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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左經略中原(1)


  晉成帝咸康五年春三月,征西將軍庾亮欲開複中原,表桓宣為都督沔北前鋒諸軍事、司州刺史,鎮襄陽。又表其弟臨川太守懌為監梁雍二州諸軍事、梁州刺史,鎮魏興。西陽太守翼為南蠻校尉,領南郡太守,鎮江陵。皆假節。又請解豫州,以授征虜將軍毛寶。詔以寶監揚州及江西諸軍事、豫州刺史,與西陽太守樊峻帥精兵萬人戍邾城。以建威將軍陶稱為南中郎將、江夏相,入沔中。稱將二百人下見亮,亮素惡稱輕狡,數稱前後罪惡,收而斬之。後以魏興險遠,命庾懌徙屯半洲。更以武昌太守陳囂為梁州刺史,趣漢中,遣參軍李松攻漢巴郡、江陽。夏四月,執漢荊州刺史李閎、巴郡太守黃植送建康。漢主壽以李奕為鎮東將軍,代閎守巴郡。

  庾亮上疏言:「蜀甚弱而胡尚強,欲帥大眾十萬移鎮石城,遣諸軍羅布江、沔,為伐趙之規。」帝下其議。丞相導請許之。太尉鑒議,以為「資用未備,不可大舉。」太常蔡謨議,以為「時有否泰,道有屈伸,苟不計強弱而輕動,則亡不終日,何功之有。為今之計,莫若養威以俟時。時之可否系胡之強弱,胡之強弱系石虎之能否。自石勒舉事,虎常為爪牙,百戰百勝,遂定中原,所據之地,同于魏世。勒死之後,虎挾嗣君,誅將相,內難既平,翦削外寇,一舉而拔金墉,再戰而禽石生,誅石聰如拾遺,取郭權如振槁,四境之內,不失尺土。以是觀之,虎為能乎,將不能也。論者以胡前攻襄陽不能拔,謂之無能為。夫百戰百勝之強,而以不拔一城為劣,譬諸射者百發百中而一失,可以謂之拙乎。且石遇,偏師也,桓平北,邊將也,所爭者疆場之土,利則進,否則退,非所急也。今征西以重鎮名賢,自將大軍欲席捲河南,虎必自帥一國之眾來決勝負,豈得以襄陽為比哉。今征西欲與之戰,何如石生。若欲城守,何如金墉。欲阻沔水,何如大江。欲拒石虎,何如蘇峻。凡此數者,宜詳校之。石生猛將,關中精兵,征西之戰,殆不能勝也。金墉險固,劉曜十萬眾不能拔,征西之守,殆不能勝也。又當是時,洛陽、關中皆舉兵擊虎,今此三鎮反為其用,方之於前,倍半之勢也。石生不能敵其半,而征西欲當莫倍,愚所疑也。蘇峻之強不及石虎,沔水之險不及大江,大江不能禦蘇峻,而欲以沔水禦石虎,又所疑也。昔祖士稚在譙,佃於城北界,胡來攻,豫置軍屯以禦其外。谷將熟,胡果至,丁夫戰於外,老弱獲於內,多持炬火,急則燒穀而走。如此數年,竟不得其利。當是時,胡唯據河北,方之於今,四分之一耳,士稚不能捍其一,而征西欲以禦其四,又所疑也。然此但論征西既至之後耳,尚未論道路之慮也。自沔以西,水急岸高,魚貫溯流,首尾百里。若胡無宋襄之義,及我未陣而擊之,將如之何。今王土與胡,水陸異勢,便習不同。胡若送死,則敵之有餘,若棄江遠進,以我所短擊彼所長,懼非廟勝之算也。」朝議多與謨同,乃詔亮,不聽移鎮。

  秋八月,南昌文成公郤鑒疾篤,以府事付長史劉遐,上疏乞骸骨,且曰:「臣所統錯雜,率多北人,或逼遷徙,或是新附,百姓懷土,皆有歸本之心。臣宣國恩,示以好惡,處與田宅,漸得少安。聞臣疾篤,眾情駭動,若當北渡,必啟寇心。太常臣謨,平簡貞正,素望所歸,謂可以為都督、徐州刺史。」詔以蔡謨為太尉軍司,加侍中。辛酉,鑒薨,即以謨為征北將軍、都督徐兗青三州諸軍事、領徐州刺史、假節。

  時左衛將軍陳光請伐趙,詔遣光攻壽陽。謨上疏曰:「壽陽城小而固。自壽陽至琅邪,城壁相望,一城見攻,眾城必救。又王師在路五十餘日,前驅未至,聲息久聞,賊之郵驛,一日千里,河北之騎,足以來赴。夫以白起、韓信、項籍之勇,猶發梁焚舟,背水而陣。今欲停船水渚,引兵造城,前對堅敵,顧臨歸路,此兵法之所誡。若進攻未拔,胡騎猝至,懼桓子不知所為,而舟中之指可掬也。今光所將皆殿中精兵,宜令所向有征無戰,而頓之堅城之下,以國之爪士擊寇之下邑,得之則利薄而不足損敵,失之則害重而足以益寇,懼非策之長者也。」乃止。

  初,陶侃在武昌,議者以江北有邾城,宜出兵戍之。侃每不答,而言者不已。侃乃渡水獵,引將佐語之曰:「我所以設險而禦寇者,正以長江耳。邾城隔在江北,內無所倚,外接群夷。夷中利深,晉人貪利,夷不堪命,必引虜入寇。此乃致禍之由,非禦寇也。且吳時戍此城用三萬兵,今縱有兵守之,亦無益於江南,若羯虜有可乘之會,此又非所資也。」及庾亮鎮武昌,卒使毛寶、樊峻戍邾城。趙王虎惡之,以夔安為大都督,帥石鑒、石閔、李農、張貉、李菟等五將軍,兵五萬人,寇荊、揚北鄙,二萬騎攻邾城。毛寶求救於庾亮,亮以城固,不時遣兵。

  九月,石閔敗晉兵于沔陰,殺將軍蔡懷。夔安、李農陷沔南。朱保敗晉兵于白石,殺鄭豹等五將軍。張貉陷邾城,死者六千人,毛寶、樊峻突圍出走,赴江溺死。夔安進據胡亭,寇江夏,義陽將軍黃沖、義陽太守鄭進皆降于趙。安進圍石城,竟陵太守李陽拒戰,破之,斬首五千餘級,安乃退。遂掠漢東,擁七千餘戶遷于幽、冀。

  是時庾亮猶上疏欲遷鎮石城,聞邾城陷,乃止。上表陳謝。自貶三等,行安西將軍。有詔複位。以輔國將軍庾懌為豫州刺史,監宣城、廬江、曆陽、安豐四郡諸軍事、假節,鎮蕪湖。

  六年春正月庚子朔,都亭文康侯庾亮薨。以護軍將軍、錄尚書何充為中書令。庚戌,以南郡太守庾翼為都督江荊司雍梁益六州諸軍事、安西將軍、荊州刺史、假節,代亮鎮武昌。時人疑翼年少,不能繼其兄。翼悉心為治,戎政嚴明,數年之間,公私充實,人皆稱其才。

  八年春三月,庾翼在武昌,數有妖怪,欲移鎮樂鄉。征虜長史王述與庾冰箋曰:「樂鄉去武昌千有餘裡,數萬之眾,一旦移徙,興立城壁,公私勞擾。又江州當溯流數千里供給軍府,力後增倍。且武昌實江東鎮戍之中,非但捍禦上流而已,緩急赴告,駿奔不難。若移樂鄉,遠在西陲,一朝江渚有虞,不相接救。方嶽重將,固當居要害之地,為內外形勢,使窺窬之心不知所向。昔秦思亡胡之識,卒為劉、項之資。周惡檿弧之謠,而成褒姒之亂。是以達人君子,直道而行,讓避之道皆所不取,正當擇人事之勝理,思社稷之長計耳。「朝議亦以為然,翼乃止。

  秋七月已未,以何充為驃騎將軍,都督徐州揚州之晉陵諸軍事、領徐州刺史,鎮京口,避諸庾也。

  康帝建元元年。庾翼為人慷慨,喜功名不尚浮華。琅邪內史桓溫,彝之子也,尚南康公主,豪爽有風概,翼與之友善,相期以寧濟海內。翼嘗薦溫于成帝曰:「桓溫有英雄之才,願陛下勿以常人遇之,常婿畜之,宜委以方、邵之任,必有弘濟艱難之勳。」時杜乂、殷浩並才名冠世,翼獨弗之重也,曰:「此輩宜束之高閣,俟天下太平,然後徐議其任耳。」浩累辭征辟,屏居墓所,幾將十年,時人擬之管、葛。江夏相謝尚、長山令王蒙常伺其出處,以卜江左興亡。嘗相與省之,知浩有確然之志。既返,相謂曰:「深源不起,當如蒼生何?」尚,鯤之子也。翼請浩為司馬。詔除侍中、安西軍司,浩不應。翼遺浩書曰:「王夷甫立名非真,雖雲談道,實長華競。明德君子,遇會處際,寧可然乎?」浩猶不起。

  殷羨為長沙相,在郡貪殘,庾冰與翼書屬之。翼報曰:「殷君驕豪,亦似由有佳兒,弟故小令物情容之。大較江東之政,以嫗煦豪強,常為民蠹,時有行法,輒施之寒劣。如往年偷石頭倉米一百萬斛,皆是豪將輩,而直殺倉督監以塞責。山遐為餘姚長,為官出豪強所藏二千戶,而眾共驅之,令遐不得安席。雖皆前宰之惛謬,江東事去,實此之由。兄弟不幸,橫陷此中,自不能拔足於風塵之外,當共明目而治之。荊州所統二十餘郡,唯長沙最惡,惡而不黜,與殺督監者複何異邪?」遐,簡之子也。

  翼以滅胡取蜀為己任,遣使東約燕王皝,西約張駿,刻期大舉。朝議多以為難,唯庾冰意與之同,而桓溫、譙王無忌皆贊成之。無忌,丞之子也。

  秋七月,趙汝南太守戴開帥數千人詣翼降。丁巳,下詔議經略中原。翼欲悉所部之眾北伐,表桓宣為都督同雍梁三州荊州之四郡諸軍事、梁州刺史,前趣丹水。桓溫為前鋒小督、假節,帥眾入臨淮,併發所統六州奴及車牛驢馬,百姓嗟怨。

  八月,庾翼欲移鎮襄陽,恐朝廷不許,乃奏雲移鎮安陸。帝及朝士皆遣使譬止翼,翼遂違詔北行。至夏口,覆上表請鎮襄陽。翼時有眾四萬,詔加翼都督征討諸軍事。先是,車騎將軍、揚州刺史庾冰屢求出外,辛巳,以冰都督荊江甯益梁交廣七州豫州之四郡諸軍事、領江州刺史、假節,鎮武昌,以為翼繼援。征徐州刺史何充為都督揚豫徐州之琅邪諸軍事、領揚州刺史,錄尚書事,輔政。以琅邪內史桓溫為都督青徐兗三州諸軍事、徐州刺史。征江州刺史楮裒為衛將軍,領中書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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