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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裕滅後秦(3)


  冬十一月辛未,劉穆之卒,太尉裕聞之,驚慟哀惋者累日。始裕欲留長安經略西北,而諸將佐皆久役思歸,多不欲留。會穆之卒,裕以根本無托,遂決意東還。

  穆之之卒也,朝廷恇懼,欲發詔,以太尉左司馬徐羨之代之。中軍諮議參軍張邵曰:「今誠急病,任終在徐,然世子無專命,宜須諮之。」裕欲以王弘代穆之,從事中郎謝晦曰:「休元輕易,不若羨之。」乃以羨之為吏部尚書、建威將軍、丹陽尹,代管留任。於是朝廷大事常決於穆之者,並悉北諮。

  裕以次子桂陽公義真為都督雍梁秦三州諸軍事、安西將軍、領雍東秦二州刺史。義真時年十二。以太尉諮議參軍京兆王修為長史,王鎮惡為司馬、領馮翼太守,沈田子、毛德祖皆為中兵參軍,仍以田子領始平太守,德祖領秦州刺史、天水太守,傅弘之為雍州治中從事史。

  先是,隴上流戶寓關中者,望因兵威得複本土。及置東秦州,知裕無複西略之意,皆歎息失望。

  裕之克長安,王鎮惡功為多,由是南人皆忌之。沈田子自以嶢柳之捷,與鎮惡爭功不平。裕將還,田子及傅弘之屢言於裕曰:「鎮惡家在關中,不可保信。」裕曰:「今留卿文武將士精兵萬人,彼若欲為不善,正足自滅耳,勿複多言。」裕私謂田子曰:「鐘會不得遂其亂者,以有衛瓘故也。語曰猛獸不如群狐,卿等十餘人,何懼王鎮惡。」

  臣光曰:古人有言:「疑則勿任,任則勿疑。」裕既委鎮惡以關中,而複與田子有後言,是鬥之使為亂也。惜乎百年之寇,千里之土,得之艱難,失之造次,使豐、鄗之都複輸寇手。荀子曰:「兼併易能也,堅凝之難。」信哉。

  三秦父老聞裕將還,詣門流涕訴曰:「殘民不沾王化,於今百年,始睹衣冠,人人相賀。長安十陵是公家墳墓,咸陽宮殿是公家室宅,舍此欲何之乎?」裕為之湣然,慰諭之曰:「受命朝廷,不得擅留。誠多諸君懷本之志,今以次息與文武賢才共鎮此境,勉與之居。」十二月庚子,裕發長安,自洛入河,開汴渠以歸。

  閏月,夏王勃勃聞太尉裕東還,大喜,問于王買德曰:「朕欲取關中,卿試言其方略。」買德曰:「關中形勝之地,而裕以幼子守之,狼狽而歸,正欲急成篡事耳,不暇複以中原為意。此天以關中賜我,不可失也。青泥、上洛,南北之險要,宜先遣遊軍斷之,東塞潼關,絕其水陸之路,然後傳檄三輔,施以威德,則義真在網罟之中,不足取也。」勃勃乃以其子撫軍大將軍璝都督前鋒諸軍事,帥騎二萬向長安,前將軍昌屯潼關,以買德為撫軍右長史,屯青泥,勃勃將大軍為後繼。

  十四年春正月,夏赫連璝至渭陽,關中民降之者屬路。龍驤將軍沈田子將兵拒之,畏其眾盛,退屯劉回堡,遣使還報王鎮惡。謂王修曰:「公以十歲兒付吾屬,當共思竭力,而擁兵不進,虜何由得平。」使者還以告田子,田子與鎮惡素有相圖之志,由是益忿懼。未幾鎮惡與田子俱出北地以拒夏兵,軍中訛言:「鎮惡欲盡殺南人,以數十人送義真南還,因據關中反。」辛亥,田子請鎮惡至傅弘之營計事,田子求屏人語,使其宗人沈敬仁斬之幕下,矯稱受太尉令誅之。弘之奔告劉義真,義真與王修被甲登橫門以察其變。俄而田子帥數十人來至,言鎮惡反,修執田子,數以專戮,斬之。以冠軍將軍毛修之代鎮惡為安西司馬。傅弘之大破赫連璝于池陽,又破之于寡婦渡,斬獲甚眾,夏兵乃退。

  壬戌,太尉裕至彭城,解嚴。琅邪王德文先歸建康。

  裕聞王鎮惡死,表言:「沈田子忽發狂易,奄害忠勳」,追贈左將軍、青州刺史。以彭城內史劉遵考為並州刺史,領河東太守,鎮蒲阪。征荊州刺史劉道憐為徐兗二州刺史。

  裕欲以世子義符鎮荊州,以徐州刺史劉義隆為司州刺史,鎮洛陽。中軍諮議張邵諫曰:「儲貳之重,四海所系,不宜處外。」乃更以義隆為都督荊益甯雍梁秦六州諸軍事、西中郎將、荊州刺史,以南郡太守到彥之為南蠻校尉,張邵為司馬、領南郡相,冠軍功曹王曇首為長史,北徐州從事王華為西中郎主簿,沈林子為西中郎參軍。義隆尚幼,府事皆決于邵。曇首,弘之弟也。裕謂義隆曰:「王曇首沈毅有器度,宰相才也。汝每事諮之。」以南郡公劉義慶為豫州刺史。義慶,道憐之子也。裕解司州,領徐冀二州刺史。

  冬十月,劉義真年少,賜與左右無節,王修每裁抑之。左右皆怨,譖修於義真曰:「王鎮惡欲反,故沈田子殺之。修殺田子,是亦欲反也。」義真信之,使左右劉乞等殺修。

  修既死,人情離駭,莫相統一。義真悉召外軍入長安,閉門拒守。關中郡縣悉降于夏。赫連璝夜襲長安,不克。夏王勃勃進據咸陽,長安樵采路絕。

  宋公裕聞之,使輔國將軍蒯恩如長安召義真東歸,以相國右司馬朱齡石為都督關中諸軍事、右將軍、雍州刺史,代鎮長安。裕謂齡石曰:「卿至,可敕義真輕裝速發,既出關,然後可徐行。若關右必不可守,可與義真俱歸。」又命中書侍郎朱超石慰勞河、洛。

  十一月,齡石至長安。義真將士貪縱,大掠而東,多載寶貨、子女,方軌徐行。雍州別駕韋華奔夏。赫連璝帥眾三萬追義真,建威將軍傅弘之曰:「公處分亟進,今多將輜重,一日行不過十裡,虜追騎且至,何以待之。宜棄車輕行,乃可以免。」義真不從。俄而夏兵大至,傅弘之、蒯恩斷後,力戰連日。至青泥,晉兵大敗,弘之、恩皆為王買德所禽,司馬毛修之與義真相失,亦為夏兵所禽。義真行在前,會日暮,夏兵不窮追,故得免,左右盡散,獨逃草中。中兵參軍段宏單騎追尋,緣道呼之,義真識其聲,出就之曰:「君非段中兵邪。身在此,行矣。必不兩全,可刎身頭以南,使家公望絕。」宏泣曰:「死生共之,下官不忍。」乃束義真于背,單馬而歸。義真謂宏曰:「今日之事,誠無算略。然丈夫不經此,何以知艱難?」

  夏王勃勃欲降傅弘之,弘之不屈。時天寒,勃勃祼之,弘之叫駡而死。勃勃積人頭為京觀,號曰:「髑髏台」。長安百姓逐朱齡石,齡石焚其宮殿,奔潼關。勃勃入長安,大饗將士,舉觴謂買德曰:「卿往日之言,一期而驗,可謂算無遺策。此觴所集,非卿而誰。」以買德為都官尚書,封河陽侯。

  龍驤將軍王敬先戍曹公壘,齡石往從之。朱超石至蒲阪,聞齡石所在,亦往從之。赫連昌攻敬先壘,斷其水道,眾渴不能戰,城且陷。齡石謂超石曰:「弟兄俱死異域,使老親何以為心。爾求間道亡歸,我死此無恨矣。」超石持兄泣曰:「人誰不死,寧忍今日辭兄去乎?」遂與敬先及右軍參軍劉欽之皆被執,送長安,勃勃殺之。欽之弟秀之悲泣不歡燕者十年。欽之,穆之之從兄子也。

  宋公裕聞青泥敗,未知義真存亡,怒甚,刻日北伐。侍中謝晦諫,以「士卒疲弊,請俟它年」,不從。鄭鮮之上表,以為「虜聞殿下親征,必並力守潼關。徑往攻之,恐未易可克,若輿駕頓洛,則不足上勞聖躬。且虜雖得志,不敢乘勝過陝者,猶懾服大威,為將來之慮故也。若造洛而返,虜必更有揣量之心,或益生邊患。況大軍遠出,後患甚多。昔歲西征,劉、鐘狼狽。去年北討,廣州傾覆,既往之效,後來之鑒也。今諸州大水,民食寡乏,三吳群盜攻沒諸縣,皆由困於征役故也。江南士庶,引領顒顒以望殿下之返旆,聞更北出,不測淺深之謀,往還之期,臣恐返顧之憂更在腹心也。若慮西虜更為河、洛之患者,宜結好北虜,北虜親則河南安,河南安則濟、泗靜矣。」會得段宏啟,知義真得免,裕乃止,但登城北望,慨然流涕而已。降義真為建威將軍、司州刺史,以段宏為宋台黃門郎、領太子右衛率。裕以天水太守毛德祖為河東太守,代劉遵考守蒲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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