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煬帝亡隋(2)


  六年春正月,帝以諸蕃酋長畢集洛陽,丁醜,於端門街盛陳百戲。戲場周圍五千步,執絲竹者萬八千人,聲聞數十裡。自昏達旦,燈火光燭天地。終月而罷,所費巨萬。自是歲以為常。諸蕃請入豐都市交易,帝許之。先命整飾店肆,簷宇如一,盛設帷帳,珍貨充積,人物華盛,賣菜者亦藉以龍鬚席。胡客每過酒食店,悉令邀延就坐,醉飽而散,不取其直,紿之曰:「中國豐饒,酒食例不取直。」胡客皆驚歎。其黠者頗覺之,見以繒帛纏樹,曰:「中國亦有貧者,衣不蓋形,何如以此物與之,纏樹何為。」市人慚不能答。

  帝稱裴矩之能,謂群臣曰:「裴矩大識朕意,凡所陳奏,皆朕之成算,未發之頃,矩輒以聞。自非奉國盡心,孰能若是。」是時矩與左翊衛大將軍宇文述、內史侍郎虞世基、御史大夫裴蘊、光祿大夫郭衍皆以諂諛有寵。述善於供奉,容止便辟,侍衛者咸取則焉。郭衍嘗勸帝五日一視朝,曰:「無效高祖,空自勤苦。」帝益以為忠,曰:「唯有郭衍心與朕同。」

  帝臨朝凝重,發言降詔,辭義可觀。而內存聲色,其在兩都及巡遊,常以僧、尼、道士、女官自隨,謂之「四道場」。梁公蕭巨,琮之弟子。千牛左右宇文皛,慶之孫也。皆有寵於帝。帝每日于苑中林亭間盛陳酒饌,敕燕王倓與巨、皛及高祖嬪禦為一席,僧、尼、道士、女官為一席,帝與諸寵姬為一席,略相連接,罷朝即從之。宴飲更相勸侑,酒酣殽亂,靡所不至,以是為常。楊氏婦女之美者,往往進禦。皛出入宮掖,不限門禁,至於妃嬪、公主皆有醜聲,帝亦不之罪也。

  二月庚申,以所征周、齊、梁、陳散樂悉配太常,皆置博士弟子以相傳授,樂工至三萬餘人。

  三月癸亥,帝幸江都宮。初帝欲大營汾陽宮,令御史大夫張衡具圖奏之。衡承間進諫曰:「比年勞役繁多,百姓疲弊,伏願留神,稍加抑損。」帝意甚不平,後目衡謂侍臣曰:「張衡自謂由其計劃,令我有天下也。」乃錄齊王暕攜皇甫詡從駕及前幸涿郡祠恒岳時父老謁見者衣冠多不整,譴衡以憲司不能舉正,出為榆林太守。久之,衡督役築樓煩城,因帝巡幸,得謁帝。帝惡衡不損瘦,以為不念咎,謂衡曰:「公甚肥澤,宜且還郡。」複遣之榆林。未幾,敕衡督役江都宮。禮尚書楊玄感使至江都,衡謂玄感曰:「薛道衡真為枉死。」玄感奏之。江都郡丞王世充又奏衡頻減頓具。帝於是發怒,鎖詣江都市,將斬之,久乃得釋,除名為民,放還田裡。以王世充領江都宮監。

  冬十二月,敕穿江南河,自京口至餘杭,八百餘裡,廣十餘丈,使可通龍舟,並置驛宮、草頓,欲東巡會稽。

  七年春二月己未,上升鈞台,臨楊子津,大宴百僚。乙亥,帝自江都行幸涿郡,禦龍舟,渡河入永濟渠,仍敕選部、門下、內史、禦史四司之官於船前選補,其受選者三千餘人,或徒步隨船三千餘裡,不得處分,凍餒瘦頓,因而致死者什一二。壬午,下詔討高麗。討《高麗》事見《隋討高麗》。

  帝自去歲謀討高麗,詔山東置府,令養馬以供軍役。又發民夫運米,積於瀘河、懷遠二鎮,車牛往者皆不返,士卒死亡過半,耕稼失時,田疇多荒。加之饑饉,穀價踴貴,東北邊尤甚,斗米直數百錢。所運米或粗惡,令民糴以償之。又發鹿車夫六十餘萬,二人共推米三石,道途險遠,不足充餱糧,至鎮,無可輸,皆懼罪亡命。重以官吏貪殘,因緣侵漁,百姓困窮,財力俱竭,安居則不勝凍餒,死期交急,剽掠則猶得延生,於是始相聚為群盜。鄒平民王薄擁眾據長白山,剽掠齊、濟之郊,自稱知世郎,言事可知矣。又作《無向遼東浪死歌》以相感勸,避征役者多往歸之。平原東有豆子䴚,負海帶河,地形深阻,自高齊以來,群盜多匿其中。有劉霸道者,家於其旁,累世仕宦,貲產富厚。霸道喜遊俠,食客常數百人,及群盜起,遠近多往依之,有眾十餘萬,號「阿舅賊」。漳南人竇建德,同縣孫安祖,亦集無賴少年,入高雞泊中為群盜。時鄃人張金稱聚眾河曲,蓚人高士達聚眾於清河境內為盜。事見《唐平河朔》。

  自是所在群盜蜂起,不可勝數,徒眾多者至萬餘人,攻陷城邑。甲子,敕都尉、鷹揚與郡縣相知追捕,隨獲斬決,然莫能禁止。

  八年春三月癸巳,上始禦師,進至遼水。夏六月己未,帝幸遼東城南。秋七月,進軍至薩水,高麗擊之,諸軍俱潰。初,九軍度遼,凡三十萬五千,及還至遼東城,二千七百人,資儲器械亡失蕩盡。九月庚寅,車駕至東都。

  九年春正月丁醜,詔征天下兵集涿郡。己亥,命刑部尚書衛文升等輔代王侑留守西京。

  二月,帝覆議伐高麗,左光祿大夫郭榮諫,不聽。三月丙子,濟陰孟海公起為盜,保據周橋,眾至數萬。丁醜,發丁男十萬城大興。戊寅,帝幸遼東,命民部尚書樊子蓋等輔越王侗留東都。時所在盜起。齊郡王薄、孟讓、北海郭方預、清河張金稱、平原郝孝德、河間格謙、勃海孫宣雅各布聚種攻剽,多者十餘萬,少者數萬人,山東苦之。天下承平日久,人不習兵,郡縣吏每與賊戰,望風沮敗。夏四月庚午,車駕度遼。

  禮部尚書楊玄感反于黎陽。秋七月癸未,餘杭民劉元進起兵以應玄感。元進手長尺餘,臂垂過膝,自以相表非常,陰有異志。皇帝再發三吳兵征高麗,三吳兵皆相謂曰:「往歲天下全盛,吾輩父兄征高麗者猶太半不返。今已罷弊,複為此行,吾屬無遺類矣。」由是多亡命。郡縣捕之急,聞元進舉兵,亡命者雲集,旬月間眾至數萬。

  秋八月,玄感兵敗,執送行在所,磔屍東都市。

  癸卯,吳郡朱燮、晉陵管崇聚眾寇掠江左。燮本還俗道人,涉獵經史,頗知兵法,形容眇小,為昆山縣博士,與數十學生起兵,民苦役者赴之如歸。崇長大,美姿容,志氣倜儻,隱居常孰,自言有王者相,故群盜相與奉之。時帝在涿郡,命虎牙郎將趙六兒將兵萬人屯楊子,分為五營以備南賊。崇遣其將陸顗渡江,夜襲六兒,破其兩營,收其器械軍資而去,眾益盛,至十萬。

  辛酉,帝使大理卿鄭善果、御史大夫裴蘊、刑部侍郎骨儀與留守樊子蓋推玄感黨與。儀本天竺胡人也。帝謂蘊曰:「玄感一呼而從者十萬,益知天下人不欲多,多即相聚為盜耳,不盡加誅,無以懲後。」子蓋性既殘酷,蘊複受此旨,由是峻法治之,所殺三萬餘人,皆籍沒其家,枉死者太半,流徙者六千餘人。玄感之圍東都也,開倉賑給百姓。凡受米者,皆坑之于都城之南。玄感所善文士會稽虞綽、琅邪王胄俱坐徙邊,綽、胄亡命,捕得,誅之。

  帝善屬文,不欲人出其右。薛道衡死,帝曰:「更能作空梁落燕泥否。」王胄死,帝誦其佳句,曰:「庭草無人隨意綠,複能作此語邪。」帝自負才學,每驕天下之士,嘗謂侍臣曰:「天下皆謂朕承藉緒餘而有四海,設令朕與士大夫高選,亦當為天子矣。」

  帝從容謂秘書郎虞世南曰:「我性不喜人諫,若位望通顯而諫以求名者,彌所不耐。至於卑賤之士,雖少寬假,然卒不置之地上。汝其知之。」世南,世基之弟也。

  九月己卯,東海民彭孝才起為盜,有眾數萬。冬十月丁醜,賊帥呂明星圍東郡,虎賁郎將費青奴擊破之。劉元進帥其眾將渡江,會楊玄感敗,朱燮、管崇共迎元進,推以為主,據吳郡,稱天子,燮、崇俱為尚書僕射,署置百官,毗陵、東陽、會稽、建安豪傑多執長史以應之。帝遣左屯衛大將軍代人吐萬緒、光祿大夫下邽魚俱羅將兵討之。十一月己酉,右侯衛將軍馮孝慈討張金稱於清河,孝慈敗死。

  十二月,唐縣人宋子賢,善幻術,能變佛形,自稱彌勒出世,遠近信惑,遂謀因無遮大會舉兵襲乘輿。事泄,伏誅,並誅黨與千餘家。扶風桑門向海明亦自稱彌勒出世,人有歸心者輒獲吉夢,由是三輔人翕然奉之,因舉兵反,眾至數萬。丁亥,海明自稱皇帝,改元白烏。詔太僕卿楊義臣擊破之。

  劉元進攻丹陽,吐萬緒濟江擊破之,元進解圍去,緒進屯曲阿。元進結柵拒緒,相持百餘日。緒擊之,賊眾大潰,死者以萬數。元進挺身夜遁,保其壘。朱燮、管崇等屯毗陵,連營百餘裡,緒乘勝進擊,複破之。賊退保黃山,緒圍之,元進、燮僅以身免,于陳斬崇及其將卒五千餘人,收其子女三萬餘口,進解會稽圍。魚俱羅與緒偕行,戰無不捷,然百姓從亂者如歸市,賊敗而複聚,其勢益盛。

  元進退據建安,帝令緒進討,緒以士卒疲弊,請息甲待來春,帝不悅。俱羅亦以賊非歲月可平,諸子在洛京,潛遣家僕迎之,帝怒。有司希旨,奏緒怯懦,俱羅敗衄,俱羅坐斬,征緒詣行在,緒憂憤,道卒。

  帝更遣江都丞王世充發淮南兵數萬人討元進。世充渡江,頻戰皆捷,元進、燮敗死于吳,其餘眾或降或散。世充召先降者于通玄寺瑞像前焚香為誓,約降者不殺。散者始欲入海為盜,聞之,旬日之間,歸首略盡,世充悉坑之于黃亭澗,死者三萬餘人。由是餘黨複相聚為盜,官軍不能討,以至隋亡。帝以世充有將帥才,益加寵任。

  是歲,詔「為盜者籍沒其家」。時群盜所在皆滿,郡縣官因之各專威福,生殺任情矣。章丘杜伏威與臨濟輔公祏俱亡命為群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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