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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顯祖狂暴(1)


  (常山王篡立附)

  梁敬帝紹泰元年。初,齊平秦王歸彥幼孤,高祖令清河昭武王嶽養之,嶽情禮甚薄,歸彥心銜之。及顯祖即位,歸彥為領軍大將軍,大被寵遇。嶽謂其德已,更倚賴之。岳屢將兵立功,有威名,而性豪侈,好酒色,起第于城南,聽事後開巷。歸彥譖之於帝曰:「清河僭擬宮禁,制為永巷,但無闕耳。」帝由是惡之。帝納倡婦薛氏于後宮,嶽先嘗因其姊迎之至第。帝夜遊于薛氏家,其姊為父乞司徒。帝大怒,縣其姊,鋸殺之。讓岳以奸,嶽不服。帝益怒,十一月乙亥,使歸彥鴆嶽。嶽自訴無罪,歸彥曰:「飲之則家全。」飲之而卒,葬贈如禮。薛嬪有寵於帝,久之帝忽思其與嶽通,無故斬首,藏之於懷,出東山宴飲。勸酬始合,忽探出其首,投於柈上,支解其屍,弄其髀為琵琶,一座大驚。帝方收取,對之流涕曰:「佳人難再得。」載屍以出,被發步哭而隨之。

  太平元年。齊發丁匠三十餘萬修廣三台宮殿。齊顯祖之初立也,留心政術,務存簡靖,坦于任使,人得盡力。又能以法馭下,或有違犯,不容勳戚,內外莫不肅然。至於軍國機策,獨決懷抱,每臨行陳,親當矢石,所向有功。數年之後,漸以功業自矜,遂嗜酒淫佚,肆行狂暴。或身自歌舞,盡日通宵。或散發胡服,雜衣錦彩。或袒露形體,塗傅粉黛。或乘牛、驢、橐駝、白象,不施鞍勒。或令崔季舒、劉桃枝負之而行,擔胡鼓拍之。勳戚之第,朝夕臨幸,遊行市里,街坐巷宿,或盛夏日中暴身,或隆冬去衣馳走,從者不堪,帝居之自若。三台構木高二十七丈,兩棟相距二百餘尺,工匠危怯,皆繫繩自防,帝登脊疾走,殊無怖畏。時複雅儛,折旋中節,傍人見者莫不寒心。嘗於道上問婦人曰:「天子何如?」曰:「顛顛癡癡,何成天子。」帝殺之。

  婁太后以帝酒狂,舉杖擊之曰:「如此父生如此兒。」帝曰:「即當嫁此老母與胡。」太后大怒,遂不言笑。帝欲太后笑,自匍匐,以身舉床,墜太后于地,頗有所傷。既醒,大慚恨,使積柴熾火,欲入其中。太后驚懼,親自持挽,強為之笑曰:「向汝醉耳。」帝乃設地席,命平秦王歸彥執杖,口自責數,脫背就罰。謂歸彥曰:「杖不出血,當斬汝。」太后前自抱之,帝流涕苦請,乃笞腳五十,然後衣冠拜謝,悲不自勝。因是戒酒,一旬,又複如初。

  帝幸李後家,以鳴鏑射後母崔氏,罵曰:「吾醉時尚不識太后,老婢何事。」馬鞭亂擊一百有餘。雖以楊愔為宰相,使進廁籌,以馬鞭鞭其背,流血浹袍。嘗欲以小刀剺其腹,崔季舒托俳言曰:「老小公子惡戲。」因掣刀去之。又置愔於棺中,載以轜車。又嘗持槊走馬,以擬左丞相斛律金之胸者三,金立不動,乃賜帛千段。

  高氏婦女,不問親疏,多與之亂,或以賜左右,又多方苦辱之。彭城王浟太妃爾朱氏,魏敬宗之後也,帝欲蒸之,不從,手刃殺之。故魏樂安王元昂,李後之姊婿也,其妻有色,帝數幸之,欲納為昭儀。召昂,令伏,以鳴鏑射之百餘下,凝血垂將一石,竟至於死。後啼不食,乞讓位于姊,太后又以為言,帝乃止。

  又嘗於眾中召都督韓哲,無罪,斬之。作大鑊、長鋸、銼、碓之屬,陳之於庭,每醉,輒手殺人,以為戲樂。所殺者多令支解,或焚之於火,或投之于水。楊愔乃簡鄴下死囚,置之仗內,謂之供禦囚,帝欲殺人,輒執以應命,三月不殺則宥之。開府參軍裴謂之上書極諫,帝謂楊愔曰:「此愚人,何敢如是。」對曰:「彼欲陛下殺之,以成名於後世耳。」帝曰:「小人。我且不殺爾,焉得名。」帝與左右飲,曰:「樂哉。」都督王紘曰:「有大樂,亦有大苦。」帝曰:「何謂也。」對曰:「長夜之飲,不寤國亡身隕,所謂大苦。」帝縛紘,欲斬之,思其有救世宗之功,乃舍之。

  帝遊宴東山,以關、隴未平,投杯震怒,召魏收於前,立為詔書,宣示遠近,將事西行。魏人震恐,常為度隴之計,然實未行。一日,泣謂群臣曰:「黑獺不受我命,奈何。」都督劉桃枝曰:「臣得三千騎,請就長安擒之以來。」帝壯之,賜帛千匹。趙道德進曰:「東西兩國,強弱力均,彼可擒之以來,此亦可擒之以往。桃枝妄言,應誅,陛下奈何濫賞。」帝曰:「道德言是。」回絹賜之。帝乘馬欲下峻岸,入于漳,道德攬轡回之。帝怒,將斬之。道德曰:「臣死不恨,當於地下啟先帝,論此兒酣酗顛狂,不可教訓。」帝默然而止。他日,帝謂道德曰:「我飲酒過,須痛杖我。」道德抶之,帝走。道德逐之曰:「何物人,為此舉止。」

  典禦丞李集面諫,比帝於桀、紂。帝令縛置流中,沉沒久之,複令引出,謂曰:「吾何如桀、紂。」集曰:「向來彌不及矣。」帝又令沈之,引出,更問,如此數四,集對如初。帝大笑曰:「天下有如此癡人,方知龍逢、比干未是俊物。」遂釋之。頃之,又被引入見,似有所諫,帝令將出要斬。其或斬或赦,莫能測焉。內外憯憯,各懷怨毒,而素能默識強記,加以嚴斷,群下戰慄,不敢為非。又能委政楊愔,愔總攝機衡,百度修敕,故時人皆言主昏於上,政清於下。

  秋八月庚申,齊主將西巡,百官辭於紫陌,帝使槊騎圍之,曰:「我舉鞭,即殺之。」日晏,帝醉不能起。黃門郎是連子暢曰:「陛下如此,群臣不勝忍怖。」帝曰:「大怖邪。若然,勿殺。」遂如晉陽。

  冬十二月,齊自西河總秦戍築長城,東至於海,前後所築東西凡三千餘裡。

  陳高祖永定元年秋七月,河南、北大蝗。齊主問魏郡丞崔叔瓚曰:「何故致蝗。」對曰:「《五行志》,土功不時,蝗蟲為災。今外築長城,內興三台,殆以此乎。」齊主大怒,使左右毆之,擢其發,以溷沃其頭,曳足以出。叔瓚,季舒之兄也。

  初,齊有術士言:「亡高者黑衣」,故高祖每出,不欲見沙門。顯祖在晉陽,問左右「何物最黑。」對曰:「無過於漆。」帝以上党王渙于兄弟第七,使庫直都督破六韓伯升之鄴,征渙。渙至紫陌橋,殺伯升而逃,浮河南渡,至濟州,為人所執,送鄴。

  帝之為太原公也,與永安王浚偕見世宗,帝有時洟出,浚責帝左右曰:「何不為二兄拭鼻。」帝心銜之。及即位,浚為青州刺史,聰明矜恕,吏民悅之。浚以帝嗜酒,私謂親近曰:「二兄因酒敗德,朝臣無敢諫者,大敵未滅,吾甚以為憂。欲乘驛至鄴面諫,不知用吾言不。」或密以白帝,帝益銜之。浚入朝,從幸東山,帝裸裎為樂。浚進諫曰:「此非人主所宜。」帝不悅。浚又于屏處石楊愔,譏其不諫。帝時不欲大臣與諸王交通,愔懼,奏之。帝大怒,曰:「小人由來難忍。」遂罷酒還宮。浚尋還州,又上書切諫。詔征浚,浚懼禍,謝疾不至。帝遣馳驛收浚,老幼泣送者數千人。至鄴,與上党王渙皆盛以鐵籠,寘於北城地牢,飲食溲穢,共在一所。

  二年冬十月,齊三台成,更名銅爵曰金鳳,金虎曰聖應,冰井曰崇光。十一月甲午,齊主至鄴,大赦。齊主遊三台,戲以槊刺都督尉子輝,應手而斃。

  常山王演以帝沈湎,憂憤形於顏色。帝覺之,謂曰:「但令汝在,我何為不縱樂。」演唯涕泣拜伏,竟無所言。帝亦大悲,抵杯於地曰:「汝似嫌我如是,自今敢進酒者斬之。」因取所禦杯盡壞棄。未幾,沈湎益甚,或于諸貴戚家角力批拉,不限貴賤,唯演至,則內外肅然。演又密撰事條,將諫,其友王晞以為不可,演不從,因間極言,遂逢大怒。演性頗嚴,尚書郎中剖斷有失,輒加捶楚,令史奸慝即考竟。帝乃立演於前,以刀鐶擬脅,召被演罰者。臨以白刃,求演之短,咸無所陳,乃釋之。晞,昕之弟也。帝疑演假辭於晞以諫,欲殺之。王私謂晞曰:「王博士,明日當作一條事,為欲相活,亦圖自全,宜深體勿怪。」乃於眾中杖晞二十。帝尋發怒,聞晞得杖,以故不殺,髡鞭配甲坊。居三年,演又因諫爭被驅撻,閉口不食。太后日夜涕泣,帝不知所為,曰:「儻小兒死,奈我老母何。」於是數往問演疾,謂曰:「努力強食,當以王晞還汝。」乃釋晞,令詣演。演抱晞曰:「吾氣息惙然,恐不復相見。」晞流涕曰:「天道神明,豈令殿下遂斃此舍。至尊親為人兄,尊為人主,安可與計。殿下不食,太后亦不食,殿下縱不自惜,獨不念太后乎。」言未卒,演強坐而飯,晞由是得免徒,還為王友。及演錄尚書事,除官者皆詣演謝,去必辭。晞言於演曰:「受爵天朝,拜恩私第,自古以為不可,宜一切約絕。」演從之。久之,演從容謂晞曰:「主上起居不恒,卿宜耳目所具,吾豈可以前逢一怒,遂爾結舌。卿宜為撰諫草,吾當伺便極諫。」晞遂條十餘事以呈,因謂演曰:「今朝廷所恃者唯殿下,乃欲學匹夫耿介,輕一朝之命。狂藥令人不自覺,刀箭豈複識親疏,一旦禍出理外,將奈殿下家業何。奈皇太后何。」演欷歔不自勝,曰:「乃至是乎。」明日見晞曰:「吾長夜久思,今遂息意。」即命火,對晞焚之。後複承間苦諫,帝使力士反接,拔白刃注頸,罵曰:「小子何知是。誰教汝。」演曰:「天下噤口,非臣誰敢有言。」帝趣杖,亂捶之數十,會醉臥,得解。帝褻黷之游遍于宗戚,所往留連,唯至常山第,多無適而去。尚書左僕射崔暹屢諫,演謂暹曰:「今太后不敢致言,吾兄弟杜口,僕射獨能犯顏,內外深相感愧。」

  太子殷自幼溫裕開朗,禮士好學,關覽時政,甚有美名。帝常嫌太子得漢家性質,不似我,欲廢之。帝登金鳳台,召太子,使手刃囚。太子惻然有難色,再三不斷其首。帝大怒,親以馬鞭捶之,太子由是氣悸語吃,精神昏擾。帝因酣宴,屢雲:「太子性懦,社稷事重,終當傳位常山。」太子少傅魏收謂楊愔曰:「太子國之根本,不可動搖。至尊三爵之後,每言傳位常山,令臣下疑二。若其實也,當決行之。此言非所以為戲,恐徒使國家不安。」愔以收言白帝,帝乃止。帝既殘忍,有司訊囚,莫不嚴酷,或燒犁耳,使立其上,或燒車釭,使以臂貫之,既不勝苦,皆至誣服。唯三公郎中武強蘇瓊,曆職中外,所至皆以寬平為治。時趙州及清河屢有人告謀反者,前後皆付瓊推檢,事多申雪。尚書崔昂謂瓊曰:「若欲立功名,當更思餘理。數雪反逆,身命何輕。」瓊正色曰:「所雪者冤枉耳,不縱反逆也。」昂大慚。帝怒臨漳令嵇曄、舍人李文師,以賜臣下為奴。中書侍郎彭城鄭頤私誘祠部尚書王昕曰:「自古無朝士為奴者。」昕曰:「箕子為之奴。。」頤以白帝曰:「王元景比陛下于紂。」帝銜之。頃之,帝與朝廷酣飲,昕稱疾不至,帝遣騎執之,見方搖膝吟詠,遂斬於殿前,投屍漳水。

  齊主北築長城,南助蕭莊,士馬死者以數十萬計。重以修築台殿,賜與無節,府贓之積,不足以供,乃減百官之祿,撒軍人常廩,並省州郡縣鎮戍之職,以節費用焉。

  十二月,齊主如北城,因視永安簡平王浚、上党剛肅王渙於地牢。帝臨穴謳歌,令浚等和之,浚等惶怖且悲,不覺聲顫。帝愴然為之下泣,將赦之。長廣王湛素與浚不睦,進曰:「猛虎安可出穴。」帝默然。浚等聞之,呼湛小字曰:「步落稽,皇天見汝。」帝亦以浚與渙皆有雄略,恐為後害,乃自刺渙,又使壯士劉桃枝就籠亂刺。槊每下,浚、渙輒以手拉折之,號哭呼天,於是薪火亂投,燒殺之,填以土石。後出之,皮發皆盡,屍色如炭,遠近為之痛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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