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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官弑逆(1)


  (甘露之變附)

  唐憲宗元和十三年。淮西既平,上浸驕侈。戶部侍郎、判度支皇甫鎛、衛尉卿鹽鐵轉運使程異曉其意,數進羨餘,以供其費,由是有寵。鎛又以厚賂結吐突承璀。秋九月甲辰,鎛以本官異以工部侍郎並同平章事,判使如故。制下,朝野駭愕,至於市道負販者亦嗤之。

  裴度、崔群極陳其不可,上不聽。裴恥與小人同列,表求自退,不許。度覆上疏,以為「鎛、異皆錢谷吏,佞巧小人,陛下一旦置之相位,中外無不駭笑。況鎛在度支,專以豐取刻與為務,凡中外仰給度支之人無不思食其肉。比者裁損淮西糧料,軍士怨怒。會臣至行營曉諭慰勉,僅無潰亂。今舊將舊兵悉向淄青,聞鎛入相,必盡驚憂,知無可訴之地矣。程異雖人品庸下,然心事和平,可處煩劇,不宜為相。至如鎛,資性狡詐,天下共知,唯能上惑聖聰,足見奸邪之極。臣若不退,天下謂臣不知廉恥。臣若不言,天下謂臣有負恩寵。今退既不許,言又不聽,臣如烈火燒心,眾鏑叢體。所可惜者,淮西蕩定,河北底甯,承宗斂手削地,韓弘輿疾討賊,豈朝廷之力能制其命哉。直以處置得宜,能服其心耳。陛下建升平之業,十已八九,何忍還自墮壞,使四方解體乎。」上以度為朋黨,不之省。

  鎛自知不為眾所與,益為巧諂以自固,奏減內外官俸以助國用。給事中崔植封還敕書,極論之,乃止。植,祐甫之弟子也。

  上晚節好神仙,詔天下求方士。宗正卿李道古先為鄂嶽觀察使,以貪暴聞,恐終獲罪,思所以自媚於上,乃因皇甫鎛薦山人柳泌,雲能合長生藥。冬十月甲戌,詔泌居興唐觀煉藥。十一月,柳泌言於上曰:「天臺山神仙所聚,多靈草,臣雖知之,力不能致,誠得為彼長吏,庶幾可求。」上信之。丁亥,以泌權知台州刺史,仍賜服金紫。諫官爭論奏,以為「人主喜方士,未有使之臨民賦政者」。上曰:「煩一州之力,而能為人主致長生,臣子亦何愛焉。」由是群臣莫敢言。

  十四年。柳泌至台州,驅吏民采藥,歲餘,無所得而懼,舉家逃入山中。浙東觀察使捕送京師,皇甫鎛、李道古保護之,上覆使待詔翰林。服其藥,日加躁渴。起居舍人裴潾上言,以為「除天下之害者受天下之利,同天下之樂者饗天下之福,自黃帝至於文、武,享國壽考,皆用此道也。自去歲以來,所在多薦方士,轉相汲引,其數浸繁。借令天下真有神仙,彼必深潛岩壑,惟畏人知。凡候伺權貴之門,以大言自銜奇伎驚眾者,皆不軌徇利之人,豈可信其說而餌其藥邪。夫藥以愈疾,非朝夕常餌之物,況金石酷烈有毒,又益以火氣,殆非人五藏所能勝也。古者君飲藥,臣先嘗之,乞令獻藥者先自餌一年,則真偽自可辨矣。」上怒,十一月己亥,貶潾江陵令。

  十五年。初,左軍中尉吐突承璀謀立澧王惲為太子,上不許。及上寢疾,承璀謀尚未息。太子聞而憂之,密遣人問計于司農卿郭釗。釗曰:「殿下但盡孝謹以俟之,勿恤其他。」釗,太子之舅也。上服金丹,多躁怒,左右宦官往往獲罪,有死者,人人自危。春正月庚子,暴崩于中和殿。時人皆言內常侍陳弘志弑逆,其黨類諱之,不敢討賊,但雲藥發,外人莫能明也。

  中尉梁守謙與諸宦官馬進潭、劉承偕、韋元素、王守澄等共立太子,殺吐突承璀及澧王惲,賜左右神策軍士錢人五十緡,六軍、威遠人三十緡,左右金吾人十五緡。閏月丙午,穆宗即位於太極殿東序。丁未,輟西宮朝臨,集群臣于月華門外。貶皇甫鎛為崖州司戶,市井皆相賀。壬子,杖殺柳泌及僧大通,自餘方士皆流嶺表,貶左金吾將軍李道古循州司馬。

  二月丁醜,上禦丹鳳門樓,赦天下。事畢,盛陳倡優、雜戲於門內而觀之。丁亥,上幸左神策軍觀手搏、雜戲。庚寅,監察禦史楊虞卿上疏,以為「陛下宜延對群臣,周遍顧問,惠以氣色,使進忠若趨利,論政若訴冤,如此而不致升平者未之有也。」衡山人趙知微亦上疏諫上游畋無節。上雖不能用,亦不罪也。

  秋八月,上甫過公除,即事遊畋聲色,賜與無節。九月,欲以重陽大宴,拾遺李玨帥其同僚上疏曰:「伏以元朔未改,園陵尚新,雖陛下就易月之期,俯從人欲。而《禮經》著三年之制,猶服心喪。遵同軌之會始離京,告遠夷之使未覆命。遏密弛禁,蓋為齊人,合燕內庭,事將未可。」上不聽。

  冬十月壬午,群臣入合,諫議大夫鄭覃、崔郾等五人進言:「陛下宴樂過多,畋遊無度。今寇兵壓境,忽有急奏,不知乘輿所在。又晨夕與近習倡優狎昵,賜與過厚。夫金帛皆百姓膏血,非有功不可與。雖內藏有餘,願陛下愛之,萬一四方有事,不復使有司重斂百姓。」時久無閣中論事者,上始甚訝之,謂宰相曰:「此輩何人。」對曰:「諫官。」上乃使人慰勞之曰:「當依卿言。」宰相皆賀,然實不能用也。覃,珣瑜之子也。

  上嘗謂給事中丁公著曰:「聞外間人多宴樂,此乃時和人安,足用為慰。」公著對曰:「此非佳事,恐漸勞聖慮。」上曰:「何故。」對曰:「自天寶以來,公卿大夫競為游宴,沈酣晝夜,優雜子女,不愧左右。如此不已,則百職皆廢,陛下能無獨憂勞乎。願少加禁止,乃天下之福也。」

  十一月,上將幸華清宮,戊午,宰相帥兩省供奉官詣延英門,三上表切諫,且言:「如此,臣輩當扈從」。求面對,上不聽。諫官伏門下,至暮乃退。己未,未明,上自複道出城,幸華清宮,獨公主、駙馬、中尉、神策六軍使帥禁兵千餘人扈從,晡時還宮。

  穆宗長慶二年冬十一月庚辰,上與宦官擊球于禁中,有宦者墜馬,上驚,因得風疾,不能履地,自是人不聞上起居。宰相屢乞入見,不報。裴度三上疏請立太子,且請入見。十二月辛卯,上見群臣於紫宸殿,禦大繩床,悉去左右衛官,獨宦者十餘人侍側,人情稍安。李逢吉進言:「景王已長,請立為太子。」裴度請速下詔,副天下望。上無言。既而兩省官亦繼有請立太子者。癸巳,詔立景王湛為皇太子。上疾浸瘳,

  三年春正月癸未,賜兩軍中尉以下錢。二月辛卯,賜統軍軍使等錦彩、銀器各有差。

  初,翼城人鄭注,眇小,目下視,而巧譎傾諂,善揣人意,以醫游四方,羈貧甚。嘗以藥術幹徐州牙將,牙將悅之,薦于節度使李訴。訴餌其藥頗驗,遂有寵,署為牙推,浸預軍政,妄作威福,軍府患之。監軍王守澄以眾惰白訴,請去之。訴曰:「注雖如是,然奇才也。將軍試與之語,苟無可取,去之未晚。」乃使注往謁守澄,守澄初有難色,不得已見之。坐語未久,守澄大喜,延之中堂,促膝笑語,恨相見之晚。明日,謂訴曰:「鄭生誠如公言。」自是又有寵於守澄,權勢益張。訴署為巡官,列于賓席。注既用事,恐牙將薦已者泄其本末,密以他罪譖之於訴,訴殺之。及守澄入知樞密,挈注以西,為立居宅,贍給之。遂薦於上,上亦厚遇之。

  自上有疾,守澄專制國事,勢傾中外。注日夜出入其家,與之謀議,語必通夕,關通賂遺,人莫能窺其跡。始則有微賤巧宦之士,或因以求進,數年之後,達官車馬滿其門矣。

  四年。初,柳泌等既誅,方士稍複因左右以進,上餌其金石之藥。有處士張皋者上疏,以為「神慮澹則血氣和,嗜欲勝則疾疹作。藥以攻疾,無疾不可餌也。昔孫思邈有言,藥勢有所偏助,令人藏氣不平,借使有疾,用藥猶須重慎。庶人尚爾,況于天子。先帝信方士妄言,餌藥致疾,此陛下所詳知也,豈得複循其覆轍乎。今朝野之人紛紜竊議,但畏忤旨,莫敢進言。臣生長蓬艾,麋鹿與遊,無所邀求,但粗知忠義,欲裨萬一耳。」上甚善其言,使求之,不獲。

  春正月庚午,上疾複作。壬申,大漸,命太子監國。宦官欲請郭太后臨朝稱制,太后曰:「昔武后稱制,幾傾社稷。我家世守忠義,非武氏之比也。太子雖少,但得賢宰相輔之,卿輩勿預朝政,何患國家不安。自古豈有女子為天下主,而能致唐、虞之理乎。」取制書手裂之。太后兄太常卿釗聞有是議,密上箋曰:「若果徇其請,臣請先帥諸子納官爵,歸田裡。」太后泣曰:「祖考之慶,鐘于吾兄。」是夕,上崩於寢殿。癸酉,以李逢吉攝塚宰。丙子,敬宗即位於太極東序。

  自戊寅至庚辰,上賜宦官服色及錦彩、金銀甚眾,或今日賜綠,明日賜緋。

  二月丁未,上幸中和殿擊球。自是數遊宴、擊球、奏樂,賞賜宦官、樂人,不可悉紀。

  三月,上視朝每晏,戊辰,日絕高尚未坐,百官班於紫宸門外,老病者幾至僵踣。諫議大夫李渤白宰相曰:「昨日疏論坐晚,今晨愈甚,請出合待罪于金吾仗。」既坐班退,左拾遺劉棲楚獨留,進言曰:「憲宗及先帝皆長君,四方猶多叛亂。陛下富於春秋,嗣位之初,當宵衣求理。而嗜寢樂色,日晏方起。梓宮在殯,鼓吹日喧,令聞未彰,惡聲遐布。臣恐福祚之不長,請碎首玉階,以謝諫職之曠。」遂以額叩龍墀,見血不已,響聞合外。李逢吉宣曰:「劉棲楚休叩頭,俟進止。」棲楚捧首而起,更論宦官事,上連揮令出。棲楚曰:「不用臣言,請繼以死。」牛僧孺宣曰:「所奏知,門外俟進止。」棲楚乃出,待罪金吾仗。於是宰相贊成其言。上命中使就仗,並李渤宣慰令歸。尋擢棲楚為起居舍人,仍賜緋。棲楚辭疾不拜,歸東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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