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史籍 > 魏書 | 上頁 下頁
程駿傳


  程駿,字驎駒,本廣平曲安人也。六世祖良,晉都水使者,坐事流於涼州。祖父肇,呂光民部尚書。

  駿少孤貧,居喪以孝稱。師事劉昞,性機敏好學,晝夜無倦。昞謂門人曰:「舉一隅而以三隅反者,此子亞之也。」

  駿謂昞曰:「今世名教之儒,咸謂老莊其言虛誕,不切實要,弗可以經世,駿意以為不然。夫老子著抱一之言,莊生申性本之旨;若斯者,可謂至順矣。人若乖一則煩偽生,若爽性則沖真喪。」

  昞曰:「卿年尚稚,言若老成,美哉!」

  由是聲譽益播,沮渠牧犍擢為東宮侍講。

  太延五年,世祖平涼,遷于京師,為司徒崔浩所知。高宗踐阼,拜著作佐郎;未幾,遷著作郎。為任城王雲郎中令,進箴于王,王納而嘉之。皇興中,除高密太守。尚書李敷奏曰:「夫君之使臣,必須終效。駿實史才,方申直筆,千里之任,十室可有。請留之數載,以成前籍,後授方伯,愚以為允。」

  書奏,從之。顯祖屢引駿與論《易》、《老》之義,顧謂群臣曰:「朕與此人言,意甚開暢。」

  又問駿曰:「卿年幾何?」

  對曰:「臣六十有一。」

  顯祖曰:「昔太公既老而遭文王。卿今遇朕,豈非早也?」

  駿曰:「臣雖才謝呂望,而陛下尊過西伯。覬天假餘年,竭《六韜》之效。」

  延興末,高麗王璉求納女於掖庭,顯祖許之,假駿散騎常侍,賜爵安豐男,加伏波將軍,持節如高麗迎女,賜布帛百匹。駿至平壤城,或勸璉曰:「魏昔與燕婚,既而伐之,由行人具其夷險故也。今若送女,恐不異于馮氏。」

  璉遂謬言女喪。駿與璉往復經年,責璉以義方,璉不勝其忿,遂斷駿從者酒食。璉欲逼辱之,憚而不敢害。會顯祖崩,乃還,拜秘書令。

  初,遷神主於太廟,有司奏:舊事廟中執事之官,例皆賜爵,今宜依舊。詔百僚評議,群臣鹹以為宜依舊事,駿獨以為不可。表曰:「臣聞:名器為帝王所貴,山河為區夏之重。是以漢祖有約,非功不侯。必當屬有命於大君之辰,展心力于戰謀之日,然後可以應茅土之錫。未見預事於宗廟,而獲賞於疆土;徒見晉鄭之後以夾輔為至勳,吳鄧之儔以征伐為重績。周漢既無文於遠代,魏晉亦靡記於往年。自皇道開符,乾業創統,務高三、五之規,思隆百王之軌,罰頗減古,賞實增昔。時因神主改祔、清廟致肅,而授群司以九品之命,顯執事以五等之名。雖複帝王製作,弗相沿襲,然當時恩澤,豈足為長世之軌乎?乖眾之愆,伏待罪譴。」

  書奏,從之。文明太后謂群臣曰:「言事固當正直而准古典,安可依附暫時舊事乎?」

  賜駿衣一襲、帛二百匹。

  駿又表曰:「《春秋》有雲:見有禮於其君者,若孝子之養父母;見無禮於其君者,若鷹鸇之逐鳥雀。所以勸誡將來,垂範萬代。昔陳恒殺君,宣尼請討,雖欲晏逸,其得已乎?今廟算天回,七州雲動,將水蕩鯨鯢,陸掃凶逆。然戰貴不陳,兵家所美。宜先遣劉昶招喻淮南。若應聲響悅,同心齊舉,則長江之險,可朝服而濟;道成之首,可崇朝而懸。苟江南之輕薄,背劉氏之恩義,則曲在彼矣,何負神明哉!宜義檄江南,振旅回旆,亦足以示救患之大仁,揚義風于四海。且攻難守易,則力懸百倍,不可不深思,不可不熟慮。今天下雖謐,方外猶虞,拾夤僥倖於西南,狂虜伺釁於漠北。脫攻不稱心,恐兵不卒解;兵不卒解,則憂慮逾深。夫為社稷之計者,莫不先於守本。臣愚以為觀兵江滸,振曜皇威,宜特加撫慰。秋毫無犯,則民知德信;民知德信,則繈負而來;繈負而來,則淮北可定;淮北可定,則吳寇異圖;寇圖異則禍釁出。然後觀釁而動,則不晚矣。請停諸州之兵,且待後舉。所謂守本者也。伏惟陛下、太皇太后,英算神規,彌綸百勝之外;應機體變,獨悟方寸之中。臣影頹虞淵,昏耄將及,雖思憂國,終無雲補。」

  不從。

  沙門法秀謀反伏誅。駿表曰:「臣聞《詩》之作也,蓋以言志。邇之事父,遠之事君,關諸風俗,靡不備焉。上可以頌美聖德,下可以申厚風化;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誡。此古人用詩之本意。臣以垂沒之年,得逢盛明之運,雖複昏耄將及,猶慕廉頗強飯之風。伏惟陛下、太皇太后,道合天地,明侔日月,則天與唐風斯穆,順帝與周道通靈。是以狂妖懷逆,無隱謀之地;冥靈潛翦,伏發覺之誅。用能七廟幽贊,人神扶助者已。臣不勝喜踴。謹竭老鈍之思,上慶國頌十六章,並序巡狩、甘雨之德焉。」

  其頌曰:

  乾德不言,四時迭序。于皇大魏,則天承祜。疊聖三宗,重明四祖。豈伊殷周,遐契三、五。明明在上,聖敬日新。汪汪叡後,體治垂仁。德從風穆,教與化津。千載昌運,道隆茲辰。

  歲惟巡狩,應運游田。省方問苦,訪政高年。咸秩百靈,柴望山川。誰雲禮滯,遇聖則宣。王業初定,中山是由。臨幸之盛,情特綢繆。仰歌祖業,俯欣春柔。大哉肆眚,蕩民百憂。百憂既蕩,與之更初。邕邕億兆,戶詠來蘇。

  忽有狂豎,謀逆聖都。明靈幽告,發覺伏誅。羿浞為亂,祖龍干紀。狂華冬茂,有自來矣。美哉皇度,道固千祀。百靈潛翦,奸不遑起。奸不遑起,罪人得情。憲章刑律,五秩猶輕。於穆二聖,仁等春生。除棄周漢,遐軌犧庭。周漢奚棄?忿彼苛刻。犧庭曷軌?希仁尚德。徽音一振,聲教四塞。豈惟京甸,化播萬國。

  誠信幽贊,陰陽以調。穀風扇夕,甘雨降朝。嘉生含穎,深盛熙苗。鰥貧巷詠,寡婦室謠。聞諸《詩》者,《雲漢》賦宣。章句迥秀,英昭《雅》篇。矧乃盛明,德隆道玄。豈唯雨施?神征豐年。豐年盛矣,化無不濃。有禮有樂,政莫不通。諮臣延躍,欣詠時邕。誰雲易遇?曠齡一逢。

  上天無親,唯德是在。思樂盛明,雖疲勿怠。差之毫釐,千里之倍。願言勞謙,求仁不悔。人亦有言,聖主慎微。五國連兵,逾年歷時。鹿車而運,廟算失思。有司不惠,蠶食役煩。民不堪命,將家逃山。宜督厥守,威德是宣。威德如何?聚眾盈川。民之從令,實賴衣食。農桑失本,誰耕誰織?饑寒切身,易子而食。靜言念之,實懷歎息。昔聞典論,非位不謀。漆室憂國,遺芳載臭。諮臣昏老,偏蒙恩祐。忽忘狂瞽,敢獻愚陋。

  文明太后令曰:「省詩表,聞之。歌頌宗祖之功德可爾,當世之言,何其過也。所箴下章,戢之不忘。」

  駿又奏《得一頌》,始於固業,終於無為,十篇。文多不載。文明太后令曰:「省表並頌十篇,聞之。鑒戒既備,良用欽玩。養老乞言,其斯之謂。」

  又詔曰:「程駿曆官清慎,言事每愜。又門無俠貨之賓,室有懷道之士。可賜帛六百匹,旌其儉德。」

  駿悉散之親舊。

  性介直,不競時榮。太和九年正月,病篤,乃遺令曰:「吾存尚儉薄,豈可沒為奢厚哉?昔王孫裸葬,有感而然;士安蘧嘧,頗亦矯厲。今世既休明,百度循禮,彼非吾志也。可斂以時服,器皿從古。」

  遂卒,年七十二。初,駿病甚,高祖、文明太后遣使者更問其疾,敕禦師徐謇診視,賜以湯藥。臨終,詔以小子公稱為中散,從子靈虯為著作佐郎。及卒,高祖、文明太后傷惜之,賜東園秘器、朝服一稱、帛三百匹,贈冠軍將軍、兗州刺史、曲安侯,諡曰憲。所制文筆,自有集錄。

  駿六子,元繼、公達、公亮、公禮,並無官。

  公義,侍御史、謁者僕射、都水使者、武昌王司馬、沛郡太守。公稱,主文中散、給事中、尚書郎。並早卒。

  公禮子畿,字世伯。好學,頗有文才。荊州府主簿。

  始駿從祖弟伯達,伯達名犯顯祖廟諱。與駿同年,亦以文辯。囗沮渠牧犍時,俱選與牧犍世子參乘出入,時論美之。伯達早亡。

  弟子靈虯幼孤,頗有文才,而久淪末役。在吏職十餘年,坐事免。會駿臨終啟請,得擢為著作佐郎。後坐稱在京無緦親,而高祖知其與駿子公義為始族,故致譴免。至洛無官。貧病久之,崔光啟申為羽林監,選補徐州梁郡太守,以酗酒為刺史武昌王鑒所劾,失官。既下樑郡,志力少衰,猶時為酒困。久去官祿,不免饑寒,屢詣尚書乞效舊任。僕射高肇領選,還申為著作郎,以崔光領任,敕令外敘。

  ***

  史臣曰:韓麒麟以才器識用,遂見記于齊王。顯宗文學立己,屢陳時務,至於實錄之功,所未聞也。子熙清尚自守,榮過其器。程駿才業未多,見知於世者,蓋當時之長策乎?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