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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氏之變(1)


  漢章帝建初七年。初,明德太后為帝納扶風宋楊二女為貴人,大貴人生太子慶。梁松弟竦有二女亦為貴人,小貴人生皇子肇。竇皇后無子,養肇為子。宋貴人有寵于馬太后,太后崩,竇皇后寵盛,與母沘陽公主謀陷宋氏,外令兄弟求其纖過,內使禦者偵伺得失。宋貴人病,思生兔,令家求之,因誣言欲為厭勝之術,由是太子出居承祿觀。夏六月甲寅,詔曰:「皇太子有失惑無常之性,不可以奉宗廟。大義滅親,況降退乎。今廢慶為清河王。皇子肇,保育皇后,承訓懷衽,今以肇為皇太子。」遂出宋貴人姊妹置丙舍,使小黃門蔡倫案之,二貴人皆飲藥自殺。父議郎楊免歸本郡。慶時雖幼,亦知避嫌畏禍,言不敢及宋氏。帝更憐之,敕皇后令衣服與太子齊等,太子亦親愛慶,入則共室,出則同輿。

  八年。太子肇之立也,梁氏私相慶,諸竇聞而惡之。皇后欲專名外家,忌梁貴人姊妹,數譖之於帝,漸致疏嫌。是歲,竇氏作飛書,陷梁竦以惡逆,竦遂死獄中,家屬徙九真。貴人姊妹以憂死。辭語連及梁松妻舞陰公主,坐徙新城。

  和帝永元九年閏八月辛巳,皇太后竇氏崩。初,梁貴人既死,宮省事秘,莫有知帝為梁氏出者。舞陰公主子梁扈遣從兄檀奏記三府,以為「漢家舊典,崇貴母氏,而梁貴人親育聖躬,不蒙尊號,求得申議」。太尉張酺言狀,帝感動良久,曰:「於君意若何。」酺請追上尊號,存錄諸舅,帝從之。會貴人姊南陽樊調妻嫕上書自訟曰:「妾父竦冤死牢獄,骸骨不掩。母氏年逾七十,及弟棠等遠在絕域,不知死生。願乞收竦朽骨,使母弟得歸本郡。」帝引見嫕,乃知貴人枉歿之狀。三公上奏「請依光武黜呂太后故事,貶竇太后尊號,不宜合葬先帝。」百官亦多上言者。帝手詔曰:「竇氏雖不遵法度,而太后常自減損。朕奉事十年,深惟大義。禮,臣子無貶尊上之文,恩不忍離,義不忍虧。案前世上官太后亦無降黜,其勿覆議。」丙申,葬章德皇后。

  九月甲子,追尊梁貴人為皇太后,諡曰恭懷,追服喪制。冬十月乙酉,改葬梁太后及其姊大貴人于西陵,擢樊調為羽林左監。追封諡皇太后父竦為褒親湣侯,遣使迎其喪,葬于恭懷皇后陵傍。征還竦妻子,封子棠為樂平侯,棠弟雍為乘氏侯,雍弟翟為單父侯,位皆特進,賞賜以巨萬計,寵遇光於當世,梁氏自此盛矣。

  順帝永建六年秋九月,帝欲立皇后,而貴人有寵者四人,莫知所建,議欲探籌,以神定選。尚書僕射南郡胡廣與尚書馮翊郭虔、史敞上疏諫曰:「竊見詔書,以立後事大,謙不自專,欲假之籌策,決疑靈神,篇籍所記,祖宗典故,未嘗有也。恃神任筮,既不必當賢,就值其人,猶非德選。夫岐嶷形于自然,伣天必有異表,宜參良家,簡求有德,德同以年,年鈞以貌,稽之典經,斷之聖慮。」帝從之。恭懷皇后弟子乘氏侯商之女,選入掖庭為貴人,常特被引禦,從容辭曰:「夫陽以博施為德,陰以不專為義。《螽斯》則百福之所由興也。願陛下思雲雨之均澤,小妾得免於罪。」帝由是賢之。

  陽嘉元年春正月乙巳,立貴人梁氏為皇后。夏四月,梁商加位特進。頃之,拜執金吾。

  二年三月,封執金吾梁商子冀為襄邑侯。尚書令左雄諫曰:「臣聞人君莫不好忠正而惡讒諛,然而曆世之患,莫不以忠正得罪。讒諛蒙幸者,蓋聽忠難從諛易也。夫刑罪,人情之所甚惡,貴寵,人情之所甚欲,是以時俗為忠者少而習諛者多,故令人主數聞其美,稀知其過,迷而不悟,以至於危亡。梁冀之封,事非機急,宜過災厄之運,然後平議可否。」於是冀父商讓還冀封,書十餘上,帝乃從之。

  夏六月丁醜,帝引公卿所舉敦樸之士,問以當世之敝,為政所宜。李固對曰:「夫妃後之家,所以少完全者,豈天性當然,但以爵位尊顯,顓總權柄,天道惡盈,不知自損,故至顛僕。先帝寵遇閻氏,位號太疾,故其受禍曾不旋時。《老子》曰其進銳者其退速也。今梁氏戚為椒房,禮所不臣,尊以高爵,尚可然也,而子弟群從,榮顯兼加,永平、建初故事,殆不如此。宜令步兵校尉冀及諸侍中還居黃門之官,使權去外戚,政歸國家,豈不休乎?」

  四年夏四月戊寅,以執金吾梁商為大將軍。商稱疾不起且一年,帝使太常桓焉奉策就第即拜,商乃詣闕受命。商少通經傳,謙恭好士,辟漢陽巨覽、上党陳龜為掾屬,李固為從事中郎,楊倫為長史。李固以商柔和自守,不能有所整裁,乃奏記于商曰:「數年以來,災怪屢見,孔子曰:智者見變思形,愚者睹怪諱名。天道無親,可為祗畏。誠令王綱一整,道行忠立,明公踵伯成之高,全不朽之譽,豈與此外戚凡輩耽榮好位者同日而論哉。」商不能用。

  永和元年,以執金吾梁冀為河南尹。冀性嗜酒,逸遊自恣,居職多縱暴非法。父商所親客雒陽令呂放以告商,商以讓冀。冀遣人於道刺殺放,而恐商知之,乃推疑放之怨仇,請以放弟禹為雒陽令,使捕之,盡滅其宗親、賓客百餘人。

  三年十二月,大將軍商以小黃門南陽曹節等用事於中,遣子冀、不疑與為交友,而宦官忌其寵,反欲陷之。中常侍張逵、蘧政、楊定等與左右連謀,共譖商及中常侍曹騰、孟賁,雲:「欲征諸王子,圖議廢立,請收商等案罪」。帝曰:「大將軍父子我所親,騰、賁我所愛,必無是,但汝曹共妒之耳。」逵等知言不用,懼迫,遂出,矯詔收縛騰、賁於省中。帝聞,震怒,敕宦者李歙急呼騰、賁釋之,收逵等下獄。

  四年春正月庚辰,逵等伏誅。二月,帝以商少子虎賁中郎將不疑為步兵校尉。商上書辭曰:「不疑童孺,猥處成人之位。昔晏平仲辭鄁殿以守其富,公儀休不受魚飧以定其位,臣雖不才亦,願固福祿於聖世。」上乃以不疑為侍中、奉車都尉。

  六年春三月上已,大將軍商大會賓客,燕于雒水,酒闌,繼以《薤露》之歌。從事中郎周舉聞之,歎曰:「此所謂哀樂失時,非其所也,殃將及乎?」

  秋八月,乘氏忠侯梁商病篤,敕子冀等曰:「吾生無以輔益朝廷,死何可耗費帑藏。衣衾、飯含、玉匣、珠貝之屬,何益朽骨。百僚勞擾,分華道路,祇增塵垢耳。宜皆辭之。」丙辰,薨,帝親臨喪。諸子欲從其誨,朝廷不聽,賜以東園秘器、銀鏤、黃腸、玉匣。及葬,賜輕車、介士,中宮親送。帝幸宣陽亭,瞻望車騎。壬戌,以河南尹乘氏侯梁冀為大將軍,冀弟侍中不疑為河南尹。

  臣光曰:成帝不能選任賢俊,委政舅家,可謂暗矣。猶知王立之不材,棄而不用。順帝援大柄授之後族,梁冀頑嚚兇暴,著于平昔,而使之繼父之位,終於悖逆,蕩覆漢室。校于成帝,暗又甚焉。

  十一月,荊州盜賊起,彌年不定,以大將軍從事中郎李固為荊州刺史。固到,遣吏勞問境內,赦寇盜前釁,與之更始。於是賊帥夏密等率其魁黨六百餘人自縛歸首,固皆原之,遣還,使自相招集,開示威法。半歲間,餘類悉降,州內清平。奏南陽太守高賜等贓穢。賜等重賂大將軍梁冀,冀為之千里移檄,而固持之愈急,冀遂徙固為泰山太守。時泰山盜賊屯聚歷年,郡兵常千人追討不能制。固到,悉罷遣歸農,但選留任戰者百餘人,以恩信招誘之。未滿歲,賊皆弭散。

  漢安元年秋八月丁卯,遣侍中河內杜喬、周舉、守光祿大夫周栩、馮羨、魏邵、欒巴、張綱、郭遵、劉班分行州郡,表賢良,顯忠勤,其貪污有罪者刺史、二千石驛馬上之,墨綬以下便輒收舉。喬等受命之部,張綱獨埋其車輪于雒陽都亭,曰:「豺狼當路,安問狐狸。」遂劾奏「大將軍冀、河南尹不疑,以外戚蒙恩,居阿衡之任,而專肆貪叨,縱恣無極,多樹諂諛,以害忠良,誠天威所不赦,大辟所宜加也。謹條其無君之心十五事,斯皆臣子所切齒者也」。書禦,京師震竦。時皇后寵方盛,諸梁姻族滿朝,帝雖知綱言直,不能用也。杜喬至兗州,表奏泰山太守李固政為天下第一,上征固為將作大匠。八使所劾奏,多梁冀及宦者親黨,互為請救,事皆寢遏。侍御史河南種皓疾之,複行案舉。廷尉吳雄、將作大匠李固亦上言:「八使所糾,宜急誅罰。」帝乃更下八使奏章,令考正其罪。

  梁冀恨張綱,思有以中傷之。時廣陵賊張嬰寇亂揚、徐間,積十餘年,二千石不能制,冀乃以綱為廣陵太守。前太守率多求兵馬,綱獨請單車之職。既到,徑詣嬰壘門,嬰大驚,遽走閉壘。綱於門外罷遣吏兵,獨留所親者十餘人,以書喻嬰,請與相見。嬰見綱至誠,乃出拜謁。綱延置上坐,譬之曰:「前後二千石多肆貪暴,故致公等懷憤相聚。二千石信有罪矣,然為之者又非義也。今主上仁聖,欲以文德服叛,故遣大守來,思以爵祿相榮,不願以刑罰相加,今誠轉禍為福之時也。若聞義不服,天子赫然震怒,荊、揚、兗、豫大兵雲合,身首橫分,血嗣俱絕。二者利害,公其深計之。」嬰聞泣下曰:「荒裔愚民,不能自通朝廷,不堪侵枉,遂複相聚偷生,若魚游釜中,知其不可久,且以喘息須臾間耳。今聞明府之言,乃嬰等更生之辰也。」乃辭還營。明日,將所部萬餘人,與妻子面縛歸降。綱單車入嬰壘,大會,置酒為樂,散遣部眾,任從所之。親為卜居宅,相田疇,子弟欲為吏者,皆引召之。人情悅服,南州晏然。朝廷論功當封,梁冀遏之。在郡一歲,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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