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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氏篡東魏


  (北齊)

  梁武帝太清元年。東魏靜帝美容儀,旅力過人,能挾石師子逾宮牆,射無不中,好文學,從容沈雅,時人以為有孝文風烈。大將軍澄深忌之。始,獻武王自病逐君之醜,事靜帝禮甚恭,事無大小必以聞,可否聽旨。每侍宴,俯伏上壽。帝設法會,乘輦行香,歡執香爐步從,鞠躬屏氣,承望顏色,故其下奉帝莫敢不恭。及澄當國,倨慢頓甚,使中書黃門郎崔季舒察帝動靜,小大皆令季舒知之。澄與季舒書曰:「癡人比複何似。癡勢小差未。宜用心檢校。」帝嘗獵於鄴東,馳逐如飛,監衛都督烏那羅受工伐從後呼曰:「天子勿走馬,大將軍嗔。」澄嘗侍飲酒,舉大觴屬帝曰:「臣澄勸陛下酒。」帝不勝,忿曰:「自古無不亡之國,朕亦何用此生為。」澄怒曰:「朕,朕,狗腳朕。」使崔季舒毆帝三拳,奮衣而出。明日,澄使季舒入勞帝,帝亦謝焉,賜季舒絹百匹。

  帝不堪憂辱,詠謝靈運詩曰:「韓亡子房奮,秦帝魯連恥。本自江海人,忠義動君子。」常侍侍講潁川荀濟知帝意,乃與祠部郎中元瑾、長秋卿劉思逸、華山王大器、淮南王宣洪、濟北王徽等謀誅澄。大器,鷙之子也。帝謬為敕問濟曰:「欲以何日開講。」乃詐于宮中作土山,開地道向北城。至千秋門,門者覺地下響,以告澄。澄勒兵入宮,見帝,不拜而坐曰:「陛下何意反。臣父子功存社稷,何負陛下邪。此必左右妃嬪輩所為。」欲殺胡夫人及李嬪。帝正色曰:「自古唯聞臣反君,不聞君反臣。王自欲反,何乃責我。我殺王則社稷安,不殺則滅亡無日。我身且不暇惜,況於妃嬪。必欲弑逆,緩速在王。」澄乃下床叩頭,大啼謝罪。於是酣飲,夜久乃出。居三日,幽帝于含章堂。壬辰,烹濟等於市。

  初,濟少居江東,博學能文。與上有布衣之舊,知上有大志,然負氣不服,常謂人曰:「會於盾鼻上磨墨檄之。」上甚不平。及即位,或薦之於上,上曰:「人雖有才,亂俗好反,不可用也。」濟上書諫上崇信佛法,為塔寺奢費,上大怒,欲集朝眾斬之。朱異密告之,濟逃奔東魏。澄為中書監,欲用濟為侍讀,獻武王曰:「我愛濟,欲全之,故不用濟。濟入宮,必敗。」澄固請,乃許之。及敗,侍中楊遵彥謂之曰:「衰暮何苦複爾。」濟曰:「壯氣在耳。」因下辨曰:「自傷年紀摧頹,功名不立,故欲挾天子,誅權臣。」澄欲宥其死,親問之曰:「荀公何意反。」濟曰:「奉詔誅高澄,何謂反。」有司以濟老病,鹿車載詣東市,並焚之。

  澄疑諮議溫子升知瑾等謀,方使之作《獻武王碑》,既成,餓于晉陽獄,食弊襦而死。棄屍路隅,沒其家口,太尉長史宋遊道收葬之。澄謂遊道曰:「吾近書與京師諸貴,論及朝士,以卿僻於朋黨,將為一病。今乃知卿真是重故舊尚節義之人,天下人代卿怖者,是不知吾心也。」九月辛醜,澄還晉陽。

  三年夏四月甲辰,東魏進大將軍勃海王澄位相國,封齊王,加殊禮。丁未,澄入朝於鄴,固辭,不許。澄召將佐密議之,皆勸澄宜膺朝命。獨散騎常侍陳元康以為未可,澄由是嫌之,崔暹乃薦陸元規為大行台郎以分元康之權。

  秋七月,東魏大將軍澄詣鄴,辭爵位殊禮,且請立太子。澄謂濟陰王暉業曰:「比讀何書。」暉業曰:「數尋伊、霍之傳,不讀曹、馬之書。」八月辛卯,東魏立皇子長仁為太子。

  勃海文襄王高澄以其弟太原公洋次長,意常忌之。洋深自晦匿,言不出口,常自貶退,與澄言,無不順從。澄輕之,常曰:「此人亦得富貴,相書亦何可解。」洋為其夫人趙郡李氏營服玩小佳,澄輒奪取之。夫人或恚未與,洋笑曰:「此物猶應可求,兄須,何容吝惜。」澄或愧不取,洋即受之,亦無飾讓。每退朝還第,輒閉合靜坐,雖對妻子,能竟日不言。或時袒跣奔躍,夫人問其故,洋曰:「為爾漫戲。」其實蓋欲習勞也。

  澄獲徐州刺史蘭欽子京,以為膳奴,欽請贖之,不許。京屢自訴,澄杖之,曰:「更訴,當殺汝。」京與其黨六人謀作亂。澄在鄴,居北城東柏堂,嬖琅邪公主,欲其往來無間,侍衛者常遣出外。辛卯,澄與散騎常侍陳元康、吏部尚書侍中楊愔、黃門侍郎崔季舒屏左右,謀受魏禪,署擬百官。蘭京進食,澄卻之,謂諸人曰:「昨夜夢此奴斫我,當急殺之。」京聞之,置刀盤下,冒言進食,澄怒曰:「我未索食,何為遽來。」京揮刀曰:「來殺汝。」澄自投傷足,入於床下,賊去床,弑之。愔狼狽走出,遺一靴,季舒匿於廁中。元康以身蔽澄,與賊爭刀,被傷,腸出。庫直王紘冒刃禦賊,紇奚舍樂鬥死。時變起倉猝,內外震駭。太原公洋在城東雙堂,聞之,神色不變,指麾部分,入討群賊,斬而臠之。徐出,言曰:「奴反,大將軍被傷,無大苦也。」內外莫不驚異。洋秘不發喪。陳元康手書辭母,口占使功曹參軍祖珽作書陳便宜,至夜而卒。洋殯之第中,詐雲出使,虛除元康中書令,以王紘為領左右都督。紘,基之子也。

  勳貴以重兵皆在並州,勸洋早如晉陽,洋從之。夜,召大將軍督護太原唐邕,使部分將士,鎮遏四方。邕支配須臾而畢,洋由是重之。

  癸巳,洋諷東魏主以立太子大赦。澄死問漸露,東魏主竊謂左右曰:「大將軍今死,似是天意,威權當複歸帝室矣。」洋留太尉高岳、太保高隆之、開府儀同三司司馬子如、侍中楊愔守鄴,餘勳貴皆自隨。甲午,入謁東魏主于昭陽殿,從甲士八千人,登階者二百餘人,皆攘袂扣刃,若對嚴敵。令主者傳奏曰:「臣有家事,須詣晉陽。」再拜而出。東魏主失色,目送之曰:「此人又似不相容,朕不知死在何日。」晉陽舊臣宿將素輕洋,及至,大會文武,神彩英暢,言辭敏洽,眾皆大驚。澄政令有不便者,洋皆改之。

  簡文帝大寶元年春正月戊辰,東魏進太原公高洋位丞相、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大行台、齊郡王。三月庚申,東魏進丞相洋爵為齊王。

  東魏齊王洋之為開府也,勃海高德政為管記,由是親昵,言無不盡。金帶光祿大夫丹楊徐之才、北平太守廣宗宋景業皆善圖讖,以為「太歲在午,當有革命」,因德政以白洋,勸之受禪。洋以告婁太妃,太妃曰:「汝父如龍,兄如虎,猶以天位不可妄據,終身北面。汝獨何人,欲行舜、禹之事乎。」洋以告之才,之才曰:「正為不及父兄,故宜早升尊位耳。」洋鑄像卜之而成,乃使開府儀同三司段韶問肆州刺史斛律金。金來見洋,固言不可,以宋景業首陳符命,請殺之。洋與諸貴議於太妃前,太妃曰:「吾兒懦直,必無此心,高德政樂禍教之耳。」洋以人心不壹,使高德政如鄴察公卿之意,未還。洋擁兵而東,至平都城,召諸勳貴議之,莫敢對。長史杜弼曰:「關西國之勍敵,若受魏禪,恐彼挾天子自稱義兵而東向,王何以待之。」徐之才曰:「今與王爭天下者,彼亦欲為王所為,縱其屈強,不過隨我稱帝耳。」弼無以應。高德政至鄴,諷公卿,莫有應者。司馬子如逆洋于遼陽,固言未可。洋欲還,倉丞李集曰:「王來為何事,而今欲還。」洋偽使於東門殺之,而別令賜絹十匹,遂還晉陽。自是居常不悅。徐之才、宋景業等日陳陰陽雜占,雲宜早受命。高德政亦敦勸不已。洋使術士李密蔔之,遇《大橫》,曰:「漢文之卦也。」又使宋景業筮之,遇《幹》之《鼎》,曰:「《幹》,君也,《鼎》,五月卦也,宜以仲夏受禪。」或曰:「五月不可入官,犯之,終於其位。」景業曰:「王為天子,無複下期,豈得不終於其位乎。」洋大悅,乃發晉陽。

  高德政錄在鄴諸事,條進於洋,洋令左右陳山提馳驛齎事條,並密書與楊愔。是月,山提至鄴,楊愔即召太常卿邢劭等議撰儀注,秘書監魏收草九錫、禪讓、勸進諸文,引魏宗室諸王入北宮,留於東齋。甲寅,東魏進洋位相國,總百揆,備九錫。洋行至前亭,所乘馬忽倒,意甚惡之,至平都城,不復肯進。高德政、徐之才苦請曰:「山提先去,恐其漏泄。」即命司馬子如、杜弼馳驛續入,觀察物情。子如等至鄴,眾人以事勢已決,無敢異言。洋至鄴,召夫齎築具集城南。高隆之請曰:「用此何為。」洋作色曰:「我自有事,君何問為,欲族滅邪。」隆之謝而退。於是作圓丘,備法物。

  丙辰,司空潘樂、侍中張亮、黃門郎趙彥深等求入啟事,東魏孝靜帝在昭陽殿見之。亮曰:「五行遞運,有始有終,齊王聖德欽明,萬方歸仰,願陛下遠法堯、舜。」帝斂容曰:「此事推挹已久,謹當遜避。」又曰:「若爾,須作制書。」中書郎崔劼、裴讓之曰:「制已作訖。」使侍中楊愔進之。東魏主既署,曰:「居朕何所。」愔對曰:「北城別有館宇。」乃下禦坐,步就東廊,詠范蔚宗《後漢書贊》曰:「獻生不辰,身播國屯,終我四百,永作虞賓。」所司請發,帝曰:「古人念遺簪弊履,朕欲與六宮別,可乎。」高隆之曰:「今日天下猶陛下之天下,況在六宮。」帝步入與妃嬪已下別,舉宮皆哭。趙國李嬪誦陳思王詩雲:「王其愛玉體,俱享黃髮期。」直長趙道德以故犢車一乘候於東合,帝登車,道德超上抱之,帝叱之曰:「朕自畏天順人,何物奴敢逼人如此。」道德猶不下。出雲龍門,王公百僚拜辭,高隆之灑泣。遂入北城,居司馬子如南宅,遣太尉彭城王韶等奉璽綬,禪位於齊。

  戊午,齊王即皇帝位於南郊,大赦,改元天保。自魏敬宗以來,百官絕祿,至是始複給之。己未,封東魏主為中山王,待以不臣之禮。追尊齊獻武王為獻武皇帝,廟號太祖,後改為高祖。文襄王為文襄皇帝,廟號世宗。辛酉,尊王太后婁氏為皇太后。乙丑,降魏朝封爵有差,其宣力霸朝及西南投化者,不在降限。

  夏六月,齊主封宗室高嶽等十人,功臣庫狄乾等七人皆為王。癸未,封弟浚為永安王,淹為平陽王,浟為彭城王,演為常山王,渙為上党王,淯為襄城王,湛為長廣王,湝為任城王,湜為高陽王,濟為博陵王,凝為新平王,潤為馮翊王,洽為漢陽王。

  二年。齊主每出入,常以中山王自隨,王妃太原公主恒為之嘗飲食,護視之。冬十二月,齊主飲公主酒,使人鴆中山王,殺之,並其三子,諡王曰魏孝靜皇帝,葬于鄴西漳北。其後齊主忽掘其陵,投梓宮于漳水。齊主初受禪,魏神主悉寄於七帝寺,至是亦取焚之。

  彭城公元韶以高氏婿,寵遇異于諸元。開府儀同三司美陽公元暉業以位望隆重,又志氣不倫,尤為齊主所忌,從齊主在晉陽。暉業于宮門外罵韶曰:「爾不及一老嫗。負璽與人,何不擊碎之。我出此言,知即死,爾亦詎得幾時。」齊主聞而殺之,及臨淮公元孝友,皆鑿汾水冰,沈其屍。孝友,彧之弟也。齊主嘗剃元韶鬢須,加之粉黛以自隨,曰:「吾以彭城為嬪禦」,言其懦弱如婦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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