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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和七年(2)


  十一月,乙亥,遣使如金回慶。

  童貫至太原,馬擴、辛興宗複詣雲中,使宗翰軍,諭以得旨且交蔚、應、飛狐、靈丘,餘悉還金,仍覘其國有無南侵意。

  擴等至軍前,宗翰嚴兵以待,趣擴等庭參,如見金主禮。禮畢,首議山後事。宗翰曰:「先帝與趙皇交好,各立誓書,萬世無毀。不謂貴朝違約,陰納張瑴,收燕京逃去官民,本朝屢牒追還,第以虛文見紿,今當略辨是非。」擴曰;「本朝緣譚稹昧大計,輕從張瑴之請,上深悔之。願國相存舊好,不以前事置胸中,乞且交蔚、應、飛狐、靈丘之地。」宗翰笑曰:「汝尚欲此兩州、兩縣邪?山前、山後,皆我家地,複何論!汝家州縣消數城來,可贖罪也。汝輩可即辭,吾自遣人至宣撫司矣。」

  金人自擒天祚之後,欲南下,意尚猶豫。會隆德府義勝軍二千人叛降于金,具言中國虛實;又,易州常勝軍首領韓民義怨守臣辛綜,率五百餘人見宗翰曰:「常勝軍惟郭藥師有南向心,如張令徽、劉舜臣之徒,以張瑴故皆觖望。」由是劉彥宗、耶律伊都輩力勸金人,言南朝可圖,仍不必用眾,因糧就兵可也,故宗翰決意南伐而有是言。翼日,館中供具良厚,薩裡穆爾笑謂馬擴曰:「待使人止此回矣。」

  金宗望請于金主曰:「揀摩于臣為叔父,請以揀摩為都統,臣監戰事。」金至從之,以宗望監揀摩、劉彥宗兩軍戰事。

  丙戌,祀圜丘,赦天下。

  庚寅,以保靜軍節度使種師道為河東、河北路制置使。

  十二月,戊戌,金人破檀州。

  己亥,馬擴等自雲中回,至太原,以宗翰所言告。童貫驚曰:「金人初立國,遽敢作如許事!」擴曰:「北人深憾本朝結納張瑴,又為契丹亡國之臣所激,必謀報復。擴固嘗關白,獨未蒙信聽耳,今猶可速作堤防。」然貫先已陰懷遁歸意矣。

  金人破薊州。

  朝廷以故事遣吏部員外郎傅察迎金賀正旦使于玉田縣,時金已渝盟,或勸毋遽行,察曰:「受使以出,聞難而止,若君命何!」遂行。遇宗望,促之使拜,白刃如林,或捽之伏地,衣袂顛倒,愈植立不顧,曰:「我有死而已,膝不可屈也。」遂殺之。察,堯俞從孫也,倉卒殉義。將官武漢英識其屍焚之,裹其骨,命虎翼卒沙立負以歸。立至涿州,金人得而系諸土室,凡兩月,伺守者怠,毀垣出,歸,以骨付其家。

  壬寅,金使王介儒、薩裡穆爾至太原,出所齎書,說張瑴渝盟等事,其語倨甚。童貫厚禮之,曰:「如此大事,何不素告我?」薩裡穆爾曰:「軍已興,何用告為!國相軍自河東路入,太子軍自燕京路入,不戮一人,止傳檄而定耳。」馬擴曰:「兵兇器,天道厭之。貴朝滅契丹,亦藉本朝之力。今一旦渝盟,舉兵相向,豈不顧南朝積累之國,若稍飾邊備,安能遽敵耶!」薩裡穆爾曰:「國家若以貴朝可憚,則不長驅矣。移牒且來,公必見之。莫若遣童大王速割河東、河北,以大河為界,存宋朝宗社,乃至誠報國也。」

  貫聞之,憂懣不知所為,即與參謀宇文虛中等謀赴闕稟議,知太原府張孝純止之曰:「金人渝盟,大王當會諸路將士,竭力支吾。今大王去,人心必搖,是棄河東與金也。河東既失,河北豈可保邪!願少留,共圖報國。兼太原地險城堅,人亦習戰,未必金便能克也。」貫曰:「貫受命宣撫,非守土也。必欲留貫,置帥臣何為!」乙巳,遂逃歸京師。孝純歎曰:「平生童太師作幾許威望,及臨事,乃蓄縮畏懾,奉頭鼠竄,何面目見天子乎!」

  初,郭藥師與詹度同職,自以節鉞,欲居度上,度以御筆所書有序,不從。常勝軍士橫暴,度不能制。朝廷慮其交惡,命蔡靖代度。靖至,坦懷待之,藥師亦重靖,稍為抑損。而知燕山府王安中,但謅事之,宰相亦曲徇其意,所請無不從。於是良械精甲,藥師令其部曲持以貿易於它道,為奇巧之物以奉權貴官侍,譽言日聞於帝。遂專制一路,增募兵,號三十萬,而不改契丹服飾。朝論頗以為疑慮,進拜太尉,召之入朝,藥師辭不至。帝令童貫行邊,陰察其去就,欲挾之偕來。貫至,藥師迎于易州,再拜帳下。貫避之,曰:「汝今為太尉,位視二府,與我等耳,此禮何為!」藥師曰:「太師,父也。藥師唯拜我父,焉知其它!」貫釋然。遂邀貫視師,至於迥野,略無人跡;藥師下馬,當貫前掉旗一揮,俄頃,四山鐵騎耀日,莫測其數,貫眾皆失色。歸為帝言,藥師必能抗北;蔡攸亦從中力主之,謂其可倚。故內地不復防制,屢有告變及得其通金國書,宰相輒不省。詹度亦言藥師瞻視非常,趨向懷異,始詔遣官究實,而金兵已南下。

  宗望至三河,靖遣藥師及張令徽、劉舜仁帥師四萬五千迎戰于白河,敗績而還。宗望至燕山,藥師率軍郊迎之,執靖及都轉運使呂頤浩、副使李與權以降。於是燕山府所屬州縣,皆為金有。宗望既得藥師,益知虛實,因以為鄉導,懸軍深入矣。

  初,宣撫司招燕、雲之民,置之內地,如義勝軍等,皆山後漢兒也,實勇悍可用。其在河東者約十萬餘人,官給錢米,雖諸司不許支用者亦聽之。久之,倉廩不足,以饑而怒,官軍又輒罵辱,其心益貳,俟釁且發。至是金人南侵朔、武之境,朔州守將孫翊者,勇而忠,出與之戰,未決,漢兒開門獻于金。至武州,漢兒亦為內應,遂失朔、武。長驅至代州,守將李嗣本率兵拒守,漢兒又擒嗣本以降,遂破代州。及至忻州,州守賀權開門張樂以迓之。宗翰大喜,下令兵不入城。

  己酉,知中山府詹度奏金人分道南下。是月,連三奏至京師,朝廷失色。

  辛亥,金宗望引兵向闕,令所過州縣毋得擅行誅戮。

  乙卯,宗望攻保州、安肅軍,不克。

  丁巳,皇太子除開封牧,罷修蕃衍北宅,令諸王子分居十位。

  戊午,金人圍中山府,詹度禦之。

  是日,皇太子入朝,賜排方玉帶。排方玉帶非臣下所當服也,帝時已有內禪意矣。

  己未,下詔罪己,其略曰:「言路壅蔽,導諛日聞,恩幸持權,貪饕得志。搢紳賢能,陷於黨籍;政事興廢,拘于紀年。賦斂竭生民之財,戍役困軍伍之力;多作無益,侈靡成風。利源酤榷已盡,而謀利者尚肆誅求;諸軍衣糧不時,而冗食者坐享富貴。災異讁見而朕不悟,眾庶怨懟而朕不知,追惟己愆,悔之何及!」詔,宇文虛中所草也。又令中外直言極諫,郡邑率師勤王;募草澤異才,有能出奇計及使疆外者;諸局及西城所見管錢物,並付有司;其拘收到元系百姓地土,並給還舊佃人;減掖庭用度、侍從官以上月廩;罷道官並宮觀撥賜田土,及大晟府、教樂所、行幸局、採石所;凡厘革弊端數十事。詔草既進,帝覽之,曰「一一可便施行,今日不吝改過。」虛中再拜泣下,同列尚有猶豫者。初,童貫得金茹越寨牒,及開拆,乃檄文,言多指斥,貫不敢奏。至是詔草數改易,未欲下也;李邦彥謂不若進此以激聖心,從之。帝果涕下無語,但曰「休休」,內禪之意遂決。

  遣通直郎李鄴使金,告以將內禪,且求和。

  初,童貫既歸自太原,金人又遣兩使來,大臣不敢引見。帝遂創小使之禮,令大臣見之于尚書省廳事。才就位,遂大聲曰「皇帝已命國相與太子郎君弔民伐罪,大軍兩路俱入。」白時中、李邦彥與蔡攸等,俱失色不敢答。徐問:「如何可告緩師者?」使人因大言曰:「不過割地稱臣耳。」大臣又俱失色不敢答,遂議厚其禮而遣之。攸弟絛說攸曰:「此覘我耳。宜以行人失辭而斬其使而使彼罔測。不然,且囚之,不可使知吾情實。」攸不聽。蓋與執政議,恐激其兵之速也。

  鄴奉使,丐金三萬兩,而朝廷頗難之,遂出祖宗內帑金甕二,各五十兩,命書藝局銷鎔為金字牌子以授鄴。

  先是有旨幸淮、浙,詔集從臣赴都堂問計。給事中直學士院吳敏入對於玉華閣下,曰:「願請間。」帝顧群臣少卻立。敏曰:「金人渝盟,陛下何以待之?」帝蹙然曰:「奈何?」時東幸計已定,詔除戶部尚書李棁守建康。敏率給舍詣都堂曰:「朝廷便為棄京師,計何左也!此命果行,雖死不奉詔。」棁遂罷行。

  及太子除開封牧,帝去意益急。敏於是奏曰:「聞陛下巡幸之計已決,有之乎?」帝未應。敏曰:「以臣計之,今京師聞金大入,人情震動,有欲出奔者,有欲守者,有欲因而反者,以三種人共守,一國必破。」帝曰:「然,奈何?」敏曰:「陛下定計巡幸,萬一守者不固,則行者必不達。」帝曰:「正憂此。」敏曰:「陛下使守者威福足以專用其人,則守必固;守固,則行者達矣。」帝稍開納。敏曰:「陛下能定計,事當不過三日。過三日,守者勢未定,威福未行,金人至,無益也。」時金已越中山而南,計程十日可至畿甸,故敏以三日為期。帝嘉許。

  敏遂以劄子薦太常少卿李綱曰:「綱明雋剛正,忠義許國,自言有奇計長策,願得召見。」蓋綱嘗在敏家,為敏言,上宜傳位如天寶故事,與敏意合,故薦之。帝令綱來日候對於文字外庫。先是綱上禦戎五策,曰正己以收人心,聽言以收士用,蓄財穀以足軍儲,審號令以尊國勢,施惠澤以弭民怨,因謂敏曰:「敵勢猖獗,非傳位太子,不足以招徠天下豪傑。」敏曰:「監國可乎?」綱曰:「肅宗建號之義,不出於明皇,後世惜之。主上聰明仁恕,公言萬一得行,將見金人悔禍,宗社底寧,天下受其賜。」翼日,複刺臂血,上疏請之。

  帝乃除敏門下侍郎,輔太子。謂蔡攸曰:「我平日性剛,不意金人敢爾!」因握攸手,忽氣塞不省,墜禦床下。宰執亟呼左右扶舉,僅得就宣和殿之東閤。群臣共議,一再進湯藥,俄少蘇,因舉臂索紙筆,書曰:「皇太子可即皇帝位,予以教主道君退處龍德宮。可呼吳敏來作詔。」敏承命,以詔草進,帝左書其尾曰:「依此,甚慰懷。」

  以宇文虛中為保和殿大學士、河北東路宣諭使。

  虛中初為童貫參議官,以廟謨失策,主帥非人,將有納侮自焚之禍,上書極言,王黼大怒;又累建防邊策議,皆不報。及金兵南下,虛中隨貫還朝,勸帝下罪己之詔以感動人心。至是召熙河經略使姚古、秦鳳經略使種師道,令以本路兵會鄭、洛,外援河陽,內衛京城。遂命虛中宣諭,使護其軍。虛中以檄召古、師道,令直赴汴京應援。

  庚申,下詔內禪,皇太子即位于福寧殿。

  辛酉始禦崇政殿。太宰白時中率百官入賀。日有五色暈,挾赤黃珥,又有重日相蕩摩,久之乃隱。尊帝為教主道君皇帝。

  是日,金人攻慶源府。

  壬戌,大赦天下,常赦所不原者鹹除之。百官進官一等,賞諸軍有差。翰林學士王孝迪實草赦文,而不著上自東宮傳位之意,四方多以為疑,士論非之。

  立妃朱氏為皇后。

  以耿南仲僉書樞密院事。南仲,帝東宮舊僚也。

  癸亥,詔遣何灌將兵二萬,同梁方平守浚州河橋,以金兵漸逼故也。軍士行者,往往上馬輒以兩手捉鞍,不能施放,人皆笑之。

  甲子,太學生陳東等伏闕上書,乞誅蔡京、王黼、童貫、梁師成、李彥、朱勔六賊,大略言:「今日之事,蔡京壞亂于前,梁師成陰謀于內,李彥結怨于西北,朱勔結怨于東南,王黼、童貫又從而結怨于二國,敗祖宗之盟,失中國之信,創開邊隙,使天下危如絲發。此六賊異名同罪,伏願陛下擒此六賊,肆諸市朝,傳首四方,以謝天下。」

  是月,金宗望破信德府,宗翰圍太原府。詔京東、淮西募兵入衛。

  燕山都監武漢英從宗望南伐,見金得中國人,皆不殺。行將至真定,漢英說之曰:「某猶不知大國用兵之意,況中國之人乎!是宜其不降。今睹所擒獲皆不殺,人安得戶曉!謂如某等使得諭之,則河北堅城,可不戰而下也。」宗望喜,乃多出文榜,命漢英出塞,俾誘諭諸部。漢英遂徑走闕下,具以其情告於朝曰:「金人之謀深矣,謂中國獨西兵可用耳。今以宗翰一下太原,取洛陽,要絕西兵援路,且防天子幸蜀;宗望一軍下燕山、真定,直掩東都。二軍相會而後逞其大欲,未知何以禦之?」時方內禪,而漢英達至,大臣憤眊,益猶豫,戰避之議皆未決。

  丙寅,上道君皇帝尊號曰教主道君太上皇帝,居龍德宮,皇后曰道君太上皇後,居擷景西園。上皇將出居龍德,宰執率百官起居,皆慟哭,上皇亦出涕。因諭群臣曰:「內侍皆來言此舉錯,浮議可畏。」吳敏曰:「言錯者誰,願斬一人以厲其餘。」上皇曰:「眾雜至,不可記也。」又曰:「皇帝之上,豈容更有它稱,乃有欲稱嗣君者!」仍密諭李邦彥曰:「師成也。」乃以邦彥為龍德宮使,蔡倏副之。

  詔改明年元曰靖康。

  太常少卿李綱上封事,言:「陛下履位之初,當上應天心,下順人欲,攘除外患,使中國之勢尊,誅鋤內奸,使君子之道長,以副太上皇帝付託之意。乙丑,召對於延和殿。翼日,除兵部侍郎。

  綱初得覲,帝迎謂曰:「卿頃論水災章疏,朕在東宮見之,至今猶能誦憶。」綱敘謝訖,因奏曰:「今金兵先聲雖若可畏,然聞有內禪之意,事勢必消縮請和,厚有所邀求於朝廷。臣竊料之,大概有五:欲稱尊號,一也;欲得歸朝人,二也;欲增歲幣,三也;欲求犒師之物,四也;欲割疆土,五也。欲稱尊號,如契丹故事,當法以大事小之意,不足惜;欲得歸朝人,當盡以與之,以示大信,不足惜;欲增歲幣,遂告以舊約全歸燕、雲,故歲幣視遼增兩倍,今既背約自取之,則歲幣當減,國家敦示舊好,不校貨財,姑如元數可也;欲求犒師之物,當量力以與之;至於疆土,則祖宗之地,子孫當以死守,不得以尺寸與人。願陛下留神于此數者,執之至堅,勿為浮議所搖,可無後艱也。」並陳所以禦敵固守之策,帝皆嘉納之,遂有此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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