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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韋之禍(1)


  唐太宗貞觀三十二年。初,左武衛將軍武連縣公武安李君羨直玄武門,時太白屢晝見,太史占雲:「女主昌」。民間又傅《秘記》雲:「唐三世之後,女主武王代有天下。」上惡之。會與諸武臣宴宮中,行酒令,使各言小名,君羨自言名五娘。上愕然,因笑曰:「何物女子,乃爾勇健。」又以君羨官稱、封邑皆有「武」字,深惡之,後出為華州刺史。有布衣員道信自言能絕粒,曉佛法,君羨深敬信之,數相從,屏人語。禦史奏君羨與妖人交通,謀不軌。秋七月壬辰,君羨坐誅,籍沒其家。上密問太史令李淳風「《秘記》所雲,信有之乎?」對曰:「臣仰稽天象,俯察歷數,其人已在陛下宮中,為親屬,自今不過三十年,當王天下,殺唐子孫殆盡,其兆既成矣。」上曰:「疑似者盡殺之,何如?」對曰:「天之所命,人不能違也。王者不死,徒多殺無辜。且自今以往三十年,其人已老,庶幾頗有慈心,為禍或淺。今借使得而殺之,天或生壯者肆其怨毒,恐陛下子孫,無遺類矣。」上乃止。

  高宗永徽三年秋七月丁巳,立陳王忠為皇太子。

  五年。初,王皇后無子,蕭淑妃有寵,王后疾之。上之為太子也,入侍太宗,見才人武氏而悅之。太宗崩,武氏隨眾感業寺為尼。忌日,上詣寺行香,見之,武氏泣,上亦泣。王后聞之,陰令武氏長髮,勸上內之後宮,欲以間淑妃之寵。武氏巧慧,多權數,初入宮,卑辭屈體以事後。後愛之,數稱其美於上。未幾大幸,拜為昭儀。後及淑妃寵皆衰,更相與共譖之,上皆不納。昭儀欲追贈其父而無名,故托以褒賞功臣,遍贈屈突通等,而武士彠預焉。

  王皇后、蕭淑妃與武昭儀更相譖訴,上不信後、淑妃之語,獨信昭儀。後不能曲事上左右,母魏國夫人柳氏及舅中書令柳奭入見六宮,又不為禮。武昭儀伺後所不敬者,必傾心與相結,所得賞賜分與之。由是後及淑妃動靜昭儀必知之,皆以聞於上。後寵雖衰,然上未有意廢也。會昭儀生女。後憐而弄之,後出,昭儀潛扼殺之,覆之以被。上至,昭儀陽歡笑,發被觀之,女已死矣,即驚啼。問左右,左右皆曰:「皇后適來此。」上大怒曰:「後殺吾女。」昭儀因泣數其罪。後無以自明,上由是有廢立之志。又畏大臣不從,乃與昭儀幸太尉長孫無忌第,酣飲極歡,席上拜無忌寵姬子三人皆為朝散大夫,仍載金寶、繒錦十車以賜無忌。上因從容言皇后無子以諷無忌,無忌對以他語,竟不順旨,上及昭儀皆不悅而罷。昭儀又令母楊氏詣無忌第,屢有祈請,無忌終不許。禮部尚書許敬宗亦數勸無忌,無忌厲色折之。

  六年夏六月,武昭儀誣王后與其母魏國夫人柳氏為厭勝,敕禁後母柳氏不得入宮。秋七月戊寅,貶吏部尚書柳奭為遂州刺史。奭行至扶風,岐州長史於承素希旨,奏奭漏泄禁中語,複貶榮州刺史。

  唐因隋制,後宮有貴妃、淑妃、德妃、賢妃,皆視一品。上欲特置宸妃,以武昭儀為之,韓瑗、來濟諫,以為故事無之,乃止。

  中書舍人饒陽李義府為長孫無忌所惡,左遷壁州司馬。敕未至門下,義府密知之,問計于中書舍人幽州王德儉。德儉曰:「上欲立武昭儀為後,猶豫未決者,直恐宰臣異議耳。君能建策立之,則轉禍為福矣。」義府然之,是日,代德儉直宿,叩合上表,請廢皇后王氏,立武昭儀,以厭兆庶之心。上說,召見與語,賜珠一鬥,留居舊職。昭儀又密遣使勞勉之,尋超拜中書侍郎。於是衛尉卿許敬宗、御史大夫崔義玄、中丞袁公瑜皆潛布腹心于武昭儀矣。

  秋八月,長安令裴行儉聞將立武昭儀為後,以國家之禍必由此始。與長孫無忌、褚遂良私議其事。袁公瑜聞之,以告昭儀母楊氏,行儉坐左遷西州都督府長史。行儉,仁基之子也。

  九月戊辰,以許敬宗為禮部尚書。上一日退朝,召長孫無忌、李績、于志甯、褚遂良入內殿。遂良曰:「今日之召,多為中宮,上意既決,逆之必死。太尉元舅,司空功臣,不可使上有殺元舅及功臣之名。遂良起于草茅,無汗馬之勞,致位至此,且受顧托,不以死爭之,何以下見先帝?」績稱疾不入。無忌等至內殿,上顧謂無忌曰:「皇后無子,武昭儀有子,今欲立昭儀為後,何如?」遂良對曰:「皇后名家,先帝為陛下所娶。先帝臨崩,執陛下手謂臣曰:『朕佳兒佳婦,今以付卿。』此陛下所聞,言猶在耳。皇后未聞有過,豈可輕廢?臣不敢曲從陛下,上違先帝之命。」上不悅而罷。明日又言之,遂良曰:「陛下必欲易皇后,伏請妙擇天下令族,何必武氏?武氏經事先帝,眾所共知,天下耳目,安可蔽也。萬代之後,謂陛下為何如,願留三思。臣今忤陛下意,罪當死。」因置笏於殿階,解巾叩頭流血曰:「還陛下笏,乞放歸田裡。」上大怒,命引出。昭儀在簾中大言曰:「何不撲殺此獠?」無忌曰:「遂良受先朝顧命,有罪不可加刑。」于志寧不敢言。

  韓瑗因間奏事,涕泣極諫,上不納。明日又諫,悲不自勝,上命引出。瑗又上疏諫曰:「匹夫匹婦,猶相選擇,況天子乎?皇后母儀萬國,善惡由之,故嫫母輔佐黃帝,妲己傾覆殷王,《詩》雲:赫赫宗周,褒姒滅之。每覽前古,常興歎息,不謂今日塵黷聖代。作而不法,後嗣何觀,願陛下詳之,無為後人所笑。使臣有以益國,菹醢之戮,臣之分也。昔吳王不用子胥之言而麋鹿游于姑蘇,臣恐海內失望,棘荊生於闕庭,宗廟不血食,期有日矣。」來濟上表諫曰:「王者立後,上法乾坤,必擇禮教名家,幽閒令淑,副四海之望,稱神祇之意。是故周文造舟以迎太姒,而興《關雎》之化,百姓蒙祚。孝成縱欲,以婢為後,使皇統亡絕,社稷傾淪。有周之隆既如彼,大漢之禍又如此,惟陛下詳察。」上皆不納。他日,李績入見,上問之曰:「朕欲立武昭儀為後,遂良固執以為不可。遂良既顧命大臣,事當且已乎。」對曰:「此陛下家事,何必更問外人?」上意遂決。許敬宗宣言於朝曰:「田舍翁多收十斛麥,尚欲易婦,況天子立一後,何豫諸人事而妄生異議乎?」昭儀令左右以聞。庚午,貶遂良為潭州都督。

  冬十月己酉,下詔稱「王皇后、蕭淑妃謀行鴆毒,廢為庶人。母及兄弟並除名,流嶺南。」乙卯,百官上表請立中宮,乃下詔曰:「武氏門著勳庸,地華纓黻,往以才行選入後庭,譽重椒闈,德光蘭掖。朕昔在儲貳,特荷先慈,常得侍從,弗離朝夕,宮壼之內,恒自飭躬,嬪嬙之間,未嘗迕目,聖情鑒悉,每垂賞歎,遂封武氏賜朕,事同政君,可立為皇后。」丁巳,赦天下。是日,皇后上表,稱「陛下前封妾為宸妃,韓瑗、來濟面折庭爭,此既事之極難,豈非深情為國,乞加褒賞。上以表示瑗等,瑗等彌憂懼,屢請去位,上不許。十一月丁卯朔,臨軒命司空李績齎璽綬冊皇后武氏。是日,百官朝皇后于肅義門。

  故後王氏、淑妃蕭氏,並囚於別院,上嘗念之,間行至其所,見其室封閉極密,唯竅壁以通食器,惻然傷之,呼曰:「皇后、淑妃安在?」王氏泣對曰:「妾等得罪為宮婢,何得更有尊稱?」又曰:「至尊若念疇昔,使妾等再見日月,乞名此院為『回心院』。」上曰:「朕即有處置。」武后聞之,大怒,遣人杖王氏及蕭氏各一百,斷去手足,投酒甕中,曰:「令二嫗骨醉。」數日而死,又斬之。王氏初聞宣敕,再拜曰:「願大家萬歲。昭儀承恩,死自吾分。」淑妃罵曰:「阿武妖猾,乃至於此。願他生我為貓,阿武為鼠,生生扼其喉。」由是宮中不畜貓。尋又改王氏姓為蟒氏,蕭氏為梟氏。武后數見王、蕭為祟,被發瀝血,如死時狀。後徙居蓬萊宮,複見之,故多在洛陽,終身不歸長安。

  顯慶元年春正月辛未,以皇太子忠為梁王,立皇后子代王弘為皇太子。

  李義府恃寵用事。洛州婦人淳於氏,美色,系大理獄,義府屬大理寺丞畢正義枉法出之,將納為妾,大理卿段寶玄疑而奏之。上命給事中劉仁軌等鞫之,義府恐事泄,逼正義自縊於獄中。上知之,原義府罪不問。侍御史漣水王義方欲奏彈之,先白其母曰:「義方為禦史,視奸臣不糾則不忠,糾之則身危而憂及於親為不孝,二者不能自決,奈何?」母曰:「昔王陵之母,殺身以成子之名。汝能盡心以事君,吾死不恨。」義方乃奏稱「義府於輦轂之下,擅殺六品寺丞,就雲正義自殺,亦由畏義府威,殺身以滅口。如此,則生殺之威,不由上出。漸不可長,請更加勘當。」於是對仗,叱義府令下,義府顧望不退。義方三叱,上既無言,義府始趨出,義方乃讀彈文。上釋義府不問,而謂義方毀辱大臣,言詞不遜,貶萊州司戶。

  韓瑗上疏為褚遂良訟冤曰:「遂良體國忘家,捐身徇物,風霜其操,鐵石其心,社稷之舊臣,陛下之賢佐。無聞罪狀,斥去朝廷,內外甿黎,鹹嗟舉措。臣聞晉武弘裕,不貽劉毅之誅。漢祖深仁,無恚周昌之直。而遂良被遷,已經寒暑,違忤陛下,其罰塞焉。伏願緬鑒無辜,稍寬非罪,俯矜微款,以順人情。」上謂瑗曰:「遂良之情,朕亦知之。然其悖戾好犯上,故以此責之,卿何言之深也。」對曰:「遂良社稷忠臣,為讒諛所毀。昔微子去而殷國以亡,張華存而綱紀不亂。陛下無故棄逐舊臣,恐非國家之福。」上不納。瑗以言不用,乞歸田裡,上不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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