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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鎮之叛(3)


  秋七月,魏相州刺史樂安王鑒與北道都督裴衍共救信都。鑒幸魏多故,陰有異志,遂據鄴叛,降葛榮。

  八月,魏遣都督源子邕、李神軌、裴衍攻鄴。子邕行及湯陰,樂安王鑒遣弟斌之夜襲子邕營,不克。子邕乘勝進圍鄴城,丁未,拔之,斬鑒,傳首洛陽,改姓拓跋氏。魏因遣子邕,裴衍討葛榮。

  九月,秦州城民杜粲殺莫折念生闔門皆,盡粲自行州事。南秦州城民辛琛亦自行州事,遣使詣蕭寶寅請降。魏複以寶寅為尚書令,還其舊封。

  蕭寶寅之敗於涇州也,或勸之歸罪洛陽,或曰不若留關中立功自效。行台都令史河間馮景曰:「擁兵不還,此罪將大。」寶寅不從,自念出師累年,糜費不貲,一旦覆敗,內不自安。魏朝亦疑之。

  中尉酈道元素名嚴猛,司州牧汝南王悅嬖人丘念弄權縱恣,道元收念付獄。悅請之于胡太后,太后敕赦之,道元殺之,並以劾悅。

  時寶寅反狀已露,悅乃奏以道元為關右大使。寶寅聞之,謂為取已,甚懼。長安輕薄子弟,複勸使舉兵。寶寅以問河東柳楷,楷曰:「大王,齊明帝子,天下所屬。今日之舉,實允人望。且謠言鸞生十子九子毈,一子不毈關中亂。亂者治也,大王當治關中,何所疑。」道元至陰盤驛,寶寅遣其將郭子恢攻殺之,收殯其屍,表言白賊所害。又上表自理,稱為楊椿父子所譖。

  寶寅行台郎中武功蘇湛臥病在家,寶寅令湛從母弟開府屬天水薑儉說湛曰:「元略受蕭衍旨,欲見剿除,道元之來,事不可測。吾不能坐受死亡,今須為身計,不復作魏臣矣。死生榮辱,與卿共之。」湛聞之,舉聲大哭。儉遽止之曰:「何得便爾。」湛曰:「我百口今屠滅,雲何不哭。」哭數十聲,徐謂儉曰:「為我白齊王,王本以窮鳥投人,賴朝廷假王羽翼,榮寵至此。屬國步多虞,不能竭忠報德,乃欲乘人間隙,信惑行路無識之語,欲以羸敗之兵守關問鼎。今魏德雖衰,天命未改。且王之恩義未洽於民,但見其敗,未見有成。蘇湛不能以百口為王族滅。」寶寅複使謂曰:「我救死,不得不爾。所以不先相白者,恐沮吾計耳。」湛曰:「凡謀大事,當得天下奇才與之從事,今但與長安博徒謀之,此有成理不。湛恐荊棘必生於齋閣,願賜骸骨還鄉里,庶得病死,下見先人。」寶寅素重湛,且知其不為己用,聽還武功。

  冬十月甲寅,寶寅自稱齊帝,改元隆緒,赦其所部,置百官。都督長史毛遐,鴻賓之兄也,與鴻賓帥氐、羌起兵于馬祇柵以拒寶寅。寶寅遣大將軍盧祖遷擊之,為遐所殺。寶寅方祀南郊,行即位禮,未畢,聞敗色變,不暇整部伍,狼狽而歸。以姜儉為尚書左丞,委以心腹。文安周惠達為寶寅使,在洛陽,有司欲收之,惠達逃歸長安,寶寅以惠達為光祿勳。

  丹楊王蕭贊聞寶寅反,懼而出走,趣白鹿山,至河橋,為人所獲。魏主知其不預謀,釋而慰之。行台郎封偉伯等與關中豪傑謀舉兵誅寶寅,事泄而死。

  魏以尚書僕射長孫稚為行台,以討寶寅。

  正平民薛鳳賢反,宗人薛修義亦聚眾河東,分據鹽池,攻圍蒲阪,東西連結,以應寶寅。詔都督宗正珍孫討之。

  十一月,葛榮圍魏信都,自春及冬,冀州刺史元孚帥勵將士,晝夜拒守,糧儲既竭,外無救援,己醜,城陷。榮執孚,逐出居民,凍死者什六七。孚兄祐為防城都督,榮大集將士,議其生死。孚兄弟各自引咎,爭相為死,都督潘紹等數百人,皆叩頭請就法以活使君。榮曰:「此皆魏之忠臣義士。」於是同禁者五百人皆得免。

  魏以源子邕為冀州刺史,將兵討榮。裴衍表請同行,詔許之。子邕上言:「衍行,臣請留。臣行,請留衍。若逼使同行,敗在旦夕。」不許。十二月戊申,行至陽平東北漳水曲,榮帥眾十萬擊之,子邕、衍俱敗死。

  相州吏民聞冀州已陷,子邕等敗,人不自保。相州刺史恒農李神志氣自若,撫勉將士,大小致力,葛榮盡銳攻之,卒不能克。

  二年春正月,魏北道行台楊津守定州城,居鮮于修禮、杜洛周之間,迭來攻圍。津蓄薪糧,治器械,隨機拒擊,賊不能克。津潛使人以鐵券說賊黨,賊党有應津者遺津書曰:「賊所以圍城,正為取北人耳。城中北人宜盡殺之,不然必為患。」津悉收北人內子城中而不殺,眾無不感其仁。及葛榮代修禮統眾,使人說津,許以為司徒,津斬其使,固守三年。杜洛周圍之,魏不能救。津遣其子遁突圍出,詣柔然頭兵可汗求救。遁日夜泣請,頭兵遣其從祖吐豆發帥精騎一萬南出,前鋒至廣昌,賊塞隘口,柔然遂還。己醜,津長史李裔引賊入,執津,欲烹之,既而舍之。瀛州刺史元甯以城降洛周。

  蕭寶寅圍馮翊,未下。長孫稚軍至恒農,行台左丞楊侃謂稚曰:「昔魏武與韓遂、馬超據潼關相拒,遂、超之才,非魏武敵也,然而勝負久不決者,扼其險要故也。今賊守禦已固,雖魏武複生,無以施其智勇。不如北取蒲阪,渡河而西,入其心腹,置兵死地,則華州之圍不戰自解,潼關之守必內顧而走,支節既解,長安可坐取也。若愚計可取,願為明公前驅。」稚曰:「子之計則善矣,然今薛修義圍河東,薛鳳賢據安邑,宗正珍孫守虞阪不得進,如何可往。」侃曰:「珍孫行陳一夫,因緣為將,可為人使,安能使人。河東治在蒲阪,西逼河漘,封疆多在郡東。修義驅帥士民,西圍郡城,其父母妻子皆留舊村,一旦聞官軍來至,皆有內顧之心,必望風自潰矣。」稚乃使其子彥與侃帥騎兵自恒農北渡,據石錐壁,侃聲言:「今且停此以待步兵,且觀民情向背。命送降名者各自還村,俟台軍舉三烽,當亦舉烽相應。其無應烽者,乃賊黨也,當進擊屠之,以所獲賞軍。」於是村民轉相告語,雖實未降者,亦詐舉烽,一宿之間,火光遍數百里。賊圍城者不測其故,各自散歸。修義亦逃還,與鳳賢俱請降。丙子,稚克潼關,遂入河東。

  蕭寶寅遣其將侯終德擊毛遐。會郭子恢等屢為魏軍所敗,終德因其勢挫,還軍襲寶寅。至白門,寶寅始覺,丁醜,與終德戰,敗,攜其妻南陽公主及其少子,帥麾下百餘騎自後門出,奔萬俟醜奴。醜奴以寶寅為太傅。

  二月,葛榮擊杜洛周,殺之,並其眾。三月癸未,葛榮陷魏滄州,執刺史薛慶之,居民死者什八九。

  夏六月,葛榮軍乏食,遣其僕射任褒將兵南掠至沁水,魏以元天穆為大都督東北道諸軍事,帥宗正珍孫等討之。前幽州平北府主簿河間邢杲,帥河北流民十萬餘戶反于青州之北海,自稱漢王,改元天統。戊申,魏以征東將軍李叔仁為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帥眾討之。辛亥,魏主詔曰:「朕當親禦六戎,掃靜燕、代。」以大將軍爾朱榮為左軍,上党王天穆為前軍,司徒楊椿為右軍,司空穆紹為後軍。葛榮退屯相州之北。

  秋七月,萬俟醜奴自稱天子,置百官。會波斯國獻獅子于魏,醜奴留之,改元神獸。

  八月,葛榮引兵圍鄴,眾號百萬,遊兵已過汲郡,所至殘掠。爾朱榮啟求討之。九月,爾朱榮召從子肆州刺史天光留鎮晉陽,曰:「我身不得至處,非汝無以稱我心。」自帥精騎七千,馬皆有副,倍道兼行,東出淦口,以侯景為前驅。葛榮為盜日久,橫行河北,爾朱榮眾寡非敵,議者謂無取勝之理。葛榮聞之,喜見於色,令其眾曰:「此易與耳,諸人俱辦長繩,至則縛取。」自鄴以北,列陳數十裡,箕張而進。爾朱榮潛軍山谷,為奇兵,分督將已上三人為一處,處有數百騎,令所在揚塵鼓噪,使賊不測多少。又以人馬逼戰,刀不如棒,勒軍士齎袖棒一枚置於馬側,至戰時慮廢騰逐,不聽斬級,以棒棒之而已。分命壯勇所向衝突,號令嚴明,戰士同奮。爾朱榮身自陷陳,出於賊後,表裡合擊,大破之,于陳擒葛榮,餘眾悉降。以賊徒既眾,若即分割,恐其疑懼,或更結聚。乃下令各從所樂,親屬相隨,任所居止。於是群情大喜,登即四散,數十萬眾,一朝散盡。待出百里之外,乃始分道押領,隨便安置,鹹得其宜。擢其渠帥,量才授任,新附者咸安,時人服其處分機速。以檻車送郭榮赴洛,冀、定、滄、瀛、殷五州皆平。時上党王天穆軍於朝歌之南,穆紹、楊椿猶未發,而葛榮已滅,乃皆罷兵。

  乙亥,魏大赦,改元永安。

  辛巳,以爾朱榮為大丞相、都督河北畿外諸軍事,以楊椿為太保,城陽王徽為司徒。冬十月丁亥,葛榮至洛,魏主禦閶闔門引見,斬於都市。

  十二月,葛榮餘党韓樓複據幽州反,北邊被其患。爾朱榮以撫軍將軍賀拔勝為大都督,鎮中山。樓畏勝威名,不敢南出。

  中大通元年三月壬戌,魏詔上党王天穆討邢杲。夏四月辛醜,破邢杲於濟南。杲降,送洛陽,斬之。

  秋九月,爾朱榮使大都督尖山侯淵討韓樓於薊,配卒甚少,騎止七百。或以為言,榮曰:「侯淵臨機設變,是其所長,若總大眾,未必能用。今以此眾擊此賊,必能取之。」淵遂廣張軍聲,多設供具,親帥數百騎深入樓境。去薊百餘裡,值賊帥陳周馬步萬餘,淵潛伏以乘其背,大破之,虜其卒五千餘人。尋還其馬仗,縱令入城。左右諫曰:「既獲賊眾,何為複資遣之。」淵曰:「我兵既少,不可力戰,須為奇計以離間之,乃可克也。」淵度其已至,遂帥騎夜進,昧旦,叩其城門。韓樓果疑降卒為淵內應,遂走,追擒之。幽州平。以淵為平州刺史,鎮范陽。

  先是,魏使征東將軍劉靈助兼尚書左僕射,慰勞幽州流民于濮陽頓丘,因帥流民北還,與侯淵共滅韓樓,仍以靈助行幽州事,加車騎將軍,又為幽平營安四州行台。

  萬俟醜奴攻魏東秦州,拔之,殺刺史高子朗。

  二年春正月,萬俟醜奴侵擾關中,魏爾朱榮遣武衛將軍賀拔岳討之。岳私謂其兄勝曰:「醜奴,勍敵也,今攻之不勝固有罪,勝之讒嫉將生。」勝曰:「然則奈何。」嶽曰:「願得爾朱氏一人為帥而佐之。」勝為之言于榮,榮悅,以爾朱天光為使持節、都督二雍二岐諸軍事、驃騎大將軍、雍州刺史,以岳為左大都督,又以征西將軍代郡侯莫陳悅為右大都督,並為天光之副以討之。

  天光初行,唯配軍士千人,發洛陽以西路次民馬以給之。時赤水蜀賊斷路,詔侍中楊侃先行慰諭,並稅其馬,蜀持疑不下。軍至潼關,天光不敢進,嶽曰:「蜀賊鼠竊,公尚遲疑,若遇大敵,將何以戰。」天光曰:「今日之事,一以相委。」岳遂進擊蜀於渭北,破之,獲馬二千匹,簡其壯健以充軍士,又稅民馬合萬餘匹。以軍士尚少,淹留未進。榮怒,遣騎兵參軍劉貴乘驛至軍中責天光,杖之一百,以軍士三千人助之。

  三天,醜奴自將其眾圍岐州,遣其大行台尉遲菩薩、僕射萬俟仵自武功南渡渭,攻圍趣柵,天光使賀拔嶽將千騎救之。菩薩等已拔柵而還,嶽故殺掠其吏民以挑之。菩薩帥步騎二萬至渭北,嶽以輕騎數十自渭南與菩薩隔水而語,稱揚國威。菩薩令省事傳語,嶽怒曰:「我與菩薩語,卿何人也。」射殺之。明日複引百餘騎隔水與賊語,稍引而東,至水淺可涉之處,岳即馳馬東出。賊以為走,乃棄步兵,輕騎南渡渭追岳,嶽依橫岡設伏兵以待之。賊半渡岡東,嶽還兵擊之,賊敗走。嶽下令「賊下馬者勿殺。」賊悉投馬,俄獲二千人,馬亦無遺,遂擒菩薩。仍渡渭北,降步卒萬餘,並收其輜重。醜奴聞之,棄岐州北走安定,置柵于平亭,天光方自雍至岐,與嶽合。

  夏四月,天光至汧、渭之間,停軍牧馬,宣言:「天時將熱,未可行師,俟秋涼更圖進止」,獲醜奴覘候者縱遣之。醜奴信之,散眾耕於細川,使其太尉侯伏侯元進將兵五千,據險立柵,其餘千人已下為柵者甚眾。天光知其勢分,晡時,密嚴諸軍,相繼俱發。黎明,圍元進大柵,拔之,所得俘囚,一皆縱遣,諸柵聞之皆降。天光晝夜徑進,抵安定城下,賊涇州刺史侯幾長貴以城降。醜奴棄平亭走,欲趣高平,天光遣賀拔嶽輕騎追之。丁卯,及於平涼。賊未成列,直閣代郡侯莫陳崇單騎入賊中,於馬上生擒醜奴,因大呼,眾皆披靡,無敢當者,後騎益集,賊眾崩潰,遂大破之。天光進逼高平,城中執送蕭寶寅以降。

  甲戌,魏以關中平,大赦。萬俟醜奴、蕭寶寅至洛陽,置閶闔門外都街之中,士女聚觀凡三日。丹楊王蕭贊表請寶寅之命,吏部尚書李神雋、黃門侍郎高道穆素與寶寅善,欲左右之,言于魏主曰:「寶寅叛逆,事在前朝。」會應詔王道習自外至,帝問道習在外所聞,對曰:「唯聞李尚書、高黃門與蕭寶寅周款,並居得言之地,必能全之。且二人謂寶寅叛逆在前朝,寶寅為醜奴太傅,豈非陛下時邪。賊臣不翦,法欲安施。」帝乃賜寶寅死于駝牛署,斬醜奴於都市。

  六月,萬俟醜奴既敗,自涇、豳以西至靈州,賊党皆降于魏。唯所署行台萬俟道洛帥眾六千逃入山中,不降。時高平大旱,爾朱天光以馬乏草,退屯城東五十裡,遣都督長孫邪利帥二百人行原州事以鎮之。道洛潛與城民通謀,掩襲邪利,並其所部皆殺之。天光帥諸軍赴之,道洛出戰而敗,帥其眾西入牽屯山,據險自守。爾朱榮以天光失邪利,不獲道洛,複遣使杖之一百,以詔書黜天光為撫軍將軍、雍州刺史,降爵為侯。

  天光追擊道洛於牽屯,道洛敗走,入隴,歸略陽賊帥王慶雲。道洛驍果絕倫,慶雲得之,甚喜,謂大事可濟,遂稱帝于水洛城,置百官,以道洛為大將軍。

  秋七月,天光帥諸軍入隴,至水洛城,慶雲、道洛出戰,天光射道洛中臂,失弓還走,拔其東城。賊並兵趣西城,城中無水,眾渴乏。有降者言:「慶雲、道洛欲突走。」天光恐失之,乃遣人招諭慶雲,使早降,曰:「若未能自決,當聽諸人,今夜共議,明晨早報。」慶雲等冀得小緩,因待夜突出,乃報曰:「請俟明日。」天光因使謂曰:「知須水,今相為小退,任取澗水飲之。」賊眾悅,無複走心。天光密使軍士多作木槍,各長七尺,昏後繞城布列,要路加厚,又伏人槍中,備其衝突,兼令密縛長梯於城北。其夜,慶雲、道洛果馳馬突出,遇槍,馬各傷倒,伏兵起,實時擒之。軍士緣梯入城,餘眾皆出城南,遇槍而止,窮窘乞降。丙子,天光悉收其仗而坑之,死者萬七千人,分其家口。於是三秦、河、渭、瓜、涼、鄯州皆降。

  天光頓軍略陽。詔複天光官爵,尋加侍中、儀同三司。以賀拔嶽為涇州刺史,侯莫陳悅為渭州刺史。秦州城民謀殺刺史駱超,南秦州城民謀殺刺史辛顯,超、顯皆覺之,走歸天光,天光遣兵討平之。

  步兵校尉宇文泰從賀拔岳入關,以功遷征西將軍,行原州事。時關、隴雕弊,泰撫以恩信,民皆感悅,曰:「早遇宇文使君,吾輩豈從亂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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