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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晉之亂(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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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氏 諸王 胡羯 江左中興附) 魏元帝咸熙元年。初,晉王娶王肅之女,生炎及攸,以攸繼景王后。攸性孝友,多材藝,清和平允,名聞過於炎。晉王愛之,常曰:「天下者,景王之天下也,吾攝居相位,百年之後,大業宜歸攸。」炎立發委地,手垂過膝,嘗從容問裴秀曰:「人有相否。」因以異相示之,秀由是歸心。羊琇與炎善,為炎畫策,察時政所宜損益,皆今炎豫記之,以備晉王訪問。晉王欲以攸為世子,山濤曰:「廢長立少,違禮不祥。」賈充曰:「中撫軍有人君之德,不可易也。」何曾、裴秀曰:「中撫軍聰明神武,有超世之才,人望既茂,天表如此,固非人臣之相也。」晉王由是意定,丙午,立炎為世子。 晉武帝泰始元年五月,魏帝加文王殊禮,進王妃曰後,世子曰太子。秋八月辛卯,文王卒,太子嗣為晉王。 冬十二月壬戌,魏帝禪位於晉。丙寅,王即皇帝位。丁卯,封皇叔祖父孚為安平王,叔父幹為平原王,亮為扶風王,伷為東莞王,駿為汝陰王,彤為梁王,倫為琅琊王,弟攸為齊王,鑒為樂安王,機為燕王。又封群從司徒望等十七人皆為王。帝懲魏氏孤立之敝,故大封宗室,授以職任。又詔諸王皆得自選國中長吏。衛將軍齊王攸獨不敢,皆令上請。 三年春正月丁卯,立子衷為皇太子。 七年。侍中、尚書令、車騎將軍賈充,自文帝時寵任用事,帝之為太子,充頗有力,故益有寵於帝。充為人巧諂,與太尉行太子太傅荀顗、侍中中書監荀勖、越騎校尉安平馮紞相為黨友,朝野惡之。帝問侍中裴楷以方今得失,對曰:「陛下受命,四海承風,所以未比德於堯、舜者,但以賈充之徒尚在朝耳。宜引天下賢人,與宏政道,不宜示人以私。」侍中樂安任愷、河南尹潁川庾純皆與充不協,充欲解其近職,乃薦愷忠貞,宜在東宮。帝以愷為太子少傅,而侍中如故。會樹機能亂秦、雍,帝以為憂,愷曰:「宜得威望重臣有智略者以鎮撫之。」帝曰:「誰可者。」愷因薦充,純亦稱之。秋七月癸酉,以充為都督秦、涼二州諸軍事,侍中、車騎將軍如故。充患之。 冬十一月,賈充將之鎮。公卿餞於夕陽亭。充私問計于荀勖,勖曰:「公為宰相,乃為一夫所制,不亦鄙乎。然是行也,辭之實難,獨有結婚太子,可不辭而自留矣。」充曰:「然。孰可寄懷。」勖曰:「勖請言之。」因謂馮紞曰:「賈公遠出,吾等失埶。太子婚尚未定,何不勸帝納賈公之女乎?」紞亦然之。初,帝將納衛瓘女為太子妃,充妻郭槐賂楊後左右,使後說帝求納其女。帝曰:「衛公女有五可,賈公女有五不可。衛氏種賢而多子,美而長、白。賈氏種妒而少子,醜而短、黑」後固以為請,荀顗、荀勖、馮紞皆稱充女絕美,且有才德,帝遂從之。留充複居舊任。 八年春二月辛卯,皇太子納賈妃。妃年十五,長於太子二歲。姤忌多權詐,太子嬖而畏之。秋七月,以賈充為司空,侍中、尚書令、領兵如故。 十年秋七月丙寅,皇后楊氏殂。初,帝以太子不慧,恐不堪為嗣,常密以訪後。後曰:「立子以長不以賢,豈可動也。」鎮軍大將軍胡奮女為貴嬪,有寵於帝,後疾篤,恐帝立貴嬪為後,致太子不安,枕帝膝泣曰:「叔父駿女芷有德色,願陛下以備六宮。」帝流涕許之。 咸寧二年。初,齊王攸有寵于文帝,每見攸,輒撫床呼其小字曰:「此桃符座也。」幾為太子者數矣。臨終,為帝敘漢淮南王、魏陳思王事而泣,執攸手以授帝。太后臨終,亦流涕謂帝曰:「桃符性急,而汝為兄不慈。我若不起,必恐汝不能相容,以是屬汝,勿忘我言。」及帝疾甚,朝野皆屬意於攸。攸妃,賈充之長女也。河南尹夏侯和謂充曰:「卿二婿,親疏等耳。立人當立德。」充不答。攸素惡荀勖及左衛將軍馮紞傾諂,勖乃使紞說帝曰:「陛下前日疾若不愈,齊王為公卿百姓所歸,太子雖欲高讓,其得免乎。宜遣還藩,以安社稷。」帝陰納之,乃徙和為光祿勳,奪充兵權,而位遇無替。 冬十月丁卯,立皇后楊氏,大赦。後,元皇后之從妹也,美而有婦德。帝初聘後,後叔父珧上表曰:「自古一門二後,未有能全其宗者。乞藏此表於宗廟,異日如臣之言,得以免禍。」帝許之。十二月,以後父鎮軍將軍駿為車騎將軍,封臨晉侯。尚書褚略、郭奕皆表「駿小器,不可任社稷之重」。帝不從。駿驕傲自得,胡奮謂駿曰:「卿恃女更益豪邪。曆觀前世,與天家婚,未有不滅門者,但早晚事耳。」駿曰:「卿女不在天家乎?」奮曰:「我女與卿女作婢耳,何能為損益乎?」 三年秋七月,衛將軍楊珧等建議,以為「古者封建諸侯,所以藩衛王室。今諸王公皆在京師,非捍城之義。又異姓諸將居邊,宜參以親戚」。帝乃詔諸王各以戶邑多少為三等:大國置三軍,五千人。次國二軍,三千人。小國一軍,一千一百人。諸王為都督者,各徙其國使相近。八月癸亥,徙扶風王亮為汝南王,出為鎮南大將軍,都督豫州諸軍事。琅邪王倫為趙王,督鄴城守事。勃海王輔為為太原王,監並州諸軍事。以東莞王伷在徐州,徙封琅邪王。汝陰王駿在關中,徙封扶風王。又徙太原王顒為河間王,汝南王柬為南陽王。輔,孚之子。顒,孚之孫也。其無官者,皆遣就國。諸王公戀京師,皆涕泣而去。又封皇子瑋為始平王,允為濮陽王,該為新都王,遐為清河王。其異姓之臣,有大功者,皆封郡公、郡侯。 四年冬十月,征征北大將軍衛瓘為尚書令。是時,朝野咸知太子昏愚,不堪為嗣,瓘每欲陳啟而未敢發。會侍宴陵雲台,瓘陽醉,跪帝床前曰:「臣欲有所啟。」帝曰:「公所言何邪?」瓘欲言而止者三,因以手撫床曰:「此座可惜。」帝意悟,因謬曰:「公真大醉邪?」瓘於此不復有言。帝悉召東宮官屬,為設宴會,而密封尚書疑事,令太子決之。賈妃大懼,倩外人代對,多引古義。給使張泓曰:「太子不學,陛下所知,而答詔多引古義,必責作草主,更益譴負,不如直以意對。」妃大喜,謂泓曰:「便為我好答,富貴與汝共之。」泓即具草,令太子自寫,帝省之甚悅。先以示瓘,瓘大踧踖,眾人乃知瓘嘗有言也。賈充密遣人語妃雲:「衛瓘老奴,幾破汝家。」 太康元年。侍御史郭欽上疏,請徙內郡羌胡、鮮卑於邊地,帝不聽。事見《羌胡之叛》。 二年。帝既平吳,頗事遊宴,怠於政事,掖庭殆將萬人。後父楊駿及弟珧、濟始用事,交通請謁,勢傾內外,時人謂之「三楊」,舊臣多被疏退。山濤數有規諷,帝雖知而不能改。 三年春正月,帝喟然問司隸校尉劉毅曰:「朕可方漢之何帝。」對曰:「桓、靈」帝曰:「何至於此。」對曰:「桓、靈賣官錢入官庫,陛下賣官錢入私門,以此言之,殆不如也。」帝大笑曰:「桓、靈之世,不聞此言,今朕有直臣,固為勝之。」 尚書張華,以文學才識,名重一時,論者皆謂華宜為三公。中書監荀勖、侍中馮紞,以伐吳之謀深疾之。會帝問華「誰可托後事者。」華對以「明德至親,莫如齊王」。由是忤旨,勖因而譖之。甲午,以華都督幽州諸軍事。 齊王攸德望日隆,荀勖、馬紞、楊珧皆惡之。紞言於帝曰:「陛下詔諸侯之國,宜從親者始。親者莫如齊王,今獨留京師,可乎?」勖曰:「百僚內外皆歸心齊王,陛下萬歲後,太子不得立矣。陛下試詔齊王之國,必舉朝以為不可,則臣言驗矣。」帝以為然。冬十二月甲申,詔曰:「古者九命作伯,或入毗朝政,或出禦方嶽,其揆一也。侍中、司空齊王攸,佐命立勳,劬勞王室,其以為大司馬、都督青州諸軍事,侍中如故,仍加崇典禮,主者詳案舊制施行。」以汝南王亮為太尉、錄尚書事、領太子太傅,光祿大夫山濤為司徒,尚書令衛瓘為司空。 征東大將軍王渾上書,以為「攸至親,盛德侔于周公,宜贊皇朝,與聞政事。今出攸之國,假以都督虛號,而無典戎幹方之實,虧友于款篤之義,懼非陛下追述先帝、文明太后待攸之宿意也。若以同姓寵之太厚,則有吳、楚逆亂之謀,漢之呂、霍、王氏皆何人也。曆觀古今,苟事之輕重所在,無不為害,唯當任正道而求忠良耳。若以智計猜物,雖親見疑,至於疏者,庸可保乎。愚以為太子太保缺,宜留攸居之,與汝南王亮、楊珧共幹朝事。三人齊位,足相持正,既無偏重相傾之勢,又不失親親仁覆之恩,計之盡善者也。」於是扶風王駿、光祿大夫李憙、中護軍羊琇、侍中王濟、甄德皆切諫,帝並不從。濟使其妻常山公主及德妻長廣公主俱入,稽顙涕泣,請帝留攸。帝怒,謂侍中王戎曰:「兄弟至親,今出齊王,自是朕家事,而甄德、王濟連遣婦來生哭人邪?」乃出濟為國子祭酒,德為大鴻臚。羊琇與北軍中候成粲謀見楊珧,手刃殺之。珧知之,辭疾不出,諷有司奏琇,左遷太僕。琇憤怨,發病卒。李憙亦以年老遜位,卒於家。 四年春正月,帝命太常議崇錫齊王之物。博士庾旉、太叔廣、劉暾、繆蔚、郭頤、秦秀、傳珍上表曰:「昔周選建明德以左右王室,周公、康叔、聃季皆入為三公,明股肱之任重,守地之位輕也。漢諸王侯,位在丞相、三公上,其入贊朝政者乃有兼官,其出之國亦不復假台司虛名為隆寵也。今使齊王賢邪,則不宜以母弟之親尊,居魯、衛之常職。不賢邪,不宜大啟土宇,表建東海也。古禮,三公無職,坐而論道,不聞以方任嬰之。惟宣王救急朝夕,然後命召穆公征淮夷,故其詩曰徐方不回,王曰旋歸,宰相不得久在外也。今天下已定,六合為家,將數延三事,與論太平之基,而更出之去王城二千里,違舊章矣。」旉,純之子。暾,毅之子也。旉既具草,先以呈純,純不禁。 事過太常鄭默、博士祭酒曹志,志愴然歎曰:「安有如此之才,如此之親,不得樹本助化,而遠出海隅。晉室之隆,其殆矣乎?」乃奏議曰:「古之夾輔王室,同姓則周公,異姓則太公,皆身居朝廷,五世反葬。及其衰也,雖有五霸代興,豈與周、召之治同日而論哉。自羲皇以來,豈一姓所能獨有。當推至公之心,與天下共其利害,乃能享國久長。是以秦、魏欲獨擅其權而才得沒身,周、漢能分其利而親疏為用,此前事之明驗也。志以為當如博士等議。」帝覽之大怒,曰:「曹志尚不明吾心,況四海乎?」且謂「博士不答所問,而答所不問,橫造異論。」下有司策免鄭默。於是尚書朱整、褚略等奏「志等侵官離局,迷罔朝廷,崇飾惡言,假託無諱。請收志等付廷尉科罪。」詔免志官,以公還第,其餘皆付廷尉科罪。 庾純詣廷尉自首「旉以議草見示,愚淺聽之。」詔免純罪。廷尉劉頌奏旉等大不敬,當棄市。尚書奏請報聽廷尉行刑。尚書夏侯駿曰:「官立八座,正為此時。」乃獨為駁議。左僕射下邳王晃亦從駿議。奏留中七日,乃詔曰:「旉是議主,應為戮首。但旉家人自首,宜並廣等七人皆免其死命,並除名。」 二月,詔以濟南郡益齊國。己醜,立齊王攸子長樂亭侯寔為北海王。命攸備物典策,設軒縣之樂,六佾之舞,黃鉞朝車,乘輿之副從焉。 三月,齊獻王攸憤怨發病,乞守先後陵。帝不許,遣御醫診視,諸醫希旨,皆言無疾。河南尹向雄諫曰:「陛下子弟雖多,然有德望者少。齊王臥居京邑,所益實深,不可不思也。」帝不納,雄憤恚而卒。攸疾轉篤,帝猶催上道。攸自強入辭,素持容儀,疾雖困,尚自整厲,舉止如常,帝益疑其無疾。辭出數日,歐血而薨。帝往臨喪,攸子冏號踴,訴父病為醫所誣。詔即誅醫,以冏為嗣。 初,帝愛攸甚篤,為荀勖、馮紞等所構,欲為身後之慮,故出之。及薨,帝哀慟不已。馬紞侍側,曰:「齊王名過其實,天下歸之,今自薨殞,社稷之福也,陛下何哀之過。」帝收淚而止。詔攸喪禮依安平獻王故事。攸舉動以禮,鮮有過事,雖帝亦敬憚之。每引之同處,必擇言而後發。 十年,帝極意聲色,遂至成疾。楊駿忌汝南王亮,排出之。冬十一月甲申,以亮為侍中、大司馬、假黃鉞、大都督,督豫州諸軍事,鎮許昌。徙南陽王柬為秦王,都督關中諸軍事。始平王瑋為楚王,都督荊州諸軍事。濮陽王允為淮南王,都督揚、江二州諸軍事。並假節之國。立皇子乂為長沙王,潁為成都王,晏為吳王,熾為豫章王,演為代王,皇孫遹為廣陵王。又封淮南王子迪為漢王,楚王子儀為毗陵王,徙扶風王暢為順陽王,暢弟歆為新野公。暢,駿之子也。琅邪王覲弟澹為東武公,繇為東安公。覲,伷之子也。 初,帝以才人謝玖賜太子,生皇孫遹。宮中嘗夜失火,帝登樓望之,遹年五歲,牽帝裾入暗中曰:「暮夜倉猝,宜備非常,不可令照見人主。」帝由是奇之。嘗封群臣稱遹似宣帝,故天下鹹歸仰之。帝知太子不才,然恃遹明慧,故無廢立之心。複用王佑之謀,以太子母弟柬、瑋、允分鎮要害。又恐楊氏之逼,複以佑為北軍中候,典禁兵,帝為皇孫遹高選僚佐,以散騎常侍劉寔志行清素,命為廣陵王傅。 惠帝永熙元年春三月,帝疾篤,未有顧命。勳舊之臣多已物故,侍中、車騎將軍楊駿獨侍疾禁中,大臣皆不得在左右。駿因輒以私意改易要近,樹其心腹。會帝小間,見其新所用者,正色謂駿曰:「何得便爾。」時汝南王亮尚未發,乃令中書作詔,以亮與駿同輔政,又欲擇朝士有聞望者數人佐之。駿從中書借詔觀之,得便藏去,中書監華廙恐懼,自往索之,終不與。會帝複迷亂,皇后奏以駿輔政,帝頷之。夏四月辛醜,皇后召華廙及中書令何劭,口宣帝旨作詔,以駿為太尉、太子太傅、都督中外諸軍事、侍中、錄尚書事。詔成,後對廙、劭以呈帝,帝視而無言。廙,歆之孫。劭,曾之子也。遂趨汝南王亮赴鎮。帝尋小間,問:「汝南王來未。」左右言:「未至」。帝遂困篤。己酉,崩于含章殿。帝宇量弘厚,明達好謀,容納直言,未嘗失色於人。太子即皇帝位,大赦,改元。尊皇后曰皇太后,立妃賈氏為皇后。 楊駿入居太極殿,梓宮將殯,六宮出辭,而駿不下殿,以虎賁百人自衛。詔石鑒與中護軍張劭監作山陵。汝南王亮畏駿,不敢臨喪,哭于大司馬門外。出營城外,表求過葬而行。或告亮欲舉兵討駿者,駿大懼,白太后,令帝為手詔與石鑒、張劭,使帥陵兵討亮。劭,駿甥也,即帥所領趨鑒速發。鑒以為不然,保持之。亮問計于廷尉何勖,勖曰:「今朝野皆歸心於公,公不討人而畏人討邪?」亮不敢發,夜馳赴許昌,乃得免。駿弟濟及甥河南尹李斌皆勸駿留亮,駿不從。濟謂尚書左丞傅鹹曰:「家兄若征大司馬,退身避之,門戶庶幾可全。」鹹曰:「宗室外戚,相恃為安。但召大司馬還,共崇至公以輔政,無為避也。」濟又使侍中石崇見駿言之,駿不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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