽麥不分,縱使乏材,亦不至此人為相。參政兼樞密副使特嘉喀齊喀粗暴,一馬軍之材止矣,乃令兼將相之權。右丞實嘉世魯,居相位已七八年,碌碌無補,備員而已。患難之際,倚注此類,欲冀中興,難矣!」於是世魯罷相,薩布乞致仕,而拜甡、喀不喀不恤也。

  蒙古主將北還,使蘇布特攻汴,複遣人諭金主降,且索翰林學士趙秉文、衍聖公孔元措等二十七家及歸順人家屬、伊喇布哈妻子並繡女、弓匠、鷹人等。金主乃封荊王守純子額爾克為曹王,議以為質。密國公璹求見,金主問:「璹叔父欲何言?」璹曰:「聞額爾克欲出議和,額爾克年幼,未曾諳練,恐不能辦大事,臣請副之,或代其行。」金主慰之曰:「南渡後,國家比承平時,有何奉養!然叔父亦未嘗沾溉;無事則置之冷地,無所顧藉,緩急則置於不測。叔父盡忠固可,天下其謂聯何!叔父休矣!」於是君臣相顧泣下。未幾,璹以疾薨。

  壬寅,命尚書左丞李蹊送額爾克出質,諫議大夫費摩阿固岱為講和使。未和,蒙古蘇布特聞之,曰:「我受命攻城,不知其他。」乃立攻具,沿壕列木柵,驅漢俘及婦女老幼負薪草填壕,頃刻,平十餘步。平章拜甡,以議和不敢與戰,城中喧哄。金主聞之,從六七騎出端門,至舟橋。時新雨淖,車駕忽出,都人驚愕失措,但跪於道旁,有望而拜者。金主麾之曰:「勿拜,恐泥汙汝衣。」老幼遮擁,至有誤觸金主衣者。少頃,宰相、從官皆至,進笠,不受,曰:「軍中暴露,我何用此!」西南軍士五六十輩進曰:「北兵填壕過半,平章傳令勿放一鏃,恐懷和事。豈有此計耶?」金主曰;「朕以生靈之故,稱臣進奉,無不順從。止有一子,養來長成,今往作質。汝等略忍,等曹王出,蒙古不退,汝等死戰未晚。」是日,曹王額爾克行。

  蒙古留曹王于營,遣李蹊等還,癸卯,並力進攻。金炮石取艮嶽太湖、靈壁假山為之,大小各有斤重,圓如燈球。蒙古炮破大磑或碌瑇為二三,皆用之攢竹炮,有至十三梢者。每城一角,置炮百餘枚,更迭上下,晝夜不息。數日,石幾與裡城平。而城上樓櫓,皆拆故宮及芳華、玉溪之材為之,合抱之木,隨擊而碎。以馬糞、麥秸布其上,網索旃禱固護之,其懸風板之外,皆以牛皮為障,蒙古兵以火炮擊之,隨即延爇,不可撲救。城乃周世宗所築,取虎牢土為之,堅密如鐵,受炮所擊,唯凹而已。金主複出撫將士,值被創者,親膊以藥。手酌卮酒以賜,且出內府金帛以待有功者。蒙古兵壕外築城,圍百五十裡,城有乳口樓櫓,壕深丈許,闊亦如之,三四十步置一鋪,鋪置百許人守之。初,拜甡命築門外短牆,委曲狹隘,僅容二三人得過,以防蒙古奪門。及被攻,請乘夜斫營軍乃不能猝出,比出,已為蒙古所覺後募死士千人,穴城由壕徑渡,燒其炮座,城上懸紅紙燈為應,約燈起渡壕。又放紙鳶,置文書其上,至蒙古營斷之,以誘被俘者,皆為蒙古所覺。時有大炮,名震天雷,以鐵罐盛藥,以火點之,炮起火發,其聲如雷,聞百裡外,所爇圍半畝已上,火點著鐵甲皆透。蒙古時為牛皮洞,直至城下,掘城為龕,間可容人,城上莫如之何。乃以鐵繩懸震天雷,順城而下,至掘處火發,人與牛皮皆碎迸無跡。又有飛火槍,注藥,以火發之,輒前燒十餘步。蒙古唯畏此二物。攻城十六晝夜,內外死者以百萬計。明惠皇后陵被發,金主遣中官求得其柩,複葬之。

  蘇布特知未易取,乃為好語曰:「兩國已講和,更相攻耶?」金主因就應之。乃遣戶部侍郎楊居仁出宜秋門,以酒炙犒蒙古兵,且以金帛珍異賂之。蘇布特乃許退兵,散屯河、洛之間。

  方蒙古之攻城也,矢石如雨,中有女子呼於城下曰:「我倡女張鳳奴也,許州破,被俘至此。彼軍不日去矣,諸君努力為國堅守,無為所欺所!」言竟,投壕死。金主使馳祭於西門。時女真人無死事者,長公主言于金主曰:「近來立功效命,多諸色人。無事時則自家人爭強,有事則他人盡力,焉得不怨?」金主默然。

  蒙古後退,參知政事特嘉喀齊喀以守城為己功,欲率百官入賀。內族色埒,丞相襄之子也,歎曰:「城下之盟,春秋以為恥,況以罷攻為可賀耶?」喀齊喀怒曰:「社稷不亡,君後免難,汝等不以為喜耶!」乃命趙秉文為表。秉文曰:「《春秋》新宮灰,三日哭。今園陵如此,酌之以禮,當慰不當賀。」事乃已。

  初,城之被圍,右司諫陳岢上書請戰,其略曰:「今日之事,皆由陛下不斷,將相怯懦。若因循不決,一旦無如之何,恐君臣相對涕泣而已。」其言剴切,深中時病。喀齊喀見之,大怒,召岢入省,呼其名責之曰:「子為陳山可耶?果如子言,能退大敵,我當世世與若為僕。」聞者莫不竊笑,蓋不識岢字,分為兩也。

  甲子,金主禦端門,肆赦,改元天興。詔:「內外官民能完複州郡者,功賞有差。」出金帛酒炙犒飫軍士,減禦膳,罷冗員,放宮女,上書不得稱聖,改聖旨為制置。是日,解嚴。步兵始出封邱門外采蔬、薪。

  金拜甡之守城也。樓櫓垂就輒摧,傳令取竹為護簾,所司馳入城大索,無所得,拜甡欲斬之。或告所司曰:「金多則濟矣,胡不即平章府求之?」所司懷金三百賂其家僮,果得之。及兵退,軍士憤怒,拜甡不自安,謂尚書令史元好問曰:「我妨賢路久矣,得退為幸,為我撰乞致仕表。」頃之,金主已遣使持詔至其第,令致仕。軍士欲殺之,拜甡懼,一夕數遷,金主以親軍二百陰為之衛。軍士無以泄其憤,遂相率毀其別墅。

  金衛紹王、鎬厲王家屬,禁錮歲久,錫默愛實上言曰:「二族衰微,無異匹庶,假欲為不善,孰與同惡!男女婚嫁,人之大欲,豈有幽囚終世、永無伉儷之望?在他人尚且不忍,況骨肉乎?」金主感其言,始聽自便。

  夏,四月,丁卯,起魏了翁為集英殿修撰、知遂寧府,辭不拜。

  戊辰,以久雨,決系囚。

  是月,蒙古主出居庸,避暑官山。

  高麗殺蒙古所置官吏,徙居江華島。

  五月,辛卯,臣僚言:「積陰霖霪,必有致咎之征。比聞蘄州進士馮傑,本儒家,都大坑治司抑為爐戶,誅求日增。傑妻以憂死,其女繼之,弟大聲因赴訴死于道路;傑知不免,舉火自經死。民冤至此,豈不上幹陰陽之和?」詔罷都大坑治職。

  金汴京大寒如冬,因大疫,凡五十日,諸門出柩九十餘萬,貧不能葬者不在此數。尋以疫後園戶、僧道、醫師、鬻棺者擅厚利,命有司倍征之以助國用。

  癸巳,太白經天,晝見。

  六月,己巳,金贈完顏彝鎮南軍節度使,立褒忠廟碑。

  金徐州埽兵總領王佑、張興、都統封仙等,夜燒草場作亂,逐行省圖克坦伊都。蒙古國安用率兵入徐州,執王佑等,斬之,以封仙為元帥,主徐州事。

  圖克坦伊都奔宿州,節度使赫舍哩阿圖不納,乃與諸將駐城南。時宿之鎮防有逃還者,阿圖以為叛歸,亦不納。城中鎮防千戶高臘格,謀就徐州將士,內外相應以取宿,因歸楊妙真,占夜開門,納徐州總領王德全等,縛阿圖父子,殺之,請伊都主州事。伊都不從,率其將吏西走,至穀孰,遇蒙古軍,不屈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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