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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溫篡唐(1)


  (崔胤誅宦官附)

  唐昭宗光化三年春二月,以吏部尚書崔胤同平章事,充清海節度使。

  司空、門下侍郎、同平章事王搏明達有度量,時稱良相。上素疾宦官樞密使宋道弼、景務修專橫,崔胤日與上謀去宦官,宦官知之。由是南北司益相憎疾,各結藩鎮為援以相傾奪。搏恐其致亂,從容言於上曰:「人君當務明大體,無所偏私。宦官擅權之弊,誰不知之。顧其勢未可猝除,宜俟多難漸平,以道消息。願陛下言勿輕泄以速奸變。」胤聞之,譖搏於上曰:「王搏奸邪,已為道弼輩外應。」上疑之。及胤罷相,意搏排已,愈恨之。及出鎮廣州,遺朱全忠書,具道搏語,令全忠表論之。全忠上言:「胤不可離輔弼之地,搏與敕使相表裡,同危社稷。」表連上不已,上雖察其情,迫于全忠,不得已,胤至湖南複召還。六月,以胤為司空、門下侍郎、同平章事,搏罷為工部侍郎。以道弼監荊南軍,務修監青州軍。戊辰,貶搏溪州刺史,己巳,又貶崖州司戶。道弼長流驩州,務修長流愛州。是日,皆賜自盡。搏死于藍田驛,道弼、務修死於霸橋驛。於是胤專制朝政,勢震中外,宦官皆側目,不勝其憤。

  初,崔胤與上密謀盡誅宦官,及宋道弼、景務修死,宦官益懼。上自華州還,忽忽不樂,多縱酒,喜怒不常,左右尤自危。於是左軍中尉劉季述、右軍中尉王仲先、樞密使王彥范、薛齊偓等陰相與謀曰:「主上輕佻多變詐,難奉事,專聽任南司,吾輩終罹其禍。不若奉太子立之,尊主上為太上皇,引岐、華兵為援,控制諸藩,誰能害我哉。」

  十一月,上獵苑中,因置酒,夜醉歸,手殺黃門、侍女數人。明旦,日加辰已,宮門不開。季述詣中書白崔胤曰:「宮中必有變。我內臣也,得以便宜從事,請入視之。」乃帥禁軍千人破門而入,訪問,具得其狀。出謂胤曰:「主上所為如是,豈可理天下。廢昏立明,自古有之,為社稷大計,非不順也。」胤畏死,不敢違。庚寅,季述召百官,陳兵殿庭,作胤等連名狀,請太子監國,以示之,使署名。胤及百官不得已,皆署之。上在乞巧樓,季述、仲先伏將士千人於門外,與宣武進奏官程岩等十餘人入請對。季述、仲先甫登殿,將士大呼,突入宣化門,至思政殿前,逢宮人,輒殺之。上見兵入,驚墮床下,起,將走,季述、仲先掖之令坐。宮人走白皇后,後趨至,拜請曰:「軍容勿驚宅家,有事取軍容商量。」季述等乃出百官狀白上,曰:「陛下厭倦大寶,中外群情,願太子監國,請陛下保頤東宮。」上曰:「昨與卿曹樂飲,不覺太過,何至於是。」對曰:「此非臣等所為,皆南司眾情,不可遏也。願陛下且之東宮,待事小定,複迎歸大內耳。」後曰:「宅家趣依軍容語。」即取傳國寶以授季述,宦官扶上與後同輦,嬪禦侍從者才十餘人,適少陽院。季述以銀撾畫地數上曰:「某時某事,汝不從我言,其罪一也。」如此數十不止。乃手鎖其門,鎔鐵錮之,遣左軍副使李師虔將兵圍之,上動靜輒白季述,穴牆以通飲食,凡兵器針刀皆不得入。上求錢帛,俱不得,求紙筆亦不與。時大寒,嬪禦公主無衣衾,號哭聞於外。季述等矯詔令太子監國,迎太子入宮。辛卯,矯詔令太子嗣位,更名縝,以上為太上皇,皇后為太上皇後。甲午,太子即皇帝位,更名少陽院曰問安宮。

  季述加百官爵秩,與將士皆受優賞,欲以求媚於眾。殺睦王倚,凡宮人、左右、方士、僧、道為上所寵信者皆榜殺之。每夜殺人,晝以十車載屍出,一車或止一兩屍,欲以立威。將殺司天監胡秀林,秀林曰:「軍容幽囚君父,更欲多殺無辜乎。」季述憚其言正而止。季述等欲殺崔胤,而憚朱全忠,但解其度支、鹽鐵、轉運使而已。

  崔胤密緻書全忠,使興兵圖返正。左僕射致仕張浚在長水,見張全義於洛陽,勸之匡複。又與諸藩鎮書勸之。

  進士無棣李愚客游華州,上韓建書,略曰:「僕每讀書,見君臣父子之際,有傷教害義者,恨不得肆之市朝。明公居近關重鎮,君父幽辱月餘,坐視凶逆而忘勤王之舉,僕所未諭也。僕竊計中朝輔弼,雖有志而無權,外鎮諸侯,雖有權而無志。惟明公忠義,社稷是依。往年車輅播遷,號泣奉迎,累歲供饋,再複廟朝,義感人心,至今歌詠。此時事勢,尤異前日。明公地處要衝,位兼將相。自宮闈變故,已涉旬時,若不號令率先以圖反正,遲疑未決,一朝山東侯伯唱義連衡,鼓行而西,明公求欲自安,其可得乎。此必然之勢也。不如馳檄四方,諭以逆順,軍聲一振,則元兇破膽,旬浹之間,二豎之首傳于天下,計無便於此者。」建雖不能用,厚待之。愚堅辭而去。

  朱全忠在定州行營,聞亂,丁未,南還。十二月戊辰,至大樑。季述遣其養子希度詣全忠,許以唐社稷輸之。又遣供奉官李奉本以太上皇誥示全忠。全忠猶豫未決,會僚佐議之。或曰:「朝廷大事,非藩鎮所宜預知。」天平節度副使李振獨曰:「王室有難,此霸者之資也。今公為唐桓、文,安危所屬。季述一宦豎耳,乃敢囚廢天子,公不能討,何以複令諸侯。且幼主位定,則天下之權盡歸宦官矣,是以太阿之柄授人也。」全忠大悟,即囚希度、奉本,遣振如京師詗事。既還,又遣親吏蔣玄暉如京師,與崔胤謀之,又召程岩赴大樑。

  太子即位累旬,藩鎮箋表多不至。王仲先性苛察,素知左右軍多積弊,及為中尉,鉤校軍中財穀,得隱沒為奸者,痛捶之,急征所負,將士頗不安。有鹽州雄毅軍使孫德昭為左神策指揮使,自劉季述等廢立,常憤惋不平。崔胤聞之,遣判官石戩與之遊。德昭每酒酣必泣,戩知其誠,乃密以胤意說之曰:「自上皇幽閉,中外大臣至於行間士卒,孰不切齒。今反者獨季述、仲先耳,公誠能誅此二人,迎上皇複位,則富貴窮一時,忠義流千古。苟狐疑不決,則功落他人之手矣。」德昭謝曰:「德昭小校,國家大事,安敢專之。苟相公有命,不敢愛死。」戩以白胤,胤割衣帶手書以授之。德昭複結右軍清遠都將董彥弼、周承誨,謀以除夜伏兵安福門外以俟之。

  天福元年春正月乙酉朔,王仲先入朝,至安福門,孫德昭擒斬之,馳詣少陽院叩門呼曰:「逆賊已誅,請陛下出勞將士。」何後不信,曰:「果爾,以其首來。」德昭獻其首,上乃與後毀扉而出。崔胤迎上禦長樂門樓,帥百官稱賀。周承誨擒劉季述、王彥範繼至,方詰責,已為亂挺所斃。薛齊偓赴井死,出而斬之。滅四人之族,並誅其黨二十餘人。宦官奉太子匿于左軍,獻傳國寶。上曰:「裕幼弱,為凶豎所立,非其罪也。」命還東宮,黜為德王,複名裕。丙戌,以孫德昭同平章事,充靜海節度使,賜姓名李繼昭。

  丁亥,崔胤進位司徒,胤固辭,上寵待胤益厚。

  己醜,朱全忠聞季述等誅,折程岩足,械送京師,並劉希度、李奉本等皆斬於都市。由是益重李振。

  庚寅,以周承誨為嶺南西道節度使,賜姓名李繼誨,董彥弼為甯遠節度使,賜姓李,並同平章事,與李繼昭俱留宿衛,十日乃出還家,賞賜傾府庫,時人謂之「三使相」。癸巳,進朱全忠爵東平王。

  丙午,敕「近年宰臣延英奏事,樞密使侍側,爭論紛然。既出,又稱上旨未允,複有改易,撓權亂政。自今並依大中舊制,俟宰臣奏事畢,方得升殿承受公事。」賜兩軍副使李師虔、徐彥孫自盡,皆劉季述之黨也。

  鳳翔、彰義節度使李茂貞來朝。加茂貞守尚書令,兼侍中,進爵岐王。

  劉季述、王仲先既死,崔胤、陸扆上言:「禍亂之興,皆由中官典兵。乞令胤主左軍,扆主右軍,則諸侯不敢侵陵,王室尊矣。」上猶豫兩日未決。李茂貞聞之,怒曰:「崔胤奪軍權未得,已欲翦滅諸侯。」上召李繼昭、李繼誨、李彥弼謀之,皆曰:「臣等累世在軍中,未聞書生為軍主。若屬南司,必多所變更,不若歸之北司為便。」上乃謂胤、扆曰:「將士意不欲屬文臣,卿曹勿堅求。」於是以樞密使韓全誨、鳳翔監軍使張彥弘為左右中尉。全誨,亦前鳳翔監軍也。又征前樞密使致仕嚴遵美為兩軍中尉、觀軍容處置使。遵美曰:「一軍猶不可為,況兩軍乎。」固辭不起。以袁易簡、周敬容為樞密使。

  李茂貞辭還鎮,崔胤以宦官典兵終為肘腋之患,欲以外兵制之,諷茂貞留兵三千于京師,充宿衛,以茂貞假子繼筠將之。左諫議大夫萬年韓偓以為不可,胤曰:「兵自不肯去,非留之也。」偓曰:「始者何為召之邪。」胤無以應。偓曰:「留此兵則家國兩危,不留則家國兩安。」胤不從。

  夏四月甲戌,上謁太廟。丁醜,赦天下,改元。

  初,楊複恭為中尉,借度支賣曲之利一年以贍兩軍,自是不肯複歸。至是,崔胤草赦,欲抑宦官,聽酤者自造曲,但月輸榷酤錢。兩軍先所造曲,趣令減價賣之,過七月無得複賣。崔胤之罷兩軍賣曲也,並近鎮亦禁之。李茂貞惜其利,表乞入朝論奏。韓全誨請許之。茂貞至京師,全誨深與相結。崔胤始懼,陰厚朱全忠益甚,與茂貞為仇敵矣。

  上之返正也,中書舍人令狐渙、給事中韓偓皆預其謀,故擢為翰林學士,數召對,訪以機密。渙,綯之子也。時上悉以軍國事委崔胤,每奏事,上與之從容,或至然燭。宦官畏之側目,事無大小,皆諮胤而後行。胤志欲盡除之,韓偓屢諫曰:「事禁大甚。此輩亦不可全無,恐其党迫切,更生他變。」胤不從。六月丁卯,上獨召偓問曰:「敕使中為惡者如林,何以處之。」對曰:「東內之難,敕使誰非同惡。處之當在正旦,今已失其時矣。」上曰:「當是時,卿何不為崔胤言之。」對曰:「臣見陛下詔書,雲自劉季述等四家之外,其餘一無所問。夫人主所重,莫大於信,既下此詔,則守之宜堅,若複戮一人,則人人懼死矣。然後來所去者已為不少,此其所以忷忷不安也。陛下不若擇其尤無良者數人,明示其罪,置之於法,然後撫諭其餘,曰:吾恐爾曹謂吾心有所貯,自今可無疑矣。乃擇其忠厚者使為之長,其徒有善則獎之,有罪則懲之,咸自安矣。今此曹在公私者以萬數,豈可盡誅邪。夫帝王之道,當以重厚鎮之,公正禦之,至於瑣細機巧,此機生則彼機應矣,終不能成大功,所謂理絲而棼之者也。況今朝廷之權散在四方,苟能先收此權,則事無不可為者矣。」上深以為然,曰:「此事終以屬卿。」

  閏六月,崔胤請上盡誅宦官,但以宮人掌內諸司事。宦官屬耳,頗聞之。韓全誨等涕泣求哀於上,上乃令胤,有事封疏以聞,勿口奏。宦官求美女知書者數人,內之宮中,陰令詗察其事,盡得胤密謀,上不之覺也。全誨等大懼,每宴聚,流涕相訣別,日夜謀所以去胤之術。胤時領三司使,全誨等教禁軍對上喧噪,訴胤減損冬衣。上不得已,解胤鹽鐵使。

  時朱全忠、李茂貞各有挾天子令諸侯之意,全忠欲上幸東都,茂貞欲上幸鳳翔。胤知謀泄事急,遺朱全忠書,稱被密詔,令全忠以兵迎車駕,且言:「昨者返正,皆令公良圖,而鳳翔先入朝,抄取其功。今不速來,必成罪人,豈惟功為他人所有,且見征討矣。」全忠得書,秋七月甲寅,遽歸大樑發兵。

  八月甲申,上問韓偓曰:「聞陸扆不樂吾返正,正旦易服,乘小馬出啟夏門,有諸。」對曰:「返正之謀,獨臣與崔胤輩數人知之,扆不知也。一旦忽聞宮中有變,人情能不驚駭,易服逃避,何妨有之。陛下責其為宰相無死難之志則可也,至於不樂返正,恐出於讒人之口,願陛下察之。」上乃止。

  韓全誨等懼誅,謀以兵制上,乃與李繼昭、李繼誨、李彥弼、李繼筠深相結,繼昭獨不肯從。他日,上問韓偓「外間何所聞。」對曰:「惟聞敕使憂懼,與功臣李繼筠交結,將致不安,亦未知其果然不耳。」上曰:「是不虛矣。比日繼誨、彥弼輩語漸倔強,令人難耐。令狐渙欲令朕召崔胤及全誨等於內殿置酒和解之,何如?」對曰:「如此則彼凶悖益甚。」上曰:「為之奈何。」對曰:「獨有顯罪數人,速加竄逐,餘者許其自新,庶幾可息。若一無所問,彼必知陛下心有所貯,益不自安,事終未了耳。」上曰:「善。」既而宦官恃党援已成,稍不遵敕旨。上或出之使監軍,或黜守諸陵,皆不行,上無如之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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