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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公主謀逆


  高宗開耀元年。初,太原王妃之薨也,天后請以太平公主為女宮以追福。及吐蕃求和親,請尚太平公主,上乃為之立太平觀,以公主為觀主以拒之。至是,始選光祿卿汾陰薛曜之子紹尚焉。紹母,太宗女城陽公主也。秋七月,公主適薛氏,自興安門南至宣陽坊西,燎炬相屬,夾路槐木多死。紹兄顗以公主寵盛,深憂之,以問族祖戶部郎中克構。克構曰:「帝甥尚主,國家故事,苟以恭慎行之,亦何傷。然諺曰娶婦得公主,無事取官府,不得不為之懼也。」

  天后以顗妻蕭氏及顗弟緒妻成氏非貴族,欲出之,曰:「我女豈可使與田舍女為妯娌耶。」或曰:「蕭氏,瑀之侄孫,國家舊姻。」乃止。

  則天垂拱四年。琅琊王沖之敗也,濟州刺史薛顗、顗弟緒、緒與駙馬都尉紹,坐與琅邪王沖通謀。顗、緒皆伏誅,紹以太平公主故,杖一百,餓死於獄。

  天授元年。太后欲以太平公主妻其伯父士讓之孫攸暨,攸暨時為右衛中郎將,太后潛使人殺其妻而妻之。公主方額廣頤,多權略,太后以為類已,寵愛特厚,常與密議天下事。舊制,食邑,諸王不過千戶,公主不過三百五十戶。太平食邑獨累加至三千戶。

  睿宗景雲元年。太平公主沈敏多權略,武后以為類已,故于諸子中獨愛幸,頗得預密謀,然尚畏武后之嚴,未敢招權勢。及誅張易之,公主有力焉。中宗之世,韋後、安樂公主皆畏之。又與太子共誅韋氏。既屢立大功,益尊重,上常與之圖議大政,每入奏事,坐語移時,或時不朝謁,則宰相就第諮之。每宰相奏事,上輒問:「嘗與太平議否。」又問:「與三郎議否。」然後可之。三郎,謂太子也。公主所欲,上無不聽,自宰相以下,進退系其一言,其餘薦士,驟曆清顯者不可勝數,權傾人主,趨附其門者如市。子薛崇行、崇敏、崇簡皆封王。田園遍於近甸,收市營造諸器玩,遠至嶺、蜀,輸送者相屬￿路。居處奉養,擬于宮掖。

  太平公主以太子年少,意頗易之。既而憚其英武,欲更擇暗弱者立之以久其權,數為流言,雲:「太子非長,不當立」。冬十月己亥,制戒諭中外,以息浮議。公主每覘伺太子所為,纖介必聞于上,太子左右,亦往往為公主耳目,太子深不自安。

  二年。太平公主與益州長史竇懷貞等結為朋黨,欲以危太子,使其婿唐晙邀韋安石至其第,安石固辭不往。上嘗密召安石謂曰:「聞朝廷皆傾心東宮,卿宜察之。」對曰:「陛下安得亡國之言。此必太平之謀耳。太子有功于社稷,仁明孝友,天下所知,願陛下無惑讒言。」上瞿然曰:「朕知之矣,卿勿言。」時公主在簾下竊聽之,以飛語陷安石,欲收按之,賴郭元振救之,得免。

  公主又嘗乘輦邀宰相于光范門內,諷以易置東宮,眾皆失色。宋璟抗言曰:「東宮有大功於天下,真宗廟、社稷之主,公主奈何忽有此議。」

  璟與姚元之密言於上曰:「宋王陛下之元子,豳王高宗之長孫,太平公主交構其間,將使東宮不安。請出宋王及豳王皆為刺史,罷岐、薛二王左右羽林,使為左右率以事太子。太平公主請與武攸暨皆於東都安置。」上曰:「朕更無兄弟,惟太平一妹,豈可遠置東都。諸王惟卿所處。」乃先下制,雲:「諸王、駙馬自今毋得典禁兵,見任者皆改他官。」頃之,上謂侍臣曰:「術者言五日中當有急兵入宮,卿等為朕備之。」張說曰:「此必讒人欲離間東宮,願陛下使太子監國,則流言自息矣。」姚元之曰:「張說所言,社稷之至計也。」上說。

  二月丙子朔,以宋王成器為同州刺史,豳王守禮為豳州刺史,左羽林大將軍岐王隆范為左衛率,右羽林大將軍薛王隆業為右衛率,太平公主蒲州安置。丁醜,命太子監國,六品以下除官及徒罪以下,並取太子處分。

  太平公主聞姚元之、宋璟之謀,大怒,以讓太子。太子懼,奏元之、璟離間姑、兄,請從極法。甲申,貶元之為申州刺史,璟為楚州刺史。丙戌,宋王、豳王亦寢刺史之命。

  夏四月,上召群臣三品以上謂曰:「朕素懷澹泊,不以萬乘為貴,曩為皇嗣,及為太弟,皆辭不處。今欲傳位太子,何如?」群臣莫對。太子使右庶子李景伯固辭,不許。殿中侍御史和逢堯附太平公主,言于上曰:「陛下春秋未高,方為四海依仰,豈得遽爾。」上乃止。戊子,制「凡政事皆取太子處分,其軍旅死刑及五品已上除授,皆先與太子議,然後以聞。」

  夏五月,太子請讓位于宋王成器,不許。請召太平公主還京師,許之。壬戌,殿中監竇懷貞為御史大夫、同平章事。秋九月庚辰,以竇懷貞為侍中。懷貞每退朝,必詣太平公主第。時脩金仙、玉真二觀,群臣多諫,懷貞獨勸成之,身自督役。

  冬十月甲辰,上禦承天門,引韋安石、郭元振、竇懷貞、李日知、張說宣制,責以「政教多闕,水旱為災,府庫財竭,僚吏日滋,雖朕之薄德,亦輔佐非才。安石可佐僕射、東都留守,元振可吏部尚書,懷貞可左御史大夫,日知可戶部尚書,說可左丞,並罷政事。」以吏部尚書劉幽求為侍中,右散騎常侍魏知古為左散騎常侍,太子詹事崔湜為中書侍郎,並同中書門下三品。中書侍郎陸象先同平章事。皆太平公主之志也。

  象先清淨寡欲,言論高遠,為時人所重。湜私侍太平公主,公主欲引以為相。湜請與象先同升,公主不可。湜曰:「然則湜亦不敢當。」公主乃為之並言於上,上不欲用湜,公主涕泣以請,乃從之。

  玄宗先天元年。蒲州刺史蕭至忠自托于太平公主,公主引為刑部尚書。華州長史蔣欽緒,其妹夫也,謂之曰:「如子之才,何憂不達。勿為非分妄求。」至忠不應。欽緒退,歎曰:「九代卿族,一舉滅之,可哀也哉。」至忠素有雅望,嘗自公主第門出,遇宋璟,璟曰:「非所望于蕭君也。」至忠笑曰:「善乎宋生之言。」遽策馬而去。

  秋七月,彗星出西方,經軒轅入太微,至於大角。太平公主使術者言於上曰:「彗所以除舊佈新。又帝座及心前星皆有變,皇太子當為天子。」上曰:「傳德避災,吾志決矣。」太平公主及其党皆力諫,以為不可。上曰:「中宗之時,群奸用事,天變屢臻。朕時請中宗擇賢子立之以應災異,中宗不悅,朕憂恐,數日不食。豈可在彼則能勸之,在己則不能邪。」太子聞之,馳入見,自投於地,叩頭請曰:「臣以微功,不次為嗣,懼不克堪,未審陛下遽以大位傳之,何也。」上曰:「社稷所以再安,吾之所以得天下,皆汝力也。今帝座有災,故以授汝,轉禍為福,汝何疑邪。」太子固辭。上曰:「汝為孝子,何必待柩前然後即位邪。」太子流涕而出。壬辰,制傳位於太子,太子上表固辭。太平公主勸上雖傳位,猶宜自總大政。上乃語太子曰:「汝以天下事重,欲朕兼理之邪。昔舜禪禹,猶親巡狩,朕雖傳位,豈忘家國。其軍國大事當兼省之。」

  八月庚子,玄宗即位,尊睿宗為太上皇。上皇自稱曰朕,命曰誥,五日一受朝於太極殿。皇帝自稱曰予,命曰制、敕,日受朝于武德殿。三品以上除授及大刑政決於上皇,餘皆決于皇帝。

  初,河內人王琚預于王同皎之謀,亡命傭書于江都。上之為太子也,琚還長安,選補諸暨主簿,過謝太子。琚至廷中,故徐行高視,宦者曰:「殿下在簾內同。」琚曰:「何謂殿下。當今獨有太平公主耳。」太子遽召見,與語,琚曰:「韋庶人弑逆,人心不服,誅之易耳。太平公主,武后之子,凶猾無比,大臣多為之用,琚竊憂之。」太子引與同榻坐,泣曰:「主上同氣,唯有太平,言之恐傷主上之意,不言為患日深,為之奈何。」琚曰:「天子之孝,異於匹夫,當以安宗廟、社稷為事。蓋主漢昭帝之妹,自幼供養,有罪猶誅之。為天下者豈顧小節。」太子悅,曰:「君有何藝,可與寡人遊。」琚曰:「能飛煉、詼嘲。」太子乃奏為詹事府司直,日與遊處,累遷太子中舍人。及即位,以為中書侍郎。

  是時,宰相多太平公主之党,劉幽求與右羽林將軍張暐謀以羽林兵誅之,使暐密言於上曰:「竇懷貞、崔湜、岑羲皆因公主得進,日夜為謀不輕,若不早圖,一旦事起,太上皇何以得安。請速誅之。臣已與幽求定計,惟俟陛下之命。」上深以為然。暐泄其謀于侍御史鄧光賓,上大懼,遽列上其狀。丙辰,幽求下獄。有司奏:「幽求等離間骨肉,罪當死。」上為言幽求有大功,不可殺。癸亥,流幽求于封州,張暐於峰州,光賓於繡州。

  初,崔湜為襄州刺史,密與譙王重福通書,重福遺之金帶。重福敗,湜當死,張說、劉幽求營護得免。既而湜附太平公主,與公主謀罷說政事,以左丞分司東都。及幽求流封州,湜諷廣州都督周利貞,使殺之。桂州都督景城王晙知其謀,留幽求不遺,利貞屢移牒索之,晙不應,利貞以聞。湜屢逼晙使遣幽求,幽求謂晙曰:「公拒執政而保流人,勢不能全,徒仰累耳。」固請詣廣州,晙曰:「公所坐,非可絕于朋友者也。晙因公獲罪,無所恨。」竟逗遛不遣,幽求由是得免。

  開元元年。太平公主依上皇之勢,擅權用事,與上有隙。宰相七人,五出其門,文武之臣,太平附之。與竇懷貞、岑羲、蕭至忠、崔湜及太子少保薛稷、雍州長史新興王晉、左羽林大將軍常元楷、知右羽林將軍李慈、左金吾將軍李欽、中書舍人李猷、右散騎常侍賈膺福、鴻臚卿唐晙及僧慧範等謀廢立,又與宮人元氏謀於赤箭粉中寘毒進於上。晉,德良之孫也。元楷、慈數往來主第,相與結謀。

  王琚言於上曰:「事迫矣,不可不速發。」左丞張說自東都遣人遺上佩刀,意欲上斷割。荊州長史崔日用入奏事,言於上曰:「太平謀逆有日,陛下往在東宮,猶為臣子,若欲討之,須用謀力。今既光臨大寶,但下一制書,誰敢不從。萬一奸宄得志,悔之何及。」上曰:「誠如卿言,直恐驚動上皇。」日用曰:「天子之孝在於安四海。若奸人得志,則社稷為墟,安在其為孝乎。請先定北軍,後收逆黨,則不驚動上皇矣。」上以為然。以日用為吏部侍郎。

  秋七月,魏知古告:「公主欲以是月四日作亂,今元楷、慈以羽林兵突入武德殿,懷貞、至忠、羲等於南牙舉兵應之」。上乃與岐王范、薛王業、郭元振及龍武將軍王毛仲、殿中少監薑皎、太僕少卿李令問、尚乘奉禦王守一、內給事高力士、果毅李守德等定計誅之。皎,謨之曾孫。令問,靖弟客師之孫。守一,仁皎之子。力士,潘州人也。

  甲子,上因王毛仲取閑廄馬及兵三百餘人,與同謀十餘人自武德殿入虔化門,召元楷、慈,先斬之,擒膺福、猷於內客省以出,執至忠、羲於朝堂,皆斬之。懷貞逃入溝中,自縊死,戮其屍,改姓曰毒。上皇聞變,登承天門樓。郭元振奏:「皇帝前奉誥誅竇懷貞等,無他也。」上尋至樓上,上皇乃下誥罪狀懷貞等,因赦天下,惟逆人親黨不赦。薛稷賜死于萬年嶽。乙丑,上皇誥「自今軍國政刑,一皆取皇帝處分。朕方無為養志,以遂素心。」是日,徙居百福殿。

  太平公主逃入山寺,三日乃出,賜死於家。公主諸子及党與死者數十人。薛崇簡以數諫其母被撻,特免死,賜名李,官爵如故。籍公主家,財貨山積,珍物侔於禦府,廄牧羊馬、田園息錢,收之數年不盡。慧範家產亦數十萬緡。改新興王晉之姓曰厲。

  初,上謀誅竇懷貞等,召崔湜,將托以心腹。湜弟滌謂湜曰:「主上有問,勿有所隱。」湜不從。懷貞等既誅,湜與右丞盧藏用俱坐私侍太平公主,湜流竇州,藏用流瀧州。新興王晉臨刑歎曰:「本為此謀者崔湜,今吾死湜生,不亦冤乎。」會有司鞫宮人元氏,元氏引湜同謀進毒,乃追賜死於荊州。薛稷之子伯陽以尚主免死,流嶺南,於道自殺。

  初,太平公主與其党謀廢立,竇懷貞、蕭至忠、岑羲、崔湜皆以為然,陸象先獨以為不可。公主曰:「廢長立少,已為不順,且又失德,若之何不去。」象先曰:「既以功立,當以罪廢。今實無罪,象先終不敢從。」公主怒而去。上既誅懷貞等,召象先謂曰:「歲寒知松柏,信哉。」時窮治公主枝黨,當坐者眾,象先密為申理,所全甚多。然未嘗自言,當時無知者。百官素為公主所善及惡之者,或黜或陟,終歲不盡。丁卯,上禦承天門樓,赦天下。己巳,賞功臣郭元振等官爵、第舍、金帛有差。

  庚辰,中書侍郎、伺平章事陸象先罷為益州長史。

  八月癸巳,以封州流人劉幽求為左僕射、平章軍國大事。九月庚午,以劉幽求同平章門下三品。冬十一月,劉幽求兼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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