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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官亡漢(12)


  二年,董卓初死,三輔民尚數十萬戶,李傕等放兵劫略,加以饑饉,二年間,民相食略盡。李傕、郭汜、樊稠各相與矜功爭權,欲鬥者數矣。賈詡每以大體責之,雖內不能善,外相含容。

  樊稠之擊馬騰、韓遂也,李利戰不甚力,稠叱之曰:「人欲截汝父頭,何敢如此,我不能斬卿邪?」及騰、遂敗走,稠追至陳倉,遂語稠曰:「本所爭者非私怨,王家事耳。與足下州裡人,欲相與善語而別。」乃俱卻騎,前接馬,交臂相加,共語良久而別。軍還,李利告傕,「韓、樊交馬語,不知所道,意愛甚密」。傕亦以稠勇而得眾,忌之。稠欲將兵東出關,從傕索益兵。二月,傕請稠會議,便於坐殺稠。由是諸將轉相疑貳。

  傕數設酒請郭汜,或留汜止宿。汜妻恐汜愛傕婢妾,思有以間之。會傕送饋,妻以豉為藥,擿以示汜曰:「一棲不兩雄,我固疑將軍信李公也。」他日傕複請汜,飲大醉,汜疑其有毒,絞糞汁飲之,於是各治兵相攻矣。

  帝使侍中尚書和傕、汜,傕、汜不從。汜謀迎帝幸其營,夜有亡者告傕。三月丙寅,傕使兄子暹將數千兵圍宮,以車三乘迎帝。太尉楊彪曰:「自古帝王無在人家者,諸君舉事,奈何如是?」暹曰:「將軍計定矣。」於是群臣步從乘輿以出,兵即入殿中,掠宮人、禦物。帝至傕營,傕又徙禦府金帛置其營,遂放火燒宮殿、官府、居民悉盡。帝複使公卿和傕、汜,汜留楊彪及司空張喜、尚書王隆、光祿勳劉淵、衛尉士孫瑞、太僕韓融、廷尉宣璠、大鴻臚榮合、大司農朱雋、將作大匠梁邵、屯騎校尉姜宣等於其營以為質。朱雋憤懣,發病死。

  夏四月,郭汜饗公卿,議攻李傕。楊彪曰:「群臣共鬥,一人劫天子,一人質公卿,可行乎?」汜怒,欲手刃之。彪曰:「卿尚不奉國家,吾豈求生邪?」中郎將楊密固諫,汜乃止。傕召羌胡數千人,先以禦物、繒彩與之,許以宮人、婦女,欲令攻郭汜。汜陰與傕党中郎將張苞等謀攻傕。丙申,汜將兵夜攻傕門,矢及帝簾帷中,又貫傕左耳。苞等燒屋,火不然。楊奉於外拒汜,汜兵退,苞等因將所領兵歸汜。

  是日,傕複移乘輿幸北塢,使校尉監塢門,內外隔絕,侍臣皆有饑色。帝求米五鬥、牛骨五具以賜左右。傕曰:「朝晡上飰,何用米為。」乃以臭牛骨與之。帝大怒,欲詰責之。侍中楊琦諫曰:「傕自知所犯悖逆,欲轉車駕幸池陽黃白城,臣願陛下忍之。」帝乃止。司徒趙溫與傕書曰:「公前屠陷王城,殺戮大臣,今爭睢眥之隙,以成千鈞之仇,朝廷欲令和解,詔命不行,而複欲轉乘輿于黃白城,此誠老夫所不解也。于《易》,一為過,再為涉,三而弗改,滅其頂凶。不如早共和解。」傕大怒,欲殺溫,其弟應諫之,數日乃止。

  傕信巫覡厭勝之術,常以三牲祠董卓於省門外。每對帝或言:「明陛下」,或言:「明帝」,為帝說郭汜無狀,帝亦隨其意應答之。傕喜,自謂良得天子歡心也。

  閏月己卯,帝使謁者僕射皇甫酈和傕、汜。酈先詣汜,汜從命。又詣傕,傕不肯曰:「郭多,盜馬虜耳,何敢欲與言等邪,必誅之。君觀吾方略士眾,足辦郭多否。郭多又劫質公卿,所為如是,而君苟欲左右之邪?」酈曰:「近者董公之強,將軍所知也,呂布受恩而反圖之,斯須之間,身首異處,此有勇而無謀也。今將軍身為上將,荷國寵榮,汜質公卿,而將軍脅主,誰輕重乎。張濟與汜有謀,楊奉,白波賊帥耳,猶知將軍所為非是,將軍雖寵之,猶不為用也。」傕呵之令出。酈出,詣省門,白「傕不肯奉詔,辭語不順」。帝恐傕聞之,亟令酈去。傕遣虎賁王昌呼,欲殺之,昌知酈忠直,縱令去,還答傕,言:「追之不及」。辛巳,以車騎將軍李傕為大司馬,在三公之右。

  李傕、郭汜相攻連月,死者以萬數。六月,傕將楊奉謀殺傕,事泄,遂將兵叛傕,傕眾稍衰。庚午,鎮東將軍張濟自陝至,欲和傕、汜遷乘輿權幸弘農。帝亦思舊京,遣使宣諭,十反,汜、傕許和,欲質其愛子。傕妻愛其男,和計未定,而羌胡數來窺省門,曰:「天子在此中耶。李將軍許我宮人,今皆何在。」帝患之,使侍中劉艾謂宣義將軍賈詡曰:「卿前奉職公忠,故仍升榮寵。今羌胡滿路,宜思方略。」詡乃召羌胡大帥飲食之,許以封賞,羌胡皆引去,傕由此單弱。於是複有言和解之計者,傕乃從之,各以女為質。

  秋七月甲子,車駕出宣平門,當度橋,汜兵數百人遮橋曰:「此天子非也。」車不得前。傕兵數百人,皆持大戟在乘輿車前,兵欲交,侍中劉艾大呼曰:「是天子也。」使侍中楊琦高舉車帷,帝曰:「諸君何敢迫近至尊耶?」汜兵乃卻。既度橋,士卒皆稱萬歲。夜到霸陵,從者皆饑,張濟賦給各有差。傕出屯池陽。

  丙寅,以張濟為票騎將軍,開府如三公。郭汜為車騎將軍,楊定為後將軍,楊奉為興義將軍,皆封列侯。又以故牛輔部曲董承為安集將軍。

  郭汜欲令車駕幸高陵,公卿及濟以為宜幸弘農,大會議之,不決。帝遣使諭汜曰:「弘農近郊廟,勿有疑也。」汜不從。帝遂終日不食。汜聞之曰:「可且幸近縣。」八月甲辰,車駕幸新豐。丙子,郭汜複謀脅帝還都郿,侍中種輯知之,密告楊定、董承、楊奉,令會新豐。郭汜自知謀泄,乃棄軍入南山。

  冬十月戊戌,郭汜党夏育、高碩等謀脅乘輿西行。侍中劉艾見火起不止,請帝出幸一營以避火。楊定、董承將兵迎天子幸楊奉營,夏育等勒兵欲止乘輿,楊定、楊奉力戰,破之,乃得出。

  壬寅,行幸華陰。甯輯將軍段煨具服禦及公卿已下資儲,欲上幸其營。煨與楊定有隙,定黨種輯、左靈言煨欲反,太尉楊彪、司徒趙溫、侍中劉艾、尚書梁紹皆曰:「段煨不反,臣等敢以死保」。董承、楊定脅弘農督郵令言郭汜來在煨營,帝疑之,乃露次於道南。

  丁未,楊奉、董承、楊定將攻煨,使種輯、左靈請帝為詔。帝曰:「煨罪未著,奉等攻之,而欲令朕有詔耶?」輯固請,至夜半,猶弗聽。奉等乃輒攻煨營,十餘日不下。煨供給禦膳,稟贍百官,無有二意。詔使侍中尚書告喻定等,令與煨和解,定等奉詔還營。

  李傕、郭汜悔令車駕東,聞定攻煨,相招共救之,因欲劫帝而西。楊定聞傕、汜至,欲還藍田,為汜所遮,單騎亡走荊州。張濟與楊奉、董承不相平,乃複與催、汜合。十二月,帝幸弘農,張濟、李傕、郭汜共追乘輿,大戰于弘農東澗,承、奉軍敗,百官、士卒死者不可勝數,棄禦物、符策、典籍,略無所遺。射聲校尉沮雋被創墜馬,傕謂左右曰:「尚可活否。」雋罵之曰:「汝等凶逆,逼劫天子,使公卿被害,宮人流離,亂臣賊子未有如此也。」傕乃殺之。

  壬申,帝露次曹陽。承、奉乃譎傕等與連和,而密遣間使至河東,招故白波帥李樂、韓暹、胡才及南匈奴右賢王去卑,並率其眾數千騎來,與承、奉共擊傕等,大破之,斬首數千級。於是董承等以新破傕等,可複東引。庚申,東駕發東,董承、李樂衛乘輿,胡才、楊奉、韓暹、匈奴右賢王於後為拒。傕等複來戰,奉等大敗,死者甚于東澗。光祿勳鄧淵、廷尉宣璠、少府田芬、大司農張義皆死。司徒趙溫、太常王絳、衛尉周忠、司隸校尉管合為傕所遮,欲殺之,賈詡曰:「此皆大臣,卿奈何害之?」乃止。李樂曰:「事急矣,陛下宜禦馬。」上曰:「不可舍百官而去,此何辜哉。」兵相連綴四十裡,方得至陝,乃結營自守。

  時殘破之餘,虎賁、羽林不滿百人,傕、汜兵繞營叫呼,吏士失色,各有分散之意。李樂懼,欲令車駕禦船過砥柱,出孟津。楊彪以為河道險難,非萬乘所宜乘,乃使李樂夜渡,潛具船,舉火為應。上與公卿步出營,皇后兄伏德扶後,一手挾絹十匹。董承使符節令孫徽從人間斫之,殺旁侍者,血濺後衣。河岸高十餘丈,不得下,乃以絹為輦,使人居前負帝,餘皆匍匐而下,或從上自投,冠幘皆壞。既至河邊,士卒爭赴舟,董承、李樂以戈擊之,手指於舟中可掬。帝乃禦船,同濟者皇后及楊彪以下才數十人,其宮女及吏民不得渡者,皆為兵所掠奪,衣服俱盡,發亦被截,凍死者不可勝計。衛尉士孫瑞為傕所殺。

  傕見河北有火,遣騎候之,適見上渡河,呼曰:「汝等將天子去邪?」董承懼射之,以被為幔。既到大陽,幸李樂營。河內太守張楊使數千人負米來貢餉。乙亥,帝禦牛車幸安邑,河東太守王邑奉獻綿帛,悉賦公卿以下。封邑為列侯,拜胡才為征東將軍,張楊為安國將軍,皆假節開府。其壘壁群帥競求拜職,刻印不給,至乃以錐畫之。

  乘輿居棘籬中,門戶無關閉,天子與群臣會,兵士伏籬上觀,互相鎮壓以為笑。

  帝又遣太僕韓融至弘農,與傕、汜等連和,傕乃放遣公卿百官,頗歸所掠宮人及乘輿器服。已而糧谷盡,宮人皆食菜果。

  乙卯,張楊自野王來朝,謀以乘輿還雒陽,諸將不聽,楊複還野王。

  是時長安城空四十餘日,強者四散,羸者相食,二三年間,關中無複人跡。

  沮授說袁紹曰:「將軍累葉台輔,世濟忠義。今朝廷播越,宗廟殘毀,觀諸州郡雖外舉義兵,內實相圖,未有憂存社稷恤民之意。今州郡粗定,兵強士附,西迎大駕,即宮鄴都,挾天子而令諸侯,畜士馬以討不庭,誰能禦之。」潁川郭圖淳於瓊曰:「漢室陵遲,為日久矣,今欲興之,不亦難乎。且英雄並起,各據州郡,連徒聚眾,動有萬計,所謂秦失其鹿,先得者王。今迎天子自近,動輒表聞,從之則權輕,違之則拒命,非計之善者也。」授曰:「今迎朝廷,於義為得,于時為宜。若不早定,必有先之者矣。」紹不從。

  建安元年春正月,董承、張楊欲以天子還雒陽,楊奉、李樂不欲,由是諸將更相疑貳。二月,韓暹攻董承,承奔野王。韓暹屯聞喜,胡才、楊奉之塢鄉。胡才欲攻韓暹,上使人諭止之。

  張楊使董承先繕修雒陽宮。太僕趙岐為承說劉表,使遣兵詣雒陽助修宮室,軍資委輸,前後不絕。夏五月丙寅,帝遣使至楊奉、李樂、韓暹營,求送至雒陽,奉等從詔,六月乙未,車駕幸聞喜。

  庚子,楊奉、韓暹奉帝東還,張楊以糧迎道路。秋七月甲子,車駕至雒陽,幸故中常侍趙忠宅。丁醜,大赦。八月辛醜,幸南宮楊安殿。張楊以為己功,故名其殿曰楊安。楊謂諸將曰:「天子當與天下共之,朝廷自有公卿大臣,楊當出捍外難。」遂還野王。楊奉亦出屯梁。韓暹、董承並留宿衛。癸卯,以安國將軍張楊為大司馬,楊奉為車騎將軍,韓暹為大將軍、領司隸校尉,皆假節鉞。是時宮室燒盡,百官披荊棘,依牆壁間,州郡各擁強兵,委輸不至。群僚饑乏,尚書郎以下自出采穭,或饑死牆壁間,或為兵士所殺。

  八月,曹操迎車駕都許。事見《曹操篡漢》。

  十九年。帝自都許以來,守位而已,左右侍衛莫非曹氏之人者。議郎趙彥嘗為帝陳言時策,魏公操惡而殺之。操後以事入見殿中,帝不任其懼,因曰:「君若能相輔,則厚。不爾,幸垂恩相舍。」操失色,俛仰求出。舊儀,三公領兵,朝見,令虎賁執刃挾之。操出,顧左右,汗流浹背,自後不復朝請。

  董承女為貴人,操誅承,求貴人殺之。帝以貴人有妊,累為請,不能得。伏皇后由是懷懼,乃與父完書,言曹操殘逼之狀,令密圖之,完不敢發。至是,事乃泄,操大怒,十一月,使御史大夫郗慮持節策收皇后璽綬,以尚書令華歆為副,勒兵入宮,收後。後閉戶,藏壁中。歆壞戶,發壁,就牽後出。時帝在外殿,引慮於坐,後被發徒跣行泣,過訣曰:「不能複相活邪?」帝曰:「我亦不知命在何時。」顧謂慮曰:「郤公,天下寧有是邪?」遂將後下暴室,以幽死,所生二皇子,皆鴆殺之,兄弟及宗族死者百餘人。

  魏文帝黃初元年春正月庚子,魏王操薨,太子即王位。冬十月乙卯,漢帝禪位於魏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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