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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滅齊(3)


  六月戊辰,光入至涼風堂,劉桃枝自後撲之,不僕。顧曰:「桃枝常為如此事。我不負國家。」桃枝與三力士以弓弦罥其頸,拉而殺之。血流於地,劃之,跡終不滅。於是下詔稱其謀反,並殺其子開府儀同三司世雄、儀同三司恒伽。

  祖珽使二千石郎刑祖信簿錄光家。珽於都省問所得物,祖信曰:「得弓十五,宴射箭百,刀七,賜槊二。」珽厲聲曰:「更得何物。」曰:「得棗杖二十束,擬奴僕與人鬥者,不問曲直,即杖之一百。」珽大慚,乃下聲曰:「朝廷已加重刑,郎中何宜為雪。」及出,人尤其抗直。祖信慨然曰:「賢宰相尚死,我何惜餘生。」齊主遣使就州斬斛律武都。又遣中領軍賀拔伏恩乘驛捕斛律羨,仍以洛州行台僕射中山獨孤永業代羨,與大將軍鮮于桃枝發定州騎卒續進。伏恩等至幽州,門者曰:「使人衷甲,馬有汗,宜閉城門。」羨曰:「敕使豈可疑拒。」出見之,伏恩執而殺之。初,羨常以盛滿為懼,表解所職,不許。臨刑歎曰:「富貴如此,女為皇后,公主滿家,常使三百兵,何得不敗。」及其五子伏護、世達、世遷、世辨、世酋皆死。周主聞光死,為之大赦。

  祖珽與侍中高元海共執齊政。元海妻,陸令萱之甥也,元海數以令萱密語告珽。珽求為領軍,齊主許之。元海密言於帝曰:「孝征漢人,兩目又盲,豈可為領軍。」因言珽與廣甯王孝珩交結,由是中止。珽求見,自辨,且言:「臣與元海素嫌,必元海譖臣。」帝弱顏,不能諱,以實告之。珽因言元海與司農卿尹子華等結為朋黨。又以元海所洩密語告令萱,令萱怒,出元海為鄭州刺史,子華等皆被黜。珽自是專主機衡,總知騎兵、外兵事,內外親戚皆得顯位。帝常令中要人扶侍出入,直至永巷,每同禦榻論決政事,委任之重,群臣莫比。

  秋八月庚午,齊廢皇后斛律氏為庶人。初,齊胡太后自愧失德,欲求說于齊主,乃飾其兄長仁之女置宮中,令帝見之,帝果悅,納為昭儀。及斛律後廢,陸令萱欲立穆夫人。太后欲立胡昭儀,力不能遂,乃卑辭厚禮以求令萱,結為姊妹。令萱亦以胡昭儀寵倖方隆,不得已,與祖珽白帝立之。戊子,立皇后胡氏。

  冬十月,齊陸令萱欲立穆昭儀為皇后,每私謂齊主曰:「豈有男為皇太子,而身為婢妾者乎。」胡後有寵於帝,不可離間,令萱乃使人行厭蠱之術,旬朔之間,胡後精神恍惚,言笑無恒,帝漸畏而惡之。令萱一旦忽以皇后服禦衣被穆昭儀,又別造寶帳,爰及枕席器玩,莫非珍奇。坐昭儀於帳中,謂帝曰:「有一聖女出,將大家看之。」及見昭儀,令萱乃曰:「如此人不作皇后,遣何物人作。」帝納其言,甲午,立穆氏為右皇后,以胡氏為左皇后。

  十二月,齊胡後之立,非陸令萱意,令萱一旦于太后前作色而言曰:「何物親侄,作如此語。」太后問其故,令萱曰:「不可道。」固問之,乃曰:「語大家雲:太后行多非法,不可以訓。太后大怒,呼後出,立剃其發,送還家。辛醜,廢胡後為庶人。然齊主猶思之每致物以通意。自是令萱與其子侍中穆提婆勢傾內外,賣官、鬻獄,聚斂無厭。每一賜與,動傾府藏。令萱則自太后以下皆受其指麾,提婆則唐邕之徒皆重跡屏氣,殺生與奪,唯意所欲。

  五年春正月戊寅,齊以並省尚書令高阿那肱錄尚書事,總知外兵及內省機密,與侍中城陽王穆提婆、領軍大將軍昌黎王韓長鸞共處衡軸,號曰:「三貴」,蠹國害民,日月滋甚。長鸞弟萬歲、子寶行、寶信並開府儀同三司,萬歲仍兼侍中,寶行、寶信皆尚公主。每群臣旦參,帝常先引長鸞顧訪,出後,方引奏事官。若不視事,內省有急事,皆附長鸞奏聞,軍國要密,無不經手。尤疾士人,朝夕宴私,唯事譖訴。常帶刀走馬,未嘗安行,瞋目張拳,有啖人之勢。朝士諮事,莫敢仰視,動致呵叱。每罵雲:「漢狗大不可耐,唯須殺之。」

  齊自和士開用事以來,政體隳紊。及祖珽執政,頗收舉才望,內外稱美。珽複欲增損政務,沙汰人物,官號服章,並依故事。又欲黜諸閹豎及群小輩,為致治之方。陸令萱、穆提婆議頗同異。珽乃諷禦史中丞麗伯律,令劾主書王子沖納賂。知其事連提婆,欲使贓罪相及,望因此並坐及令萱。猶恐齊主溺于近習,欲引後黨為援,乃請以胡後兄君瑜為侍中、中領軍,又征君瑜兄梁州刺史君璧,欲以為禦史中丞。令萱聞而懷怒,百方排毀,出君瑜為金紫光祿大夫,解中領軍,君璧還鎮梁州。胡後之廢,頗亦由此。釋王子沖不問。

  珽日以益疏,諸宦者更共譖之。帝以問陸令萱,令萱憫嘿不對。三問,乃下床拜曰:「老婢應死。老婢始聞和士開言孝征多才博學,意謂善人,故舉之。比來觀之,大是奸臣。人實難知,老婢應死。」帝令韓長鸞檢案,長鸞素惡珽,得其詐出敕受賜等十餘事。帝以嘗與之重誓,故不殺,解珽侍中、僕射,出為北徐州刺史。珽求見帝,長鸞不許,遣人推出柏閣。珽坐,不肯行,長鸞令牽曳而出。

  癸巳,齊以領軍穆提婆為尚書左僕射,侍中、中書監段孝言為右僕射。孝言,韶之弟也。初,祖珽執政,引孝言為助,除吏部尚書。孝言凡所進擢,非賄則舊,求仕者或於廣會膝行跪伏,公自陳請,孝言氣色揚揚,以為己任,隨事酬許。將作丞崔成忽於眾中抗言曰:「尚書,天下尚書,豈獨段家尚書也。」孝言無辭以應,唯厲色遣下而已。既而與韓長鸞等共構祖珽,逐而代之。

  冬十月,齊國子祭酒張雕以經授齊主為侍讀,帝甚重之。雕與寵胡何洪珍相結,穆提婆、韓長鸞等惡之。洪珍薦雕為侍中,加開府儀同三司,奏度支事,大為帝所委信,常呼「博士」。雕自以出於微賤,致位大臣,欲立效以報恩,論議抑揚,無所回避,省宮掖不急之費,禁約左右驕縱之臣,數譏切寵要,獻替帷幄。帝亦深倚仗之。雕遂以澄清為己任,意氣甚高,貴幸皆側目陰謀陷之。

  尚書左丞封孝琰,隆之之弟子也,與侍中崔季舒皆為祖珽所厚。孝琰嘗謂珽曰:「公是衣冠宰相,異于餘人。」近習聞之,大以為恨。會齊主將如晉陽,季舒與張雕議,以為「壽陽被圍,大軍出拒之,信使往還,須稟節度。且道路小人,或相驚恐,以為大駕向並州,畏避南寇。若不啟諫,恐人情駭動。」遂與從駕文官連名進諫。時貴臣趙彥深、唐邕、段孝言等意有異同,季舒與爭,未決。長鸞遽言於帝曰:「諸漢官連名總署,聲雲諫幸並州,其實未必不反,宜加誅戮。」辛醜,齊主悉召已署名者集含章殿,斬季舒、雕、孝琰及散騎常侍劉逖、黃門侍郎裴澤、郭遵於殿庭,家屬皆徙北邊,婦女配奚官,幼男下蠶室,沒入貲產。癸卯,遂如晉陽。

  六年春正月,齊主還鄴。秋八月,齊主如晉陽。七年春正月,齊主還鄴。

  二月,齊主言語澀呐,不喜見朝士,自非寵私昵狎,未嘗交語。性懦,不堪人視,雖三公、令、錄奏事,莫得仰視,皆略陳大指,驚走而出。承世祖奢泰之餘,以為帝王當然。後宮皆寶衣玉食,一裙之費,至直萬匹,競為新巧,朝衣夕弊。盛修宮苑,窮極壯麗,所好不常,數毀又複。百工土木,無時休息,夜則然火照作,寒則以湯為泥。鑿晉陽西山為大像,一夜然油萬盆,光照宮中。每有災異、寇盜,不自貶損,唯多設齋,以為修德。好自彈琵琶,為《無愁》之曲,近侍和之者以百數,民間謂之「無愁天子」。于華林園立貧兒村,帝自衣藍縷之服,行乞其間以為樂。又寫築西鄙諸城,使人衣黑衣攻之,帝自帥內參拒鬥。寵任陸令萱、穆提婆、高阿那肱、韓長鸞等宰製朝政,宦官鄧長顒、陳德信、胡兒何洪珍等並參預機權,各引親党,超居顯位。官由財進,獄以賄成,競為奸諂,蠹政害民。舊蒼頭劉桃枝等皆開府、封王,其餘宦官、胡兒、歌舞人、見鬼人、官奴婢等濫得富貴者殆將萬數,庶姓封王者以百數,開府千餘人,儀同無數,領軍一時至二十人,侍中、中常侍數十人。乃至狗馬及鷹亦有儀同、郡君之號,有鬥雞號開府,皆食其干祿。諸嬖幸朝夕娛侍左右,一戲之賞,動逾巨萬。既而府藏空竭,乃賜二三郡或六七縣,使之賣官取直。由是為守令者,率皆富商大賈,競為貪縱,賦繁役重,民不聊生。

  周高祖謀伐齊,命邊鎮益儲偫,加戍卒。齊人聞之,亦增修守禦。柱國於翼諫曰:「疆場相侵,互有勝負,徒損兵儲,無益大計。不如解嚴繼好,使彼懈而無備,然後乘間出其不意,一舉可取也。」周主從之。

  韋孝寬上疏陳三策。其一曰:「臣在邊積年,頗見間隙,不因際會,難以成功。是以往歲出軍,徒有勞費,功績不立,由失機會。何者。長淮之南,舊為沃土,陳氏以破亡餘燼,猶能一舉平之,齊人歷年赴救,喪敗而返。內離外叛,計盡力窮,仇敵有釁,不可失也。今大軍若出軹關,方軌而進,兼與陳氏共為掎角,並令廣州義旅出自三鴉,又募山南驍銳沿河而下,複遣北山稽胡,絕其並、晉之路。凡此諸軍,仍令各募關、河之外勁勇之士,厚其爵賞,使為前驅。岳動川移,雷駭電激,百道俱進,並趨虜庭。必當望旗奔潰,所向摧殄,一戎大定,實在此機。」其二曰:「若國家更為後圖,未即大舉,宜與陳人分其兵勢。三鴉以北,萬春以南,廣事屯田,預為積貯,募其驍悍,立為部伍。彼既東南有敵,戎馬相持,我出奇兵,破其疆場。彼若興師赴援,我則堅壁清野,待其去遠,還複出師。常以邊外之軍,引其腹心之眾。我無宿舂之費,彼有奔命之勞,一二年中,必自離叛。且齊氏昏暴,政出多門,鬻獄、賣官,唯利是視,荒淫酒色,忌害忠良,闔境嗷然,不勝其弊。以此而觀,覆亡可待。然後乘間電掃,事等摧枯。」其三曰:「昔勾踐亡吳,尚期十載,武王取紂,猶煩再舉。今若更存遵養,且複相時,臣謂宜還崇鄰好,申其盟約,安民和眾,通商惠工,蓄銳養威,觀釁而動。斯乃長策遠馭,坐自兼併也。」書奏,周主引開府儀同三司伊婁謙入內殿,從容謂曰:「朕欲用兵,何者為先。」對曰:「齊氏沈溺倡優,耽昏麹蘖。其折衝之將斛律明月,已斃於讒口。上下離心,道路以目,此易取也。」帝大笑。三月丙辰,使謙與小司寇元衛聘于齊以觀釁。

  先是,周主獨與齊王憲及內史王誼謀伐齊,又遣納言盧韞乘馹三詣安州總管于翼問策,餘人皆莫之知。秋七月丙子,始召大將軍以上于大德殿告之。丁醜,下詔伐齊,以柱國陳王純、滎陽公司馬消難、鄭公達奚震為前三軍總管,趙王盛、周昌公侯莫陳崇、趙王招為後三軍總管。齊王憲帥眾二萬趨黎陽,隨公楊堅、廣甯公薛回將舟師三萬自渭入河,梁公侯莫陳芮帥眾二萬守太行道,申公李穆帥眾三萬守河陽道,常山公于翼帥眾二萬出陳、汝。誼,盟之兄孫。震,武之子也。

  周主將出河陽,內史上士宇文弼曰:「齊氏建國,於今累世,雖曰無道,藩鎮之位,尚有其人。今之出師,要須擇地。河陽衝要,精兵所聚,盡力攻圍,恐難得志。如臣所見,出於汾曲,戍小山平,攻之易拔,用武之地,莫過於此。」民部中大夫天水趙煚曰:「河南洛陽,四面受敵,縱得之不可以守。請從河北,直指太原,傾其巢穴,可一舉而定。」遂伯下大夫鮑宏曰:「我強齊弱,我治齊亂,何憂不克。但先帝往日屢出洛陽,彼既有備,每用不捷。如臣計者,進兵汾、潞,直掩晉陽,出其不虞,似為上策。」周主皆不從。宏,泉之弟也。

  壬午,周主帥眾六萬直指河陰,楊素請帥其父麾下先驅,周主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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