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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平遼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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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明帝太和二年。初,公孫康卒,子晃、淵等皆幼,官屬立其弟恭。恭劣弱,不能治國。淵既長,脅奪恭位,上書言狀。侍中劉曄曰:「公孫氏漢時所用,遂世官相承,水則由海,陸則阻山,外連胡夷,絕遠難制,而世權日久。今若不誅,後必生患。若懷貳阻兵,然後致誅,於事為難。不如因其新立,有党有仇,先其不意,以兵臨之,開設賞募,可不勞師而定也。」帝不從,拜淵揚烈將軍、遼東太守。 六年秋九月,公孫淵陰懷貳心,數與吳通。帝使汝南太守田豫督青州諸軍自海道,幽州刺史王雄自陸道討之。散騎常侍蔣濟諫曰:「凡非相吞之國,不侵叛之臣,不宜輕伐。伐之而不能制,是驅使為賊也。故曰虎狼當路,不治狐狸。先除大害,小害自己。今海表之地,累世委質,歲選計、孝,不乏職貢,識者先之。正使一舉便克,得其民不足益國,得其財不足為富。儻不如意,是為結怨失信也。」帝不聽。豫等往,皆無功,詔令罷軍。 青龍元年春二月,公孫淵遣校尉宿舒、郎中令孫綜奉表稱臣于吳,吳主大悅,為之大赦。三月,吳主遣太常張彌、執金吾許晏、將軍賀達將兵萬人,金寶珍貨,九錫備物,乘海授淵,封淵為燕王。舉朝大臣自顧雍以下皆諫,以為「淵未可信,而寵待太厚,但可遣吏兵護送舒、綜而已」。吳主不聽。張昭曰:「淵背魏懼討,遠來求援,非本志也。若淵改圖,欲自明于魏,兩使不反,不亦取笑於天下乎?」吳主反復難昭,昭意彌切,吳主不能堪,按刀而怒曰:「吳國士人入宮則拜孤,出宮則拜君,孤之敬君亦為至矣,而數於眾中折孤,孤常恐失計。」昭孰視吳主曰:「臣雖知言不用,每竭愚忠者,誠以太后臨崩,呼老臣於床下,遺詔顧命之言故在耳。」因涕泣橫流。吳主擲刀於地,與之對泣,然卒遣彌、晏往。昭忿言之不用,稱疾不朝。吳主恨之,土塞其門,昭又於內以土封之。 夏六月,公孫淵知吳遠難恃,乃斬張彌、許晏等首,傳送京師,悉沒其兵資、珍寶。冬十二月,詔拜淵大司馬,封樂浪公。吳主聞之,大怒曰:「朕年六十,世事難易靡所不嘗。近為鼠子所前卻,令人氣踴如山。不自截鼠子頭以擲於海,無顏複臨萬國。就令顛沛,不以為恨。」 陸遜上疏曰:「陛下以神武之姿,誕膺期運,破操烏林,敗備西陵,禽羽荊州,斯三虜者,當世雄傑,皆摧其鋒。聖化所綏,萬里草偃,方蕩平華夏,總一大猷。今不忍小忿而發雷霆之怒,違垂堂之戒,輕萬乘之重,此臣之所惑也。臣聞之,行萬里者不中道而輟足,圖四海者不懷細以害大。強寇在境,荒服未庭,陛下乘桴遠征,必致窺覬,戚至而憂,悔之無及。若使大事時捷,則淵不討自服。今乃遠惜遼東之眾與馬,奈何獨欲捐江東萬安之本業而不惜乎?」 尚書僕射薛綜上疏曰:「昔漢元帝欲禦樓船,薛廣德請刎頸以血染車。何則。水火之險至危,非帝王所宜涉也。今遼東戎貊小國,無城隍之固,備禦之術,器械銖鈍,犬羊無政,往必禽克,誠如明詔。然其方土寒埆,穀稼不殖,民習鞍馬,轉徙無常。卒聞大軍之至,自度不敵,鳥驚獸駭,長驅奔竄,一人匹馬不可得見,雖獲空地,守之無益,此不可一也。加又洪流滉瀁,有成山之難,海行無常,風波難免,倏忽之間,人船異勢,雖有堯、舜之德,智無所施,賁、育之勇,力不得設,此不可二也。加以鬱霧冥其上,咸水蒸其下,善生流腫,轉相洿染,凡行海者,稀無斯患,此不可三也。天生神聖,當乘時平亂,康此民物。今逆虜將滅,海內垂定,乃違必然之圖,尋至危之阻,忽九州之固,肆一朝之忿,既非社稷之重計,又開闢以來所未嘗有,斯誠群僚所以傾身側息,食不甘味,寢不安席者也。」 選曹尚書陸瑁上疏曰:「北寇與國,壤地連接,苟有間隙,應機而至。夫所以為越海求馬,曲意於淵者,為赴目前之急,除腹心之疾也。而更棄本追末,捐近治遠,忿以改規,激以動眾,斯乃猾虜所願聞,非大吳之至計也。又兵家之術,以功役相疲,勞逸相待,得失之間,所覺輒多。且遝渚去淵,道裡尚遠,今到其岸,兵勢三分,使強者進取,次當守船,又次運糧,行人雖多,難得悉用。加以單步負糧,經遠深入,賊地多馬,邀截無常。若淵狙詐,與北未絕,動眾之日,唇齒相濟。若實孑然無所憑賴,其畏怖遠迸,或難卒滅,使天誅稽於朔野,山虜乘間而起,恐非萬安之長慮也。」吳主未許。 瑁重上疏曰:「夫兵革者,固前代所以誅暴亂、威四夷也。然其役皆在奸雄已除,天下無事,從容廟堂之上,以餘議議之耳。至於中夏鼎沸,九域盤互之時,率須深根固本,愛力惜費,未有正於此時舍近治遠,以疲軍旅者也。昔尉佗叛逆,僭號稱帝,于時天下乂安,百姓康阜,然漢文猶以遠征不易,告喻而已。今凶桀未殄,疆場猶警,未宜以淵為先。願陛下抑威任計,暫甯六師,潛神默規,以為後圖,天下幸甚。」吳主乃止。 景初元年秋七月,公孫淵數對國中賓客出惡言,帝欲討之,以荊州刺史河東母丘儉為幽州刺史。儉上疏曰:「陛下即位已來,未有可書。吳、蜀恃險,未可卒平,聊可以此方無用之士克定遼東。」光祿大夫衛瑧曰:「儉所陳皆戰國細術,非王者之事也。吳頻歲稱兵,寇亂邊境,而猶按甲養士,未果致討者,誠以百姓疲勞故也。淵生長海表,相承三世,外撫戎夷,內修戰射,而儉欲以偏軍長驅,朝至夕卷,知其妄矣。」帝不聽,使儉率諸軍及鮮卑、烏桓屯遼東南界,璽書征淵。淵遂發兵反,逆儉於遼隧。會天雨十餘日,遼水大漲,儉與戰不利,引軍還右北平。淵因自立為燕王,改元紹漢,置百官,遣使假鮮卑單于璽,封拜邊民,誘呼鮮卑以侵擾北方。 二年春正月,帝召司馬懿于長安,使將兵四萬討遼東。議臣或以為四萬兵多,役費難供。帝曰:「四千里征伐,雖雲用奇,亦當任力,不當稍計役費也。」帝謂懿曰:「公孫淵將何計以待君。」對曰:「淵棄城豫走,上計也。據遼東拒大軍,其次也。坐守襄平,此成禽耳。」帝曰:「然則三者何出。」對曰:「唯明智能審量彼我,乃豫有所割棄此既非淵所及。」又謂「今往孤遠,不能支久,必先拒遼水,遠守襄平也。」帝曰:「還往幾日。」對曰:「往百日,攻百日,還百日,以六十日為休息,如此一年足矣。」 公孫淵聞之,複遣使稱臣,求救于吳,吳人欲戮其使。羊衟曰:「不可。是肆匹夫之怒,而捐霸王之計也。不如因而厚之,遣奇兵潛往以要其成。若魏伐不克,而我軍遠赴,是恩結遐夷,義形萬里。若兵連不解,首尾離隔,則我虜其傍郡,驅略而歸,亦足以致天之罰,報雪曩事矣。」吳主曰:「善」乃大勒兵,謂淵使曰:「請俟後問,當從簡書,必與弟同休戚。」又曰:「司馬懿所向無前,深為弟憂之。」 帝問于護軍將軍蔣濟曰:「孫權其救遼東乎?」濟曰:「彼知官備已固,利不可得,深入則非力所及,淺入則勞而無獲。權雖子弟在危,猶將不動,況異域之人,兼以往者之辱乎。今所以外揚此聲者,譎其行人,疑之於我,我之不克,冀其折節事已耳。然遝渚之間,去淵尚遠,若大軍相守,事不速決,則權之淺規,或得輕兵掩襲,未可測也。」 六月,司馬懿軍至遼東,公孫淵使大將軍卑衍、楊祚將步騎數萬屯遼隧,圍塹二十餘裡。諸將欲擊之,懿曰:「賊所以堅壁,欲老吾兵也,今攻之,正墮其計。且賊大眾在此,其巢窟空虛,直指襄平,破之必矣。」乃多張旗幟,欲出其南,衍等盡銳趣之。懿潛濟水,出其北,直趣襄平。衍等恐,引兵夜走。諸軍追至首山,淵複使衍等逆戰,懿擊,大破之,遂進圍襄平。 秋七月,大霖雨,遼水暴漲,運船自遼口徑至城下。雨月餘不止,平地水數尺,三軍恐,欲移營。懿令軍中「敢有言徙者斬。」都督令史張靜犯令,斬之,軍中乃定。賊恃水樵牧自若,諸將欲取之,懿皆不聽。司馬陳圭曰:「昔攻上庸,八部並進,晝夜不息,故能一旬之半,拔堅城,斬孟達。今者遠來,而更安緩,愚竊惑焉。」懿曰:「孟達眾少而食支一年,將士四倍于達而糧不淹月,以一月圖一年,安可不速。以四擊一,正令失半而克,猶當為之,是以不計死傷與糧競也。今賊眾我寡,賊饑我飽,水雨乃爾,功力不設,雖當促之,亦何所為。自發京師,不憂賊攻,但恐賊走。今賊糧垂盡而圍落未合,掠其牛馬,抄其樵采,此故驅之走也。夫兵者詭道,善因事變。賊憑眾恃雨,故雖饑困,未肯束手,當示無能以安之。取小利以驚之,非計也。」朝廷聞師遇雨,鹹欲罷兵,帝曰:「司馬懿臨危制變,禽淵可計日待也。」 雨霽,懿乃合圍,作土山地道,楯櫓鉤沖,晝夜攻之,矢石如雨。淵窘急糧盡,人相食死者甚多,其將楊祚等降。八月,淵使相國王建、御史大夫柳甫請解圍卻兵,當君臣面縛懿命斬之,檄告淵曰:「楚、鄭列國,而鄭伯猶肉袒牽羊迎之。孤,天子上公,而建等欲孤解圍退舍,豈得禮邪。二人老耄,傳言失指,已相為斬之。若意有未已,可更遣年少有明決者來。」淵複遣侍中衛演乞克日送任,懿謂演曰:「軍事大要有五,能戰當戰,不能戰當守,不能守當走,餘二事惟有降與死耳。汝不肯面縛,此為決就死也,不須送任。」壬午,襄平潰,淵與子修將數百騎突圍東南走,大兵急擊之,斬淵父子于梁水之上。懿既入城,誅其公卿以下及兵民七千餘人,築為京觀。遼東、帶方、樂浪、玄菟四郡皆平。 淵之將反也,將軍綸直、賈範等苦諫,淵皆殺之。懿乃封直等之墓,顯其遺嗣,釋淵叔父恭之囚。中國人欲還舊鄉者,恣聽之。遂班師。 初,淵兄晃為恭任子在洛陽,先淵未反,數陳其變,欲令國家討淵。及淵謀逆,帝不忍市斬,欲就獄殺之。廷尉高柔上疏曰:「臣竊聞晃先數自歸,陳淵禍萌,雖為凶族,原心可恕。夫仲尼亮司馬牛之憂,祁奚明叔向之過,在昔之美義也。臣以為晃信有言,宜貸其死。苟自無言,便當市斬。今進不赦其命,退不彰其罪,閉著囹圄,使自引分,四方觀國,或疑此舉也。」帝不聽。竟遣使齎金屑飲晃及其妻子,賜以棺衣,殯斂於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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