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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韋之禍(11)


  夏四月戊申,太后幸三陽宮避暑,有胡僧邀車駕觀葬舍利,太后許之。狄仁傑跪于馬前曰:「佛者戎狄之神,不足以屈天下之主。彼胡僧詭譎,直欲邀致萬乘,以惑遠近之人耳。山路險狹,不容侍衛,非萬乘所宜臨也。」太后中道而還,曰:「以成吾直臣之氣。」

  五月,太后使洪州僧胡超合長生藥,三年而成,所費巨萬。太后服之,疾小瘳。癸醜,赦天下,改元久視,去「天冊金輪大聖。」之號。

  六月,改控鶴為奉宸府,以張易之為奉宸令。太后每內殿曲宴,輒引諸武、易之及弟秘書監昌宗飲博嘲謔。太后欲掩其跡,乃命易之、昌宗與文學之士李嶠等修《三教珠英》於內殿。武三思奏昌宗乃王子晉後身。太后命昌宗衣羽衣,吹笙,乘木鶴於庭中,文士皆賦詩以美之。

  太后又多選美少年為奉宸內供奉,右補闕朱敬則諫曰:「陛下內寵有易之、昌宗,足矣。近聞左監門衛長史侯祥等明自媒炫,醜慢不恥,求為奉宸內供奉,無禮無儀,溢於朝聽。臣職在諫諍,不敢不奏。」太后勞之曰:「非卿直言,朕不知此。」賜彩百段。易之、昌宗競以豪侈相勝。弟昌儀為洛陽令,請屬無不從。嘗早朝,有選人姓薛,以金五十兩並狀邀其馬而賂之。昌儀受金,至朝堂,以狀授天官侍郎張錫。數日,錫失其狀,以問昌儀,昌儀罵曰:「不了事人。我亦不記,但姓薛者即與之。」錫懼,退,索在銓姓薛者六十餘人,悉留注官。錫,文瓘之兄子也。

  太后信重內史梁文惠公狄仁傑,群臣莫及,常謂之「國老。」而不名。秋九月辛醜,仁傑薨,太后泣曰:「朝堂空矣。」自是朝廷有大事,眾或不能決,太后輒歎曰:「天奪吾國老何太早邪。」

  太后嘗問仁傑「朕欲得一佳士用之,誰可者。」仁傑曰:「未審陛下欲何所用之。」太后曰:「欲用為將相。」仁傑對曰:「文學縕藉,則蘇味道、李嶠固其選矣。必欲取卓犖奇才,則有荊州長史張柬之,其人雖老,宰相才也。」太后擢柬之為洛州司馬。數日又問,仁傑對曰:「前薦柬之,尚未用也。」太后曰:「已遷矣。」對曰:「臣所薦者可為宰相,非司馬也。」乃遷秋官侍郎。久之,卒用為相。仁傑又嘗薦夏官侍郎姚元崇、監察禦史曲阿桓彥範、泰州刺史敬暉等數十人,率為名臣。或謂仁傑曰:「天下桃李,悉在公門矣。」仁傑曰:「薦賢為國,非為私也。」

  冬十一月丁巳,納言韋巨源罷,以文昌右丞韋安石為鸞台侍郎、同平章事。安石,津之孫也。時武三思、張易之兄弟用事,安石數面折之。嘗侍宴禁中,易之引蜀商宋霸子等數人在座同博,安石跪奏曰:「商賈賤類,不應得預此會。」顧左右遂出之,座中皆失色。太后以其言直,勞勉之,同列皆嘆服。

  長安元年秋八月丙寅,武邑人蘇安恒上疏曰:「陛下欽先聖之顧托,受嗣子之推讓,敬天順人,二十年矣。豈不聞帝舜褰裳,周公復辟。舜之于禹,事祇族親。旦與成王,不離叔父。族親何如子之愛,叔父何如母之恩。今太子孝敬是崇,春秋既壯,若使統臨宸極,何異陛下之身。陛下年德既尊,寶位將倦,機務繁重,浩蕩心神,何不禪位東宮,自怡聖體。自昔理天下者,不見二姓而俱王也。當今梁、定、河內、建昌諸王,承陛下之蔭覆,並得封王。臣謂千秋萬歲之後,於事非便,臣請黜為公侯,任以閑簡。臣又聞陛下有二十餘孫,今無尺寸之封,此非長久之計也。臣請分土而王之,擇立師傅,教其孝敬之道,以夾輔周室,屏藩皇家,斯為美矣。」疏奏,太后召見,賜食,慰諭而遣之。

  太后春秋高,政事多委張易之兄弟,邵王重潤與其妹永泰郡主、主婿魏王武延基竊議其事。易之訴于太后,九月壬申,太后皆逼令自殺。延基,承嗣之子也。

  二年夏五月壬申,蘇安恒覆上疏曰:「臣聞天下者,神堯、文武之天下也,陛下雖居正統,實因唐氏舊基。當今太子追回,年德俱盛,陛下貪其寶位而忘母子深恩,將何聖顏以見唐家宗廟,將何誥命以謁大帝墳陵。陛下何故日夜積憂,不知鐘鳴漏盡。臣愚以為天意人事,還歸李家。陛下雖安天位,殊不知物極則反,器滿則傾。臣何惜一朝之命,而不安萬乘之國哉。」太后亦不之罪。

  司僕卿張昌宗兄弟貴盛,勢傾朝野。八月戊午,太子、相王、太平公主上表請封昌宗為王,制不許。壬戌,又請,乃賜爵鄴國公。

  九月庚辰,以太子賓客武三思為大谷道大總管,洛川長史敬暉為副。辛巳,又以相王旦為並州道元帥,三思與武攸宜、魏元忠為之副,姚元崇為長史,司禮少卿鄭果為司馬。然竟不行。

  冬十一月辛未,監察禦史魏靖上疏,以為「陛下既知來俊臣之奸,處以極法,乞詳覆俊臣等所推大獄,伸其枉濫。」太后乃命監察禦史蘇頲按覆俊臣等舊獄,由是雪免者甚眾。頲,夔之曾孫也。

  三年。初,左台大夫、同鳳閣鸞台三品魏元忠為洛州長史,洛陽令張昌儀恃諸兄之勢,每牙,直上長史聽事,元忠到官,叱下之。張易之奴暴亂都市,元忠杖死之。及為相,太后召易之弟岐州刺史昌期,欲以為雍州長史,對仗,問宰相曰:「誰堪雍州者。」元忠對曰:「今之朝臣,無以易薛季昶。」太后曰:「季昶久任京府,朕欲別除一官。昌期何如?」諸相皆曰:「陛下得人矣。」元忠獨曰:「昌期不堪。」太后問其故,元忠曰:「昌期少年,不閑吏事。向在岐州,戶口逃亡且盡。雍州帝京,事務繁劇,不若季昶強幹習事。」太后默然而止。元忠又嘗面奏:「臣自先帝以來,蒙被恩渥,今承乏宰相,不能盡忠死節,使小人在側,臣之罪也。」太后不悅。由是諸張深怨之。

  司禮丞高戩,太平公主之所愛也。會太后不豫,張昌宗恐太后一日晏駕,為元忠所誅,乃譖元忠與戩私議,雲:「太后老矣,不若挾太子為久長。」太后怒,下元忠、戩獄,將使與昌宗廷辯之。昌宗密引鳳閣舍人張說,賂以美官,使證元忠,說許之。明日,太后召太子、相王及諸宰相,使元忠與昌宗參對,往復不決。昌宗曰:「張說聞元忠言,請召問之。」太后召說,說將入,鳳閣舍人南和宋璟謂說曰:「名義至重,鬼神難欺,不可黨邪陷正,以求苟免。若獲罪流竄,其榮多矣。若事有不測,璟當叩合力爭,與子同死。努力為之,萬代瞻仰,在此舉也。」殿中侍御史濟源張廷圭曰:「朝聞道,夕死可矣。」左史劉知幾曰:「無汙青史,為子孫累。」及入,太后問之,說未對。元忠懼,謂說曰:「張說欲與昌宗共羅織魏元忠邪。」說叱之曰:「元忠為宰相,何乃效委巷小人之言。」昌宗從旁迫趣說,使速言。說曰:「陛下視之,在陛下前,猶逼臣如是,況在外乎。臣今對廣朝,不敢不以實對。臣實不聞元忠有是言,但昌宗逼臣,使誣證之耳。」易之、昌宗遽呼曰:「張說與魏元忠同反。」太后問其狀,對曰:「說嘗謂元忠為伊、周。伊尹放太甲,周公攝王位,非欲反而何。」說曰:「易之兄弟小人,徒聞伊、周之語,安知伊、周之道。日者元忠初衣紫,臣以郎官往賀,元忠語客曰:無功受寵,不勝慚懼。臣實言曰:明公居伊、周之任,何愧三品。彼伊尹、周公皆為臣至忠,古今慕仰。陛下用宰相,不學伊、周,當使學誰邪。且臣豈不知今日附昌宗立取台衡,附元忠立致族滅,但臣畏元忠冤魂,不敢誣之耳。」太后曰:「張說反復小人,宜並系治之。」他日,更引問,說對如前。太后怒,命宰相與河內王武懿宗共鞫之,說所執如初。

  朱敬則抗疏理之曰:「元忠素稱忠正,張說所坐無名,若令抵罪,失天下望。」蘇安恒亦上疏,以為「陛下革命之初,人以為納諫之主,暮年以來,人以為受佞之主。自元忠下獄,裡巷忷忷,皆以為陛下委信奸宄,斥逐賢良。忠臣烈士,皆撫髀於私室,而箝口於公朝,畏迕易之等意,徒取死而無益。方今賦役煩重,百姓雕弊,重以讒慝專恣,刑賞失中,竊恐人心不安,別生他變。爭鋒於朱雀門內,問鼎於大明殿前,陛下將何以謝之,何以禦之。」易之等見其疏,大怒,欲殺之,賴朱敬則及鳳閣舍人桓彥范、著作郎陸澤魏知古保救得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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