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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康元年(2)


  二月,丁酉朔,李棁、鄭望之至金營,金人先遣棁歸。是夜,宣撫司都統制姚平仲率步騎萬人劫金營,以敗還。

  初,種師道以「三鎮不可棄,城下不可戰。朝廷固堅守和議,俟姚古來,兵勢益甚,然後使人往諭金人,以三鎮系國家邊要,決不可割,寧以其賦入增作歲幣,庶得和好久遠。如此三兩返,勢須逗留半月。重兵密邇,彼必不敢遠去劫掠。孳生監糧草漸竭,不免北還,俟其過河,以騎兵尾襲。至真定、中山兩鎮,必不肯下。彼腹背受敵,可以得志。」會李綱主平仲之謀,師道言卒不用。平仲,古之養子也。帝以其驍勇,屢召對內殿,賜予甚厚,許以成功當受節鉞。平仲議欲夜叩金營,生擒宗望,奉康王以歸,而其謀泄,金先事設備,故反為所敗。金人以是責康王,張邦昌恐懼涕泣,王不為動。

  李綱會行營左右軍將士,質明,出景陽門,與金人鏖戰於幕天坡,斬獲甚眾。複攻中軍,綱親率將士以神臂弓射卻之。

  師道複言:「劫寨已誤,然兵家亦有出其不意者。今夕再遣兵分道攻之,亦一奇也。如猶不勝,然後每夕以數千人擾之,不十日,敵人遁矣。」李邦彥等畏懦不能用。

  帝滿意平仲必成功,既而失利,宰執台諫交言西兵勤王之師及親征行營司兵為敵所殲,無複存者,帝大驚,有詔不得進兵。遂罷綱尚書右丞、親征行營使,以蔡懋代之。因廢行營使司,止以守禦使總兵事,蓋欲罪綱以謝敵也。

  己亥,李綱詣崇政殿求對,既至殿門,聞罷命,乃退處浴堂待罪。蔡懋會問,行營司兵所失才百餘人,而西兵及勤王之師折傷千餘人,餘並如故。是夕,帝降親筆勞綱,賜白金五百兩,錢五十萬,且令吳敏諭複用之意,綱感泣以謝。

  宗望遣王汭來問舉兵之故。辛醜,遣資政殿大學士宇文虛中、知東上閤門事王俅使金軍。

  時虛中聞京師急,馳歸,收拾散卒,得東南軍兵二萬人,以便宜起李邈領之,令駐汴河。會姚平仲失利,援兵西來者皆潰,虛中縋而入城。帝欲遣使辯劫營非朝廷意,且將加罪其人,仍就迎康王。大臣皆不欲行,虛中承命,慨然而往。

  是日,太學生陳東率諸生數百人伏宣德門下,上書曰:「李綱奮勇不顧,以身任天下之重,所謂社稷之臣也。李邦彥、白時中、張邦昌、趙野、王孝迪、蔡懋、李棁之徒,庸繆不才,忌嫉賢能,動為身謀,不恤國計,所謂社稷之賊也。陛下拔綱為執政,中外相慶;而邦彥等疾如仇讎,恐其成功,因緣沮敗,歸罪於綱。夫一勝一負,兵家常勢,豈可遽以此傾動任事之臣!且邦彥等必欲割地,曾不思河北實朝廷根本,無三關、四鎮,是棄河北也。棄河北,朝廷能複都大樑乎!又不知割地之後,邦彥等能保金人不復改盟否也?竊思敵兵南向,大樑不可都,必將遷而之金陵,則自江以北,非朝廷有。況金陵正慮童貫、蔡攸、朱勔等往生變亂,雖欲遷而都之,又不可得,陛下將於何地奠宗社邪?邦彥等不為國家長久計,又欲沮綱成謀以快私憤。罷命一傳,兵民騷動,至於流涕,鹹謂不日為敵擒矣。罷綱非特墮邦彥等計中,又墮敵計中也。乞複用綱而斥邦彥等,且以閫外付種師道。宗社存亡,在此一舉!」

  書奏,軍民不期而集者數萬人。會邦彥退朝,眾數其罪,嫚罵,且欲毆之,邦彥疾驅以免。帝令中人傳旨,可其奏。有欲散者,眾哄然曰:「安知非偽邪?須見李右丞、種宣撫複用乃退。」吳敏傳宣雲:「李綱用兵失利,不得已罷之,俟金人稍退,令複職。」眾猶莫肯去,方撾壞登聞鼓,喧呼動地。開封尹王時雍至,謂諸生曰:「脅天子可乎?胡不退?」諸生應之曰:「以忠義脅天子,不愈於以奸佞脅之乎?」複欲前毆之,時雍逃去。殿帥王宗濋恐生變,奏帝勉從之。帝乃遣耿南仲號於眾曰:「已得旨宣李綱矣。」內侍朱拱之宣綱後期,眾臠而磔之,並殺內侍數十人。綱惶懼入對,泣拜請死。帝即複綱右丞,充京城四壁守禦使,綱固辭,帝不許,俾出外宣諭,眾又願見種師道,詔促師道入城彈壓。師道乘車而至,眾褰簾視之曰;「果我公也!」始相率聲喏而散。

  壬寅,追封范仲淹魏國公,贈司馬光太師,張商英太保。除元祐學術黨籍之禁。

  廢苑囿宮觀可以與民者。

  詔誅士民殺內侍為首者,禁伏闕上書。王時雍欲盡致太學諸生於獄,人人惴恐。會朝廷將用楊時為祭酒,遣聶昌詣學宣諭,然後定。昌,即山也,帝嘗以其有周昌抗節之義,故改名昌。

  癸卯,以著作佐郎沈晦從皇弟肅王樞使金軍。

  以徐處仁為中書侍郎,宇文虛中簽書樞密院事。蔡懋罷。

  乙巳,康王及宇文虛中、張邦昌還自金營。

  宗望欲退師,遣韓光裔來告辭。帝遣虛中齎李綱所留割三鎮詔書以往。初,金人攻城,蔡懋禁不得輒施矢石,將士積憤。及李綱複用,下令能殺敵者厚賞,眾無不奮躍,金人稍有懼心。既得三鎮詔書,又蕭王為質,遂不俟金幣數足,引兵北去。京師解嚴。

  種師道請乘金人半濟擊之,帝不許。師道曰:「異日必為中國患。」禦史中丞呂好問言於帝曰:「金人得志,益輕中國,秋冬必傾國複來,禦敵之備,當速講求。」不聽。

  丙午,以康王構為太傅、靜江、奉甯軍節度使。

  省明堂班朔布政官。

  丁未,日有兩珥。

  戊申,赦天下。詔諭士民:「自今庶事並遵用祖宗舊制,凡蠹國害民之事,一切寢罷。」

  遣王俅使金軍迎肅王。

  己本,罷宰執兼神霄、玉清、萬壽宮使。

  詔用祖宗故事,擇武臣得軍心者為同知、僉書樞密院,邊將有威望者為三衙。

  以金人講和,詔:「官民昔嘗附金而複歸本朝者,各還其鄉國。」

  李綱言:「澶淵之役,雖與遼人盟約,及其退也,猶遣重兵護送之,蓋恐其無所忌憚,肆行擄掠故也。金人之去三日矣,初謂其以船筏渡河,今系橋濟師,一日而畢。盍遣大兵用澶淵故事護送之!」帝可其請。於是分遣將士,以卒萬餘數道並進,且戒諸將度便利,可擊即擊之。將士受命,踴躍以行。而宰相咎綱盡遣城下兵追敵,恐倉卒無措,急征諸將。已追及金人于邢、趙間,遽得還師之命,無不扼腕。比綱力爭複追,而將士解體矣。

  庚戌,李邦彥罷。以張邦昌為太宰兼門下侍郎,吳敏為少宰兼中書侍郎,李綱知樞密院事,耿南仲為尚書左丞,李棁為尚書右丞。

  辛亥,詔:「監察禦史言事,如祖宗法。」

  宇文粹中罷知江寧府。

  癸醜,種師道罷為中太一宮使。

  中丞許翰言師道名將,沈毅有謀,不可使解兵柄。帝謂其老,難用,翰曰:「秦始皇老王翦而用李信,兵辱于楚,漢宣帝老趙充國而卒能成金城之功。自呂望以來,以老將收功者,難一二數。師道智力未衰,雖老,可用也。」帝不納。翰又言:「金人此去,存亡所系,當令一大創,使失利去,則中原可保,四夷可服。不然,將來再舉,必有不救之患。宜遣師道邀擊之。」帝亦不聽。

  始,帝使翰見師道,師道不語,翰曰:「國家有急詔,許來訪所疑,公勿以書生之故不肯言。」師道乃曰:「我眾彼寡,但分兵結營,控守要地,使彼糧道不通,坐以持久,可破也。」翰深服之。

  癸醜,澤州言金宗翰兵次高平。

  初,宗翰聞宗望議和,亦遣人來索賂,宰相以勤王兵大至,拘其使而不與。宗翰怒,乃分兵破忻、代,折可求以麟府兵,劉光世以鄜延兵援河東,皆為所敗,遂圍太原,月餘不能下。適平陽義軍叛去,攻破威勝軍,遂引金人入南北關,破隆德府,知府張確、通判趙伯臻、司錄張彥遹死之。確,邠州宜祿人。初,道君即位,應詔上書言十事,乞誅大奸,退小人,進賢能,開禁錮,起老成,擢忠鯁,息邊事,修文德,廣言路,容直諫。及守隆德,聞金人南下,表言:「河東天下根本,無河東,豈特秦不可守,汴亦不可都矣。若得秦兵十萬人,猶足以抗敵。」書累上,不報。金兵至,確乘城固守。金人知城中無備,諭使降,確曰:「確守土臣,當以死報國,頭可斷,腰不可屈也!」乃戰而死。

  金人次高平,舉朝震懼。命統制官郝懷將兵一萬屯河陽,扼太行、琅車之險,以種師道為河北宣撫使,駐滑州,以姚古為制置使,總兵援太原,以種師中為制置副使,援中山、河間諸郡。

  贈右正言陳瓘為右諫議大夫。

  甲寅,侍御史孫覿言:「蔡京四任宰相,前後二十年,挾繼志述事之名,建蠹國害民之政,祖宗法度,廢移幾盡。托豐亨豫大之說,倡窮奢極侈之風,而公私蓄積,掃蕩無餘。立御筆之限以陰壞封駁之法,置曲學之科以杜塞諫爭之路。汲引群小,充滿要塗,禁錮忠良,悉為朋黨。閨門混濁,父子喧爭。廝役官為橫行,媵妾封為大國。欺君罔上,挾數任情。書傳所記老奸巨惡,未有如京比者。上皇屢因人言,灼見奸狀,凡四罷免,而兇焰益肆,複出為惡。怨氣充塞,上幹陰陽;人心攜離,上下解體。於是敵人乘虛鼓行,如蹈無人之境。陛下赫然威斷,貶斥王黼等,大正典刑,如京之惡,豈可獨貸!」又言:「方王師之伐北也,童貫、蔡攸為宣撫,提數十萬之師,挫於殘遼;淹留彌歲,卒買空城,乃以恢定故疆,冒受非常之寵。蕭後納款,其使韓昉見貫、攸於軍中卑辭祈哀,欲損歲幣以復舊好,此安危之機也;乃叱昉使去,昉大呼於庭,告以必敗。今數州之地,悉非我有,而國用民力,從而竭矣。迨金人結好,則又招納叛亡,反復賣國,造怨結禍,使敵人因以藉口。前年秋,貫以重兵屯太原,欲取雲中之地,卒無尺寸功。去年冬,貫複出太原,金人入塞,貫實促之。攸見邊報警急,貫遁逃以還,漫不經意,玩兵縱敵,以至於此。迨敵人長驅,震驚都邑,貫、攸一旦攜金帛盡室遠去,曾無同國休戚之意。貫、攸之罪,上通於天。願陛下早正典刑,以為亂臣賊子之戒!」詔:「責授京守秘書監、分司南京,致仕,河南府居住;貫左衛上將軍,致仕,池州居住;攸太中大夫、提舉亳州朋道宮。」

  丙辰,有二流星,一出張宿入濁沒,一出北河入軫。

  辛酉,梁方平坐棄河津伏誅。

  門下侍郎王孝迪罷。

  命給事中王雲等使金。

  乙丑,禦殿,複膳。

  丙寅,下哀痛之詔於陝西、河東。

  章貫等從道君南幸,聞都城受圍,乃止東南郵傳及勤王之師。道路籍籍,言貫等為變,朝廷議遣聶昌為發運使,往圖之。李綱曰:「使昌所圖果成,震驚太上,此憂在陛下。萬一不果,是數人者,挾太上于東南,求劍南一道,陛下將何以處之?莫若罷昌之行,請於太上,去此數人,自可不勞而定。」帝從之。

  是月,海濱王家奴誣其主欲亡去,金主命誅其首惡,餘悉杖之。

  三月,丁卯朔,遣徽猷閣待制宋煥奉表道君皇帝行宮。

  詔侍從言事。

  詔:「非三省、樞密使所奉旨,諸司不許奉行。」

  罷川路歲所遣使。

  戊辰,李棁罷為鴻慶宮使。

  己巳,張邦昌罷為中太一宮使。

  以徐處仁為太宰兼門下侍郎,唐恪為中書侍郎,翰林學士何為尚書右丞,禦史中丞許翰同知樞密院事。

  帝嘗問處仁割三鎮是否,處仁言不當棄,與吳敏議合。敏薦處仁可相,遂拜太宰。

  時進見者多論宣和間事,恪言於帝曰:「革弊當以漸,宜擇今日之所急者先之。而言者不顧大體,至毛舉前事以快一時之憤,豈不傷太上之心哉!京、攸、貫、黼之徒,既從竄斥,姑可已矣。它日邊事既定,然後白太上,請下一詔,與天下共棄之,誰曰不可!」帝曰:「卿論甚善,為朕作詔書,以此意佈告在位。」

  庚午,僉書樞密院事宇文虛中罷,知青州,以言者劾其議和之罪也。

  癸酉,命趙野為道君皇帝行宮奉迎使。

  丙子,改擷景園為甯德宮。

  錄司馬光後。

  壬午,詔曰:「朕承道君皇帝付託之重,十有四日,金人之師已及都城。大臣建言捐金帛,割土地,可以紓禍。賴宗社之靈,守備弗缺,久乃退師。而金人要盟,終弗可保。今肅王渡河北去未還,宗翰深入南破隆德,未至三鎮,先敗元約,及所過殘破州縣,殺掠士女。朕夙夜追咎,何痛如之!已詔元主和議李邦彥,奉使許地李棁、李鄴、鄭望之,悉行罷黜,又詔種師道、姚古、種師中往援三鎮。朕唯祖宗之地,尺寸不可與人,且保塞陵寢所在,誓當固守,不忍陷三鎮二十州之民,以偷頃刻之安。與民同心,永保疆土,播告中外,使知朕意,仍劄與三鎮帥臣。」

  種師中以兵渡河,上言:「宗翰在澤州,臣欲由邢、相間捷出上黨,搗其不意,當可以逞。」朝廷疑不用。

  宗望攻中山、河間,兩鎮皆固守不下。師中因進兵以逼之,宗望遂北還。

  癸未,遣李綱迎道君皇帝于南京,以徐處仁為禮儀使。

  時用事者言道君將復辟於鎮江,人情危駭。既而太上皇後先還,或謂後將由端門入直禁中,內侍輩頗勸帝嚴備,帝不從。既而道君還至南京,以書問改革政事之故,且召吳敏、李綱。或慮道君意不可測,綱曰:「此無它,不過穀知朝廷事耳。」綱詣行宮,具道:「皇帝聖孝思慕,請陛下早還京師。」道君詢近日都城攻圍守禦次序,具以實對。道君曰:「敵退,師方在河,何不邀擊?」綱曰:「以肅邸在敵營故。」道君曰:「為宗社計,豈複論此!」因及行宮止遞角等事,綱曰:「當時恐金人知行宮所在,非有它也。」因言:「皇帝每得詰問之詔,輒憂懼不食。臣竊譬之,家長出而強寇至,子弟之任家事者,不得不從宜措置。長者但當以其能保田園大計而慰勞之,苟誅及細故,則為子弟者何所逃其責邪!皇帝傳位之初,適當強敵來侵,不得不小有變更。陛下回鑾,臣謂宜有以大慰皇帝之心,勿問細故可也。」道君感悟,出玉帶、金魚、象簡賜綱,且曰:「卿捍守宗社有大功,若能調和父子間,使無疑阻,當遂垂名青史。」綱還,具言道君意,帝始釋然。

  金使尼楚赫圍太原,宗翰還西京。宗望罷常勝軍,給還燕人田業,命將士分屯安肅、雄、霸、廣信之境。

  乙酉,迎道君皇帝于宜春苑,太后入居甯德宮。

  丙戌,知中山府詹度為資政殿大學士,知太原府張孝純、知河間府陳遘並為資政殿學士,知澤州高世由直龍圖閣,賞城守之勞也。

  丁亥,朝于甯德宮。詔:「扈從行宮官吏,候還京日,優加賞典;除有罪之人,迫於公議已行遣外,餘令台諫勿複用前事糾言。」

  庚寅,姚古複隆德府;辛卯,複威勝軍。

  壬辰,有流星出紫微垣。

  甲午,以戶部侍郎錢蓋為陝西制置使。

  監察禦史胡舜陟言:「陛下踐阼之初,放朱勔於田裡,天下稱頌。然典刑未正,士論籍籍。」詔:「勔安置廣南,籍沒其財產。」

  命陳東初品官,賜同進士出身。東辭不拜而歸。

  乙未,詔:「金歸朝官民,未發遣者止之。」

  左司諫陳公輔奏乞竄逐蔡京以慰天下公議。制:「京責授崇信軍節度副使,德安府安置;子攸前去省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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