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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平東都(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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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煬帝大業九年。禮部尚書楊玄感,驍勇,便騎射,好讀書,喜賓客,海內知名之士多與之遊。與蒲山公李密善。密,弼之曾孫也,少有才略,志氣雄遠,輕財好士。為左親侍,帝見之,謂宇文述曰:「曏者左仗下黑色小兒,瞻視異常,勿令宿衛。」述乃諷密,使稱病自免,密遂屏人事,專務讀書。嘗乘黃牛讀《漢書》,楊素遇而異之,因召至家,與語,大悅,謂其子玄感等曰:「李密識度如此,汝等不及也。」由是玄感與為深交。時或侮之,密曰:「人言當指實,寧可面諛。若決機兩陳之間,喑嗚咄嗟,使敵人震懾,密不如公。驅策天下賢俊,各伸其用,公不如密。豈可以階級稍崇,而輕天下士大夫邪。」玄感笑而服之。 素恃功驕倨,朝宴之際,或失臣禮,帝心銜而不言,素亦覺之。及素薨,帝謂近臣曰:「使素不死,終當族滅。」玄感頗知之,且自以累世貴顯,在朝文武多父之故吏,見朝政日紊,而帝多猜忌,內不自安,乃與諸弟潛謀作亂。帝方事征伐,玄感自言:「世荷國恩,願為將領。」帝喜曰:「將門必有將,相門必有相,固不虛也。」由是寵遇日隆,頗預朝政。 帝伐高麗,命玄感于黎陽督運,遂與虎賁郎將王仲伯、汲郡贊治趙懷義等謀,故逗遛漕運,不時進發,欲令渡遼諸軍乏食。帝遣使者促之,玄感揚言水路多盜,不可前後而發。玄感弟虎賁郎將玄縱、鷹揚郎將萬石,並從幸遼東,玄感潛遣人召之,二人皆亡還。萬石至高陽,為監事許華所執,斬於涿郡。 時右驍衛大將軍來護兒以舟師自東萊將入海趣平壤,玄感遣家奴偽為使者從東方來,詐稱護兒反。六月乙巳,玄感入黎陽縣,閉城,大索男夫,取帆布為牟甲,署官屬,皆准開皇之舊。移書傍郡,以討護兒為名,各令發兵會於倉所。郡縣官有幹用者,玄感皆以運糧追集之,以趙懷義為衛州刺史,東光尉元務本為黎州刺史,河內郡主簿唐禕為懷州刺史。 治書侍御史游元督運在黎陽,玄感謂曰:「獨夫肆虐,陷身絕域,此天亡之時也。我今親帥義兵以誅無道,卿意如何。」元正色曰:「尊公荷國寵靈,近古無比,公之弟兄青紫交映,當謂竭誠盡節,上答鴻恩。豈意墳土未幹,親圖反噬。僕有死而已,不敢聞命。」玄感怒而囚之,屢脅以兵,不能屈,乃殺之。元,明根之孫也。 玄感選運夫少壯者得五千餘人,丹楊、宣城篙梢三千餘人,刑三牲誓眾,且諭之曰:「主上無道,不以百姓為念,天下搔擾,死遼東者以萬計。今與君等起兵以救兆民之弊,何如?」眾皆踴躍稱萬歲。乃勒兵部分。唐禕自玄感所逃歸河內。 先是,玄感陰遣家僮至長安,召李密及弟玄挺赴黎陽。及舉兵,密適至,玄感大喜,以為謀主。謂密曰:「子常以濟物為己任,今其時矣。計將安出。」密曰:「天子出征,遠在遼外,去幽州猶隔千里。南有巨海,北有強胡,中間一道,理極艱危。公擁兵出其不意,長驅入薊,據臨渝之險,扼其咽喉。歸路既絕,高麗聞之,必躡其後,不過旬月,資糧皆盡,其眾不降則潰,可不戰而擒,此上計也。」玄感曰:「更言其次。」密曰:「關中四塞,天府之國,雖有衛文升,不足為意。今帥眾鼓行而西,經城勿攻,直取長安,收其豪傑,撫其士民,據險而守之。天子雖還,失其根本,可徐圖也。」玄感曰:「更言其次。」密曰:「簡精銳,晝夜倍道,襲取東都,以號令四方。但恐唐禕告之,先已固守。若引兵攻之,百日不克,天下之兵四面而至,非僕所知也。」玄感曰:「不然。今百官家口並在東都,若先取之,足以動其心。且經城不拔,何以示威。公之下計,乃上策也。」遂引兵向洛陽,遣楊玄挺將驍勇千人為前鋒,先取河內。唐禕據城拒守,玄挺無所獲。禕又使人告東都越王侗與樊子蓋等勒兵為備。 修武民相帥守臨清關,玄感不得渡,乃于汲郡南渡河,從之者如市。使弟積善將兵三千自偃師南緣洛水西入,玄挺自白司馬阪逾邙山南入,玄感將三千餘人隨其後,相去十裡許,自稱大軍。其兵皆執單刀柳楯,無弓矢甲胄。東都遣河南令達奚善意將精兵五千人拒積善,將作監河南贊治裴弦將八千人拒玄挺。善意渡洛南,營于漢王寺。明日,積善兵至,不戰自潰,鎧仗皆為積善所取。弘策出,至白司馬阪,一戰敗走,棄鎧仗者太半,玄挺亦不追。弘 退三四裡,收散兵,複結陳以待之。玄挺徐至,坐息良久,忽起擊之,弘策又敗。如是五戰。丙辰,玄挺直抵太陽門,弘策將十餘騎馳入官城,自餘無一人返者,皆歸玄感。 玄感屯上春門,每誓眾曰:「我身為上柱國,家累巨萬金,至於富貴,無所求也。今不顧滅族者,但為天下解倒懸之急耳。」眾皆悅。父老爭獻牛酒,子弟詣軍門請自效者,日以千數。 內史舍人韋福嗣,洸之兄子也,從軍出拒玄感,為玄感所獲。玄感厚禮之,使與其党胡師耽共掌文翰。玄感令福嗣為書遺樊子蓋,數帝罪惡,雲:「今欲廢昏立明,願勿拘小禮,自貽伊戚。」樊子蓋新自外藩入為京官,東都舊宦多慢之,至於部分軍事,未甚承稟。裴弘策與子蓋同班,前出討賊失利,子蓋更使出戰,不肯行,子蓋命引出斬之以徇。國子祭酒河東楊汪小有不恭,子蓋又將斬之,汪頓首流血乃得免。於是將吏震肅,無敢仰視,令行禁止。玄感盡銳攻城,子蓋隨方拒守,玄感不能克。然達官子弟應募從軍者,聞弘策死,皆不敢入城。韓擒虎子世咢、觀王雄子恭道、虞世基子柔、來護兒子淵、裴蘊子爽、大理卿鄭善果子儼、周羅睺子仲等四十餘人皆降于玄感,玄感悉以親要重任委之。善果,譯之兄子也。 玄感收兵得五萬餘人,分五千人守慈磵道,五千守伊闕道,遣韓世咢將三千人圍滎陽,顧覺將五千人取虎牢。虎牢降,以覺為鄭州刺史,鎮虎牢。 代王侑使刑部尚書衛文升帥兵四萬救東都。文升至華陰,掘楊素塚,焚其骸骨,示士卒以必死,遂鼓行出淆、澠,直趨東都城北。玄感逆拒之,文升且戰且行,屯于金穀。 遼東城久不拔,帝遣造布囊百餘萬口,滿貯土,欲積為魚梁大道,闊三十步,高與城齊,使戰士登而攻之。又作八輪樓車,高出於城,夾魚梁道,欲俯射城內。指期將攻,城內危蹙。會楊玄感反書至,帝大懼,引納言蘇威入帳中,謂曰:「此兒聰明,得無為患。」威曰:「夫識是非,審成敗,乃謂之聰明。玄感粗疏,必無所慮,但恐因此寢成亂階耳。」帝又聞達官子弟皆在玄感所,益憂之。帝問太史令庾質曰:「玄感其有成乎。」質曰:「玄感地勢雖隆,素非人望,因百姓之勞,冀幸成功。今天下一家,未易可動。」 帝遣虎賁郎將陳棱攻元務本于黎陽,又遣左翊衛大將軍宇文述、左候衛將軍屈突通乘傳發兵以討玄感。來護兒至東萊,聞玄感圍東都,召諸將議旋軍救之。諸將鹹以無敕,不宜擅還,固執不從。護兒厲聲曰:「洛陽被圍,心腹之疾。高麗逆命,猶疥癬耳。公家之事,知無不為,專擅在吾,不關諸人。有沮議者,軍法從事。」即日回軍,令子弘整馳驛奏聞。帝時還至涿郡,已敕護兒救東都,見弘整,甚悅,賜護兒璽書曰:「公旋師之時,是朕敕公之日,君臣意合,遠同符契。」 先是,右武侯大將軍李子雄坐事除名,令從軍自效,從來護兒在東萊,帝疑之,詔鎖子雄送行在所。子雄殺使者,逃奔玄感。衛文升以步騎二萬渡瀍水與玄感戰,玄感屢破之。玄感每戰,身先士卒,所向摧陷。又善撫悅其下,皆樂為致死。由是每戰多捷,眾益盛,至十萬人。文升眾寡不敵,死傷太半且盡,乃更進屯邙山之陽,與玄感決戰,一日十餘合。會楊玄挺中流矢死,玄感軍乃稍卻。 秋七月癸未,餘杭民劉元進起兵以應玄感,眾至數萬。始,楊玄感至東都,自謂天下響應,功在朝夕。得韋福嗣委以心膂,不復專任李密。福嗣每畫策,皆持兩端。密揣知其意,謂玄感曰:「福嗣元非同盟,實懷觀望。明公初起大事,而奸人在側,聽其是非,必為所誤,請斬之。」玄感曰:「何至於此。」密退謂所親曰:「楊公好反而不欲勝,吾屬今為虜矣。」 李子雄勸玄感速稱尊號,玄感以問密。密曰:「昔陳勝自欲稱王,張耳諫而被外。魏武將求九錫,荀彧止而見誅。今者密欲正言,還恐追蹤二子,阿諛順意,又非密之本圖。何者。兵起以來,雖複頻捷,至於郡縣,未有從者。東都守禦尚強,天下救兵益至,公當玄挺身力戰,早定關中,乃急欲自尊,何示人不廣也。」玄感笑而止。 屈突通引軍屯河陽,宇文述繼之。玄感問計于李子雄,子雄曰:「通曉習兵事,若一得渡河,則勝負難決。不如分兵拒之,通不能濟,則樊、衛失援。」玄感然之,將拒通。樊子蓋知其謀,數擊其營,玄感不得往。通濟河,軍於破陵。玄感分為兩軍,西抗文升,東拒通。子蓋複出兵大戰,玄感軍屢敗。與其党謀之,李子雄曰:「東都援軍益至,我軍數敗,不可久留。不如直入關中,開永豐倉以賑貧乏,三輔可指麾而定,據有府庫,東面而爭天下,亦霸王之業也。」李密曰:「弘化留守元弘嗣握強兵在隴右,可聲言其反,遣使迎公,因此入關,可以紿眾。」 會華陰諸楊請為鄉導,壬辰,玄感解東都圍,引兵西趣潼關,宣言:「我已破東都,取關西矣」。宇文述等諸軍躡之。至弘農宮,父老遮說玄感曰:「宮城空虛,又多積粟,攻之易下。」玄感以為然。弘農太守蔡王智積謂官屬曰:「玄感聞大軍將至,欲西圖關中。若成其計,則難克也。當以計縻之,使不得進,不出一旬,可以成擒。」及玄感軍至城下,智積登陴詈之,玄感怒,留攻之。李密諫曰:「公今詐眾西入,軍事貴速,況乃追兵將至,安可稽留。若前不得據關,退無所守,大眾一散,何以自全。」玄感不從,遂攻之,燒其城門。智積於內益火,玄感兵不得入。三日不拔,乃引而西,至閺鄉,宇文述、衛文升、來護兒、屈突通等軍追及之于皇天原。玄感上盤豆,布陳亙五十裡,且戰且行,玄感一日三敗。八月壬寅,玄感陳于董杜原,諸軍擊之,玄感大敗,獨與十餘騎奔上洛。追騎至,玄感叱之,皆反走。至葭蘆戍,獨與弟積善徒步走。自度不免,謂積善曰:「我不能受人戮辱,汝可殺我。」積善抽刀斫殺之,因自刺,不死,為追兵所執,與玄感首俱送行在所。磔玄感屍於東都市,三日,複臠而焚之。玄感弟玄獎為義陽太守,將赴玄感,為郡丞周旋玉所殺。仁行為朝請大夫,伏誅于長安。 玄感之圍東都也,梁郡民韓相國舉兵應之,玄感以為河南道元帥,旬日間眾十餘萬。攻剽郡縣,至襄城,聞玄感敗,眾稍散,為吏所獲,傳首東都。 楊玄感之西也,韋福嗣亡詣東都歸首,是時如其比者皆不問。樊子蓋收玄感文簿,得其書草,封以呈帝,帝命執送行在。李密亡命,為人所獲,亦送東都。樊子蓋鎖送福嗣、密及楊積善、王仲伯等十餘人詣高陽,密與王仲伯等竊謀亡去,悉使出其所齎金以示使者曰:「吾等死日,此金並留付公,幸用相瘞,其餘即皆報德。」使者利其金,許諾,防禁漸弛。密請通市酒食,每宴飲,喧嘩竟夕,使者不以為意。行至魏郡石樑驛,飲防守者皆醉,穿牆而逸。密呼韋福嗣同去,福嗣曰:「我無罪,天子不過一面責我耳。」至高陽,帝以書草示福嗣,收付大理。諸應刑者支體糜碎,積善、福嗣仍加車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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