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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敦之亂(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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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元帝大興二年。初,王敦患杜曾難制,謂梁州刺史周訪曰:「若擒曾,當相論為荊州。」及曾死而敦不用。王廙在荊州,多殺陶侃將佐,以皇甫方回為侃所敬,責其不詣已。收斬之。士民怨怒,上下不安。帝聞之,征廙為散騎常侍,以周訪代廙為荊州刺史。王敦忌訪威名,意難之。從事中郎郭舒說敦曰:「鄙州雖荒弊,乃用武之國,不可以假人,宜自領之,訪為梁州足矣。」敦從之。六月丙子,詔加訪安南將軍,餘如故。訪大怒,敦手書譬解,並遺玉環、玉碗以申厚意。訪抵之於地曰:「吾豈賈豎,可以寶悅邪?」訪在襄陽,務農訓兵,陰有圖敦之志,守宰有缺輒補,然後言上。敦患之而不能制。 三年秋八月辛未,梁州刺史周訪卒。訪善於撫納,士眾皆為致死。知王敦有不臣之心,私常切齒,敦由是終訪之世,未敢為逆。敦遣從事中郎郭舒監襄陽軍,帝以湘州刺史甘卓為梁州刺史,督沔北諸軍事,鎮襄陽。舒既還,帝征為右丞,敦留不遣。 冬十月,王敦殺武陵內史向碩。帝之始鎮江東也,敦與從弟導同心翼戴,帝亦推心任之。敦總征討,導專機政,群從子弟布列顯要。時人為之語曰:「王與馬,共天下。」後敦自恃有功,且宗族強盛,稍益驕恣,帝畏而惡之,乃引劉隗、刁協等以為腹心,稍抑損王氏之權,導亦漸見疏外。中書郎孔愉陳導忠賢,有佐命之勳,宜加委任。帝出愉為司徒左長史。導能任真推分,澹如也,有識皆稱其善處興廢。而敦益懷不平,遂構嫌隙。 初,敦辟吳興沈充為參軍,充薦同郡錢鳳於敦,敦以為鎧曹參軍。二人皆巧諂凶狡,知敦有異志,陰贊成之,為之畫策,敦寵信之,勢傾內外。敦上疏為導訟屈,辭語怨望。導封以還敦,敦複遣奏之。左將軍譙王氶,忠厚有志行,帝親信之。夜,召氶,以敦疏示之曰:「王敦以頃年之功,位仕足矣,而所求不已,言至於此,將若之何。」丞曰:「陛下不早裁之,以至今日,敦必為患。」 劉隗為帝謀,出心腹以鎮方面。會敦表以宣城內史沈充代甘卓為湘州刺史,帝謂氶曰:「王敦奸逆已著,朕為惠皇,其勢不遠。湘州據上流之勢,控三州之會,欲以叔父居之,何如?」氶曰:「臣奉承詔命,惟力是視,何敢有辭。然湘州經蜀寇之餘,民物凋弊,若得之部,比及三年,乃可即戎。苟未及此,雖複灰身,亦無益也。」十二月,詔曰:「晉室開基,方鎮之任,親賢並用,其以譙王氶為湘州刺史。」長沙鄧騫聞之,歎曰:「湘州之禍,其在斯乎?」氶行至武昌,敦與之宴,謂氶曰:「大王雅素佳士,恐非將帥才也。」氶曰:「公未見知耳,鉛刀豈無一割之用。」敦謂錢鳳曰:「彼不知懼而學壯語,足知其不武,無能為也。」乃聽之鎮。時湘土荒殘,公私困弊,氶躬自儉約,傾心綏撫,甚有能名。 四年秋七月甲戌,以尚書僕射戴淵為征西將軍,都督司兗豫並雍冀六州諸軍事、司州刺史,鎮合肥。丹陽尹劉隗為鎮北將軍,都督青徐幽平四州諸軍事、青州刺史,鎮淮陰:皆假節領兵,名為討胡,實備王敦也。 隗雖在外,而朝廷機事,進退士大夫,帝皆與之密謀。敦遺隗書曰:「頃承聖上顧眄足下,今大賊未滅,中原鼎沸,欲與足下及周生之徒戮力王室,共靜海內。若其泰也,則帝祚於是乎隆。若其否也,則天下永無望矣。」隗作曰:「魚相忘於江湖,人相忘於道術,竭股肱之力,效之以忠貞,吾之志也。」敦得書,甚怒。 壬午,以驃騎將軍王導為侍中、司空、假節、錄尚書、領中書監。帝以敦故,並疏忌導。禦史中丞周嵩上疏,以為「導忠素竭誠,輔成大業。不宜聽孤臣之言,惑疑似之說,放逐舊德,以佞伍賢,虧既往之恩,招將來之患。」帝頗感寤,導由是得全。 永昌元年春正月,王敦以郭璞為記室參軍。璞善蔔筮,知敦必為亂,已預其禍,甚憂之。大將軍掾潁川陳述卒,璞哭之極哀,曰:「嗣祖,焉知非福也。」 敦既與朝廷乖離,乃羈錄朝士有時望者置已幕府,以羊曼及陳國謝鯤為長史。曼,祜之兄孫也。曼、鯤終日酣醉,故敦不委以事。敦將作亂,謂鯤曰:「劉隗奸邪,將危社稷,吾欲除君側之惡,何如?」鯤曰:「隗誠始禍,然城狐社鼠。」敦怒曰:「君庸才,豈達大體。」出為豫章太守,又留不遣。 戊辰,敦舉兵于武昌,上疏罪狀劉隗,稱「隗佞邪讒賊,威福自由,妄興事役,勞擾士民,賦役煩重,怨聲盈路。臣備位宰輔,不可坐視成敗,輒進軍致討,隗首朝懸,諸軍夕退。昔太甲顛覆厥度,幸納伊尹之忠,殷道複昌。願陛下深垂三思,則四海乂安,社稷永固矣。」沈充亦起兵于吳興以應敦,敦以充為大都督、督護東吳諸軍事。敦至蕪湖,又上表罪狀刁協。帝大怒,乙亥,詔曰:「王敦憑恃寵靈,敢肆狂逆,方朕太甲,欲見幽囚。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今親帥六軍以誅大逆,有殺敦者封五千戶侯。」敦兄光錄勳含乘輕舟逃歸於敦。 太子中庶子溫嶠謂僕射周顗曰:「大將軍此舉似有所在,當無濫邪?」顗曰:「不然。人主自非堯、舜,何能無失,人臣安可舉兵以脅之。舉動如此,豈得雲非亂乎。處仲狼抗無上,其意寧有限邪?」 敦初起兵,遣使告梁州刺史甘卓,約與之俱下,卓許之。及敦升舟而卓不赴,使參軍孫雙詣武昌諫止敦。敦驚曰:「甘侯前與吾語雲何,而更有異,正當慮吾危朝廷耳。吾今但除奸凶,若事濟,當以甘侯作公。」雙還報,卓意狐疑。或說卓「且偽許敦,待敦至都而討之。」卓曰:「昔陳敏之亂,吾先從而後圖之,論者謂吾懼逼而思變,心常愧之。今若複爾,何以自明?」 卓使人以敦旨告順陽太守魏該,該曰:「我所以起兵拒胡賊者,正欲忠於王室耳。今王公舉兵向天子,非吾所宣與也。」遂絕之。 敦遣參軍桓罷說譙王氶,請氶為軍司。氶歎曰:「吾其死矣。地荒民寡,勢孤援絕,將何以濟。然得死忠義,夫複何求。」氶檄長沙虞悝為長史,會悝遭母喪,氶往吊之,曰:「吾欲討王敦而兵少糧乏,且新到,恩信未洽。卿兄弟湘中之豪俊,王室方危,金革之事,古人所不辭,將何以教之?」悝曰:「大王不以悝兄弟猥劣,親屈臨之,敢不致死。然鄙州荒弊,難以進討。宜且收眾固守,傳檄四方,敦勢必分,分而圖之,庶可捷也。」氶乃囚桓罷,以悝為長史,以其弟望為司馬,督護諸軍,與零陵太守尹奉、建昌太守長沙王循、衡陽太守淮陵劉翼、舂陵令長沙易雄同舉兵討敦。雄移檄遠近,列敦罪惡,於是一州之內皆應氶。惟湘東太守鄭澹不從,氶使虞望討斬之,以徇四境。澹,敦姊夫也。 氶遣主簿鄧騫至襄陽說甘卓曰:「劉太連雖驕蹇失眾心,非有害於天下。大將軍以其私憾,稱兵向闕,此忠臣義士竭節之時也。公受任方伯,奉辭伐罪,乃桓、文之功也。」卓曰:「桓、文則非吾所能,然志在徇國,當共詳思之。」參軍李梁說卓曰:「昔隗囂跋扈,竇融保河西以奉光武,卒受其福。今將軍有重望於天下,但當案兵坐以待之。使大將軍事捷,當委將軍以方面。不捷,朝廷必以將軍代之。何憂不富貴,而釋此廟勝,決存亡于一戰邪?」騫謂梁曰:「光武當創業之初,故隗、竇可以文服從容顧望。今將軍之于本朝,非竇融之比也。襄陽之於大府,非河西之固也。使大將軍克劉隗,還武昌,增石城之戍,絕荊、湘之粟,將軍欲安歸乎。勢在人手,而曰我處廟勝,未之聞也。且為人臣,國家有難,坐視不救,于義安乎?」卓尚疑之。騫曰:「今既不為義舉,又不承大將軍檄,此必至之禍,愚智所見也。且議者之所難,以彼強而我弱也。今大將軍兵不過萬餘,其留者不能五千,而將軍見眾既倍之矣。以將軍之威名,帥此府之精銳,仗節鳴鼓,以順討逆,豈王含所能禦哉。溯流之眾,勢不自救,將軍之舉武昌,若槯枯拉朽,尚何顧慮邪。武昌既定,據其軍實,鎮撫二州,以恩意招懷士卒,使還者如歸,此呂蒙所以克關羽也。今釋必勝之策,安坐以待危亡,不可以言智矣。」敦恐卓於後為變,又遣參軍丹陽樂道融往邀之,必欲與之俱東。道融雖事敦,而忿其悖逆,乃說卓曰:「主上親臨萬機,自用譙王為湘州,非專任劉隗也。而王氏擅權日久,卒見分政,便謂失職,背恩肆逆,舉兵向闕。國家遇君至厚,今與之同,豈不違負大義,生為逆臣,死為愚鬼,永為宗黨之恥,不亦惜乎。為君之計,莫若偽許應命,而馳襲武昌,大將軍士眾聞之,必不戰自潰,大勳可就矣。」卓雅不欲從敦,聞道融之言,遂決,曰:「吾本意也。」乃與巴東監軍柳純、南平太守夏侯承、宜都太守譚該等露檄數敦逆狀,帥所統致討。遣參軍司馬贊、孫雙奉表詣台。羅英至廣州,約陶侃同進。戴淵在江西,先得卓書,表上之,台內皆稱萬歲。陶侃得卓信,即遣參軍高寶帥兵北下。武昌城中傳卓軍至,人皆奔散。 敦遣從母弟南蠻校尉魏乂、將軍李恒帥甲卒二萬攻長沙。長沙城池不完,資儲又闕,人情震恐。或說譙王氶南投陶侃,或退據零、桂。氶曰:「吾之起兵,志欲死于忠義,豈可貪生苟免,為奔敗之將乎。事之不濟,令百姓知吾心耳。」乃嬰城固守。未幾,虞望戰死,甘卓欲留鄧騫為參軍,騫不可,卓乃遣參軍虞沖與騫偕至長沙,遣譙王氶書,勸之固守,當以兵出沔口斷敦歸路,則湘圍自解。氶複書稱「江左中興,草創始爾,豈圖惡逆萌自寵臣。吾以宗室受任,志在隕命,而至止尚淺,凡百茫然。足下能卷甲電赴,猶有所及。若其發疑,則求我於枯魚之肆矣。」卓不能從。 帝征戴淵、劉隗入衛建康。隗至,百官迎於道,隗岸幘大言,意氣自若。及入見,與刁協勸帝盡誅王氏,帝不許,隗始有懼色。 司空導帥其從弟中領軍邃、左衛將軍廙、侍中侃、彬及諸宗族二十餘人,每旦詣台待罪。周顗將入,導呼之曰:「伯仁,以百口累卿。」顗直入不顧。既見帝,言導忠誠,申救甚至,帝納其言。顗喜飲酒,至醉而出,導猶在門,又呼之。顗不與言,顧左右曰:「今年殺諸賊奴,取金印如鬥大,擊肘後。」既出,又上表明導無罪,言甚切至。導不之知,甚恨之。帝命還導朝服,召見之。導稽首曰:「逆臣賊子,何代無之,不意今者近出臣族。」帝跣而執其手曰:「茂弘,方寄卿以百里之命,是何言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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