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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知祥據蜀(1)


  後唐明宗天成元年秋七月,孟知祥陰有據蜀之志,閱庫中,得鎧甲二十萬,置左右牙等兵十六營,凡萬六千人,營於牙城內外。

  初,郭崇韜以蜀騎兵分左右驍銳等六營,凡三千人。步兵分左右寧遠等二十營,凡二萬四千人。八月,孟知祥增置左右沖山等六營,凡六千人,營于羅城內外。又置義甯等二十營,凡萬六千人,分戍管內州縣就食。又置左右牢城四營,凡四千人,分戍成都境內。

  秋九月壬戌,孟知祥置左右飛棹兵六營,凡六千人,分戍濱江諸州,習水戰以備夔、峽。

  初,魏王繼岌、郭崇韜率蜀中富民輸犒賞錢五百萬緡,聽以金銀繒帛充,晝夜督責,有自殺者,給軍之餘,猶二百萬緡。至是,任圜判三司,知成都富饒,遣鹽鐵判官、太僕卿趙季良為孟知祥官告國信兼三川都制置轉運使。冬十月,季良至成都。蜀人欲皆不與,知祥曰:「府庫他人所聚,輸之可也。州縣租稅,以贍鎮兵十萬,決不可得。」季良但發庫物,不敢複言制置、轉運職事矣。安重誨以知祥及東川節度使董璋皆據險要,擁強兵,恐久而難制。又知祥乃莊宗近姻,陰欲圖之。客省使、泗州防禦使李嚴自請為西川監軍,必能制知祥。己酉,以嚴為西川都監,文思使太原朱弘昭為東川副使。李嚴母賢明,謂嚴曰:「汝前啟滅蜀之謀,今日再往,必以死報蜀人矣。」

  二年春正月,孟知祥聞李嚴來監其軍,惡之。或請奏止之,知祥曰:「何必然,吾有以待之。」遣吏至綿、劍迎候。會武信節度使李紹文卒,知祥自言嘗受密詔許便宜從事,壬戌,以西川節度副使、內外馬步都指揮使李敬周為遂川留後,促之上道,然後表聞。嚴先遣使至成都,知祥自以于嚴有舊恩,冀其懼而自回,乃盛陳甲兵以示之,嚴不以為意。

  孟知祥禮遇李嚴甚厚,一日謁知祥,知祥謂曰:「公前奉使王衍,歸而請兵伐蜀,莊宗用公言,遂致兩國俱亡。今公複來,蜀人懼矣。且天下皆廢監軍,公獨來監吾軍,何也。」嚴惶怖求哀,知祥曰:「眾怒不可遏也。」遂揖下,斬之。又召左廂馬步都虞候丁知俊,知俊大懼。知祥指嚴屍謂曰:「昔嚴奉使,汝為之副,然則故人也,為我瘞之。」因誣奏:「嚴詐宣口敕,雲代臣赴闕,又擅許將士優賞,臣輒已誅之」。內八作使楊令芝以事入蜀,至鹿頭關,聞嚴死,奔還。朱弘昭在東川,聞之亦懼,謀歸洛,會有軍事,董璋使之入奏,弘昭偽辭然後行,由是得免。

  三月,帝遣客省使李仁矩如西川,傳詔安諭孟知祥及吏民,甲戌,至成都。

  先是,孟知祥遣牙內指揮使文水武漳迎其妻瓊華長公主及子仁贊于晉陽,及鳳翔,李從曮聞知祥殺李嚴,止之,以聞,帝聽其歸蜀,丙申,至成都。

  鹽鐵判官趙季良與孟知祥有舊,知祥奏留季良為副使。朝廷不得已,四月,以季良為西川節度副使。李昊歸蜀,知祥以為觀察推官。

  三年春三月,孟知祥屢與董璋爭鹽利,璋誘商旅販東川鹽入西川,知祥患之,乃於漢州置三場,重征之,歲得錢七萬緡,商旅不復之東川。

  先是,詔發西川兵戍夔州,孟知祥遣左肅邊指揮使毛重威將三千人往。頃之,知祥奏夔、忠、萬三州已平,請召戍兵還,以省饋運,帝不許。知祥陰使人誘之,夏六月,重威帥其眾鼓噪逃歸。帝命按其罪,知祥請而免之。

  四年夏五月,帝將祀南郊,遣客省使李仁矩以詔諭兩川,令西川獻錢一百萬緡,東川五十萬緡。皆辭以軍用不足,西川獻五十萬緡,東川獻十萬緡。仁矩,帝在藩鎮時客將也,為安重誨所厚,恃恩驕慢。至梓州,董璋置宴召之,日中不往,方擁妓酣飲。璋怒,從卒徒執兵入驛,立仁矩於階下而詬之曰:「公但聞西川斬李客省,謂我獨不能邪。」仁矩流涕拜請,僅而得免。既而厚賂仁矩以謝之。仁矩還,言璋不法。未幾,帝複遣通事舍人李彥珣詣東川,入境,失小禮,璋拘其從者,彥珣奔還。

  秋九月,鄜州兵戍東川者歸本道,董璋擅留其壯者,選羸老歸之,仍收其甲兵。

  冬十月辛亥,割閬、果二州置保寧軍,壬子,以內客省使李仁矩為節度使。先是,西川常發芻糧饋峽路,孟知祥辭以本道兵自多,難以奉他鎮,詔不許,屢督之。甲寅,知祥奏稱財力乏,不奉詔。

  十二月,安重誨既以李仁矩鎮閬州,使與綿州刺史武虔裕皆將兵赴治。虔裕,帝之故吏,重誨之外兄也。重誨使仁矩詗董璋反狀,仁矩增飾而奏之。朝廷又使武信節度使夏魯奇治遂州城隍,繕甲兵,益兵戍之。璋大懼,時道路傳言,又將割綿、龍為節鎮,孟知祥亦懼。璋素與知祥有隙,未嘗通問,至是,璋遣使詣成都,請為其子娶知祥女。知祥許之,謀並力以拒朝廷。

  長興元年春正月,董璋遣兵築七寨於劍門。辛巳,孟知祥遣趙季良如梓州修好。二月乙未朔,趙季良還成都,謂孟知祥曰:「董公貪殘好勝,志大謀短,終為西川之患。」都指揮使李仁罕、張業欲置宴召知祥,先二日,有尼告二將謀以宴日害知祥,知祥詰之,無狀,丁酉,推始言者軍校都延昌、王行本,腰斬之。戊戌,就宴,盡去左右,獨詣仁罕第。仁罕叩頭流涕曰:「老兵惟盡死以報德。」由是諸將皆親附而服之。壬子,孟知祥、董璋同上表,言兩川聞朝廷於閬中建節,綿、遂益兵,無不憂恐,上以詔書慰諭之。

  董璋恐綿州刺史武虔裕窺其所為,夏四月甲午朔,表兼行軍司馬,囚之府廷。戊戌,加孟知祥兼中書令。五月,董璋閱集民兵,皆翦發黥面,複於劍門北置永定關,布列烽火。

  孟知祥累表請割雲安等十三鹽監隸西川,以鹽直贍甯江屯兵,辛卯,許之。

  董璋遣兵掠遂、閬鎮戍。秋七月戊辰,兩川以朝廷繼遣兵屯遂、閬,複有論奏,自是東北商旅少敢入蜀。

  董璋之子光業為宮苑使,在洛陽,璋與書曰:「朝廷割吾支郡為節鎮,屯兵三千,是殺我必矣。汝見樞要,為吾言,如朝廷更發一騎入斜穀,吾必反,與汝訣矣。」光業以書示樞密承旨李虔徽。未幾,朝廷又遣別將荀鹹乂將兵戍閬州,光業謂虔徽曰:「此兵未至,吾父必反。吾不敢自愛,恐煩朝廷調發,願止此兵,吾父保無他。」虔徽以告安重誨,重誨不從。璋聞之,遂反。利、閬、遂三鎮以聞,且言已聚兵將攻三鎮。重誨曰:「臣久知其如此,陛下含容不討耳。」帝曰:「我不負人,人負我則討之。」

  九月癸亥,西川進奏官蘇願白孟知祥,雲朝廷欲大發兵討兩川。知祥謀于副使趙季良,季良請以東川兵先取遂、閬,然後並兵守劍門,則大軍雖來,吾無內顧之憂矣。知祥從之,遣使約董璋同舉兵。璋移檄利、閬、遂三鎮,數其離間朝廷,引兵擊閬州。庚午,知祥以都指揮使李仁罕為行營都部署,漢州刺史趙廷隱副之,簡州刺史張業為先鋒都揮使,將兵三萬攻遂州。別將牙內都指揮使侯弘實,先登指揮使孟思恭將兵四千會璋攻閬州。

  東川兵至閬州,諸將皆曰:「董璋久蓄反謀,以金帛啖其士卒,銳氣不可當,宜深溝高壘以挫之,不過旬日,大軍至,賊自走矣。」李仁矩曰:「蜀兵懦弱,安能當我精卒。」遂出戰,兵未交而潰歸。董璋晝夜攻之,庚辰,城陷,殺仁矩,滅其族。初,璋為梁將,指揮使姚洪嘗隸麾下,至是,將兵千人戍閬州。璋密以書誘之,洪投諸廁。城陷,璋執洪而讓之曰:「吾自行間獎拔汝,今日何相負。」洪曰:「老賊,汝昔為李氏奴,掃馬糞,得臠炙,感恩無窮。今天子用汝為節度使,何負於汝而反邪。汝猶負天子,吾受汝何恩,而雲相負哉。汝奴材,固無取,吾義士,豈忍為汝所為乎。吾甯為天子死,不能與人奴並生。」璋怒,然鑊於前,令壯士十人刲其肉自啖之,洪至死罵不絕聲。帝置洪二子于近衛,厚給其家。

  丙戌,下制削董璋官爵,興兵討之。丁亥,以孟知祥兼西南面供饋使。以天雄節度使石敬瑭為東川行營都招討使,以夏魯奇為之副。璋使孟思恭分兵攻集州,思恭輕進,敗歸。璋怒,遣還成都,知祥免其官。戊子,以石敬瑭權知東川事。庚寅,以右武衛上將軍王思同為西都留守兼行營馬步都虞候,為伐蜀前鋒。

  冬十月癸巳,李仁罕圍遂州,夏魯奇嬰城固守,孟知祥命都押牙高敬柔帥資州義軍二萬人築長城環之。魯奇遣馬軍都指揮使康文通出戰,文通聞閬州陷,遂以其眾降於仁罕。戊戌,董璋引兵趣利州,遇雨,糧運不繼,還閬州。知祥聞之,驚曰:「比破閬中,正欲徑取利州,其帥不武,必望風遁去。吾獲其倉廩,據漫天之險,北軍終不能西救武信。今董公僻處閬州,遠棄劍閣,非計也。」欲遣兵三千助守劍門。璋固辭曰:「此已有備。」丁未,族誅董光業。

  孟知祥以故蜀鎮江節度使張武為峽路行營招收討伐使,將水軍趣夔州,以左飛棹指揮使袁彥超副之。癸醜,東川兵陷征、合、巴、蓬、果五州。十一月戊辰,張武至渝州,刺史張環降之,遂取瀘州,遣先鋒將朱偓分兵趣黔、涪、

  石敬瑭入散關,階州刺史王弘贄、溫州刺史馮暉與前鋒馬步都虞候王思同、步軍都指揮使趙在禮引兵出人頭山,後過劍門之南,還襲劍門,壬申,克之,殺東川兵三千人,獲都指揮使齊彥溫,據而守之。暉,魏州人也。甲戌,弘贄等破劍州,而大軍不繼,乃焚其廬舍,取其資糧,還保劍門。

  乙亥,詔削孟知祥官爵。

  己卯,董璋遣使至成都告急,知祥聞劍門失守,大懼,曰:「董公果誤我。」庚辰,遣牙內都指揮使李弘肇將兵五千赴之,戒之曰:「爾倍道兼行,先據劍州,北軍無能為也。」又遣使詣遂州,令趙廷隱將萬人會屯劍州。又遣故蜀永平節度使李筠將兵四千趣龍州,守要害。時天寒,士卒恐懼,觀望不進,廷隱流涕諭之曰:「今北軍勢盛,汝曹不力戰卻敵,則妻子皆為人有矣。」眾心乃奮。董璋自閬州將兩川兵屯木馬寨。

  先是,西川牙內指揮使太谷龐福誠、昭信指揮使謝鍠屯來蘇村,聞劍門失守,相謂曰:「使北軍更得劍州,則二蜀勢危矣。」遽引部兵千餘人間道趣劍州。始至,官軍萬餘人自北山大下,會日暮,二人謀曰:「眾寡不敵,逮明,則吾屬無遺矣。」福誠夜引兵數百升北山,大噪于官軍營後,鍠帥餘眾操短兵自其前急擊之,官軍大驚,空營遁去,複保劍門,十餘日不出。孟知祥聞之,喜曰:「吾始謂弘贄等克劍門,徑據劍州,堅守其城,或引兵直趣梓州,董公必棄閬州奔還。我軍失援,亦須解遂州之圍。如此,則內外受敵,兩川震動,勢可憂危。今乃焚毀劍州,運糧東歸劍門,頓兵不進,吾事濟矣。」

  官軍分道趣文州,將襲龍州,為西川定遠指揮使潘福超、義勝都頭太原沙延祚所敗。甲申,張武卒於渝州,知祥命袁彥超代將其兵。朱偓將至涪州,武泰節度使楊漢賓棄黔南,奔忠州。偓追至豐都,還取涪州。知祥以成都支使崔善權武泰留後。董璋遣前陵州刺史王暉將兵三千會李弘肇等分屯劍州南山。

  十二月壬辰,石敬瑭至劍門,乙未,進屯劍州北山。趙廷隱陳於牙城後山,李弘肇、王暉陳於河橋。敬瑭引步兵進擊廷隱,廷隱擇善射者五百人伏敬瑭歸路,按甲待之,矛槊欲相及,乃揚旗鼓噪擊之,北軍退走,顛墜下山,俘斬百餘人。敬瑭又使騎兵沖河橋,李弘肇以強弩射之,騎兵不能進。薄暮,敬瑭引去,廷隱引兵躡之,與伏兵合擊,敗之。敬瑭還屯劍門。

  石敬瑭征蜀未有功,使者自軍前來,多言道險狹,進兵甚難。關右之人疲於轉餉,往往竄匿山谷,聚為盜賊。上憂之,壬子,謂近臣曰:「誰能辦吾事者。吾當自行耳。」安重誨曰:「臣職忝機密,軍威不振,臣之罪也。臣請自往督戰。」上許之。重誨即拜辭,癸醜,遂行,日馳數百里。西方藩鎮聞之,無不惶駭。錢帛、芻糧晝夜輦運赴利州,人畜斃踣於山谷者不可勝紀。時上已疏重誨,石敬瑭本不欲西征,及重誨離上側,乃敢累表奏論,以為蜀不可伐,上頗然之。

  西川兵先戍夔州者千五百人,上悉縱歸。二年春正月壬戌,孟知祥奉表謝。

  庚午,李仁罕陷遂州,夏魯奇自殺。癸酉,石敬瑭複引兵至劍州,屯於北山。孟知祥梟夏魯奇首以示之,魯奇二子從敬瑭在軍中,泣請往取其首葬之。敬瑭曰:「知祥長者,必葬而父,豈不愈於身首異處乎。」既而知祥果收葬之。敬瑭與趙廷隱戰,不利,複還劍門。

  鳳翔節度使朱弘昭奏安重誨怨望,不可令至行營。又遺石敬瑭書,使逆止之。敬瑭上言:「重誨至,恐人情有變。」宣徽使孟漢瓊亦言重誨過惡,有詔召還。事見《安重誨專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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