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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高宗紹興八年(3)


  九月丁亥,侍御史蕭振劾參知政事劉大中身為大臣,而不以孝聞於中外,乞賜罷斥。振本趙鼎所薦,後以秦檜引入台,其劾大中,蓋以搖鼎也。

  甲午,史館上《續修哲宗實錄》。

  乙巳,上諭大臣曰:「近張戒有章疏,論備邊當以和為表,以備為衷,以戰為不得已。此極至之論也。」李心傳曰:戒本鼎客,故主守。

  丁未,尚書左僕射趙鼎遷特進,以《哲宗實錄》成書也。中書舍人兼直學士院呂本中草制,有曰:「謂合晉、楚之成,不若尊王而賤霸;謂散牛、李之黨,未如明是而去非。惟爾一心,與予同德。」右僕射秦檜深恨之。

  戊申,宰執言:「自時多艱,朝廷思屈群策,以濟庶務,緣此法度多有改易。」上因曰:「經久之制,不可輕議。古者利不百年變法。卿等以蕭規曹隨為心,何憂不治?」

  壬子,上諭輔臣曰:「昨日浙東漕梁澤民奏今秋糴買事,朕嘗諭以錢給之於民,宜戒減克;谷輸之於倉,無取羨餘,則公私兩便。」

  ◇

  冬十月丙辰,主管太極觀邵博賜同進士出身,除秘書省校書郎。詔博祖父雍道德學術為萬世師,父伯溫經明行潔,博趣操文詞,不忝祖父,故有是命。

  丁巳,參知政事劉大中知處州。

  辛未,上諭大臣曰:「江西盜賊,在朝廷可治者三,一、擇帥臣以壓服其心;二、任守令以勸課其業;三、蠲科役以優給其力。如此尚或為盜,朕未之聞也。」

  甲戌,特進、尚書左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樞密使趙鼎罷為兩浙東路安撫制置大使兼知紹興府。時檜力勸上屈己議和,鼎持不可,繇是卒罷。鼎入辭,從容奏曰:「臣昨罷相半年,蒙恩召還,已見宸衷所以與鄉來稍異。臣今再辭之後,人必有以孝悌之說脅制陛下矣。臣謂凡人中無所主而聽易惑,故進言者得乘其隙而惑之。陛下聖質英邁,洞見天下是非善惡,謂宜議論一定,不復二三。然臣甫去國,已稍更改,如修史本出聖意,非群臣敢建言,而未幾複修,此可為惜。臣竊觀陛下未嘗容心,特既命為相,不復重違其意,故議論取捨之間,有不得已而從者。如此,乃宰相政事,非陛下政事也。」鼎行,檜奏乞同執政往餞,樞密副使王庶謂鼎曰:「公欲去,早為庶言。」鼎曰:「去就在樞密,鼎豈敢與?」檜至,鼎一揖而去,自是檜益憾之。

  《大事記》曰:惜乎!偽齊入寇之時,鼎獨建保江之計而與浚不合。浚自出師以來,獨主幸建康之議而與鼎不合,故沂中捷至,鼎即求去,且曰:「陛下以兵事為重,令浚成功,浚當留,臣當去。」雖上有「卿且在紹興,朕自有用卿」之諭,而浚為檜所欺,遂引之為副使矣。雖浚與檜共事始知其暗,去位之時,力薦鼎相,而檜之憾已深矣。雖鼎再相力能護浚,而檜党百計搖撼,鼎已不自安矣。中興之功所以垂成者,張、趙之勢合也。中興之功所以隨壞者,張、趙之隙開也。君子之隙既開,小人之勢遂合,故八年十月鼎罷,而檜之和議遂成,天下之事變矣。惜哉!

  丁醜,京東、淮東宣撫處置使韓世忠乞赴行在奏事。先是,王倫既與烏淩阿思謀至敵庭,金主直複遣蕭哲等為江南詔諭使,使來計事。世忠聞之,上疏曰:「金人遣使前來,有詔諭之名,事勢頗大。深恐賊情繼發,重兵壓境,逼脅陛下,別致禮數。今當熟計,不可輕易許諾。其終不過舉兵決勝。但以兵勢最重去處,臣請當之。」因乞赴行在奏事,馳驛以聞。上不許。

  戊寅,樞密副使王庶言:「間者敵使之來,臣忠憤所激,屢奏封章,力請謝絕,專圖恢復。臣謀不逮遠,知昧通方。伏望速賜降黜,或以適此執政闕員,未便斥去,即乞特降處分,遇有和議文字,許免簽書,庶逃前後反覆,有失立朝之節。」

  己卯,詔不許。庶複上言:「臣生於陝西,其風氣漸染耳目,所聞見者,莫非兵事。禍亂以來,常欲以氣吞強敵,則所謂講和者,非臣之所能也。」又言:「臣備數樞庭,自合辭職,不合辭事。乞除臣一近邊州郡,願效尺寸。」不許。

  辛巳,秦檜奏北使約中冬上旬至泗州。上曰:「所議殊未可解,但可和即和,不可和即否,兵備不容少弛。可遍諭諸將,以為之備。」中書舍人兼直院呂本中罷,用侍御史蕭振奏也。

  ◇

  十一月甲申,翰林學士孫近參知政事。殿中侍御史張戒面對,言:「王倫遽回,北使遂有江南詔諭使及明威將軍之號。不雲國而直雲江南,是以我太祖待李氏晚年之禮也,曾不得為孫權乎!一則詔諭,一則明威,此二者何意?敵雲詔諭,臣不知所諭何事!」又曰:「臣謂為國只當自勉,不可僥倖偷安。果得偷安猶可,但恐屈辱已甚,而偷安亦不得耳。」疏入,秦檜怒,愈有逐戒之意矣。

  丙戌,權尚書禮部侍郎兼侍讀張九成罷。初,趙鼎之未去也,九成謂鼎曰:「敵失信數矣,盟墨未幹,以無名之師掩我不備。今實厭兵而張虛聲,以撼中國。彼誠能從吾所言十事,則與之和,當使權在朝廷可也。」鼎既免,秦檜謂九成曰:「且同檜成此事,如何?」九成曰:「事宜所可,九成胡為異議?時不可輕易以苟安耳。」他日,與呂本中同見檜。檜曰:「大抵立朝,須優遊委曲,乃能有濟。」九成曰:「未有枉己而能正人。」檜為之變色。會檜聞九成在經筵講書,因及西漢災異事,大惡之。既而九成再章求去,上命以次對出守。檜必欲廢置之,奏除提舉江州太平觀,免謝辭。

  戊子,殿中侍御史張戒為司農少卿。

  己醜,詔張戒為耳目之官,附下罔上,可與外任。坐前奏疏乞留趙鼎也。

  庚寅,上謂大臣曰:「王倫使回,金人頗有善意。若上天悔禍,敵肯革心,休兵之後,一切從節省,雖常賦亦蠲減,以寬百姓。」

  丙申,王倫至行在,令日下赴內殿奏事。

  戊戌,太常少卿兼崇政殿說書尹焞稱疾在告,遂臥家不出。已亥,王倫充國信計議使,蘇符充副使。符稱疾不受。

  庚子,參知政事孫近兼權同知樞密院事,以樞密副使王庶累章求去故也。

  辛醜,詔:「大金遣使至境,朕以梓宮未還,母后在遠,陵寢、宮闕久稽汜掃,兄弟、宗族未聞會聚,南北軍民十餘年間不得休息,欲屈己就和。在廷侍從、台諫之臣,其詳思所宜,條奏來上,限一日進入。」先是,禮部侍郎兼侍讀曾開上疏言:「女真和議,稽諸前古為可憂,考之今事為難信。而朝廷不思有以伐其謀,方且忘大辱,甘臣服,貶稱號,捐金帛,以難得之時為無益之事,可不為痛哭流涕哉?伏望陛下無忘大恥,無惑和議,堅心定志,一于自治,使政事修於內,兵將強於外,則將不求而自和矣。臣竊謂敵使之來,所系甚大,內外臣寮章疏,願陛下使大臣集從官豫加熟議,庶無後悔。」權吏部尚書張燾亦請詢可否於眾,檜乃白上下此詔焉。京東、淮西宣撫處置使韓世忠言:「伏讀宸翰,鄰邦許和。臣愚思之,若王倫、藍公佐所議講和割地、休兵息民事蹟有實,別無扶合外國、誑賺本朝之意,二人之功,雖國家以王爵處之,未為過當。欲望聖慈各令逐人先次供具,委無反覆文狀於朝,以為後證。」先是,世忠數上疏論不當議和,上賜以手劄。世忠既而受詔,乃複上此奏,詞意剴切,由是秦檜惡之。

  壬寅,兵部侍郎兼權吏部尚書張燾言:「傳曰:『天將與之,誰能廢之?』臣請考人事以驗天意。陛下飛龍濟州,天所命也;敵騎屢犯行闕,卒以無虞,天所保也;歲在甲寅,一戰而敗敵師,天所贊也;歲在丙辰,再戰而卻劉豫,亦天所贊也;歲在丁巳,酈瓊雖叛,乃為偽齊廢滅之資,亦天所贊也。是蓋陛下躬履艱難,側身修行,布德立政,上當天意而天佑之之所致也。臣以是知上天悔禍,蓋有日矣。中興之期,亦不遠矣!伏願陛下益務自治,益務自強,以享天心,以聽天命,以俟天時。時之既至,吉無不利,則何戰不勝,何攻不克,何為不成,何功不立?梓宮何患乎不還?淵聖何患乎不返?母后何患乎不歸?宗族何患乎不復?宗廟陵寢何患乎不能繕修?南北之民何患乎不能混一?今此和議,姑為聽之,而無必信可也。伏願陛下毋取必於敵而取必於天。若乃略國家之大恥,置宗社之深讎,躬率臣民,屈膝夷敵,北面而臣事之,以是而覬和議之必成,非臣所敢知也。」上覽奏,愀然變色曰:「卿言可謂盡忠。然朕必不至為敵人所紿。方且熟議,必非詐偽,然後可從。如其不然,當再遣使審問虛實,而拘留其使人。」燾頓首謝。吏部侍郎晏敦複言:「今所遣使以詔諭為名,儻欲陛下易服而拜受,還可從乎?又欲與陛下分庭而抗禮,還可從乎?設或如此等事從其一二,則與上下之分已大定矣,自此之後,可以號令我矣。彼或又行詔令,授陛下一兩鎮節鉞,封陛下一王號,還可從乎?又或下令,將本朝大臣、諸將盡行封拜,還可從乎?又或下令因彼年號正朔,還可從乎?又或下令盡遣西北人歸鄉里,還可從乎?姑略舉此數事,則過此以往,可推而知也。陛下欲屈己就和,願周思而熟慮之,謹擇而善處之。若已屈之後,必不致有如臣前所陳之禍患,陛下小屈以就大事可也。」權吏部侍郎魏矼言:「臣素不熟敵情,不知使人所須者何禮?陛下所謂屈己者何事?方今宗廟社稷惟陛下是依,天下生靈惟陛下是賴,陛下既欲為親少屈,更願審思宗社安危之機與夫天下治亂之所系,考之古誼,酌之群情,擇其經久可行者行之,其不可從者,以國人之意拒之,庶幾軍民之心不至懷憤,且無噬臍之悔也。」

  癸醜,知平江府向子諲致仕。時金人所遣詔諭使將入境,子諲不肯拜敵詔,乃上章乞致仕,秦檜許之。

  甲辰,樞密副使王庶知潭州。庶論敵不可和,於道上疏者七,見帝言者六。秦檜方挾敵自重以為功,絀其說。庶語檜曰:「公不思東都抗節存趙時,而忘此敵耶?」檜大恨。庶又抗章求去,乃有是命。檜進呈,上因曰:「近日士大夫好作不靖,胥動浮言,以無為有。風俗如此,罪在朕躬。卿等大臣,亦與有罪。」檜曰:「臣等實任其責。」孫近曰:「他時疆事稍定,當須明政刑以示勸懲,庶幾丕變。」中書舍人兼直院勾龍如淵試禦史中丞。時秦檜方主議和,力贊屈己之說,而外論群起。如淵言於檜曰:「何不擇人為台官,使盡擊去,則相公之事遂矣。」檜大悟,遂擢如淵中司。人皆駭愕。魏良臣行尚書吏部員外郎。

  朱勝非《閒居錄》曰:達蘭統兵犯淮甸,朝廷遣魏良臣奉使。數問秦檜,仍稱其賢。乃知檜初相時所陳二策出於虜意也。逮其再相,力薦良臣入為都司,繼除從官,欲弭其言耳。

  丁未,樞密院編修官胡銓上疏曰:「臣謹按:王倫本一狹邪小人,市井無賴。頃緣宰相無識,遂舉以使敵。專務詐誕,欺罔天聽,驟得美官,天下之人切齒唾駡。今者無故誘致敵使,以詔諭江南為名,是欲臣妾我也,是欲劉豫我也。劉豫臣事金人,南面稱王,自以為子孫帝王萬世不拔之業。一旦豺狼改慮,猝而縛之,父子為敵。商鑒不遠,而倫又欲陛下效之。夫天下者,祖宗之天下也;陛下所居之位,祖宗之位也。奈何以祖宗之天下為仇敵之天下,以祖宗之位為仇敵藩臣之位?陛下一屈膝,則祖宗廟社之靈盡汙草萊,祖宗數百年之赤子盡為左衽,朝廷宰執盡為陪臣,天下士大夫皆當裂冠毀冕,變為異服。異時稱其無厭之求,安知不加我以無禮如劉豫也哉!夫三尺童子,至無知也,指讎敵而使之拜,則怫然怒。今金人則讎敵也,堂堂大朝,相率而拜讎敵,曾無童稚之羞,而陛下忍為之邪?倫之議乃曰:『我一屈膝,則梓宮可還,太后可複,淵聖可歸,中原可得。』嗚呼!自變故以來,主和議者,誰不以此說啖陛下哉!然而卒無一驗,則敵之情偽已可知矣。陛下尚不覺悟,竭民膏血而不恤,忘國大讎而不報,含垢忍恥,舉天下而臣之甘心焉。就令敵決可和,盡如倫議,天下後世謂陛下何如主也?況丑類變詐百出,而倫又以奸邪濟之,則梓宮決不可還,太后決不可複,淵聖決不可歸,中原決不可得。而此膝一屈,不可複伸;國勢陵夷,不可複振,可為痛哭流涕長太息者矣!向者陛下間關海道,危如累卵。當時尚不忍北面臣敵,況今國勢稍張,諸將盡銳,士卒思奮。只如頃者北敵陸梁,偽豫入寇,固嘗敗之於襄陽,敗之於淮上,敗之於渦口,敗之于淮陰。校之前日蹈海之危,已萬萬不侔。儻不得已至於用兵,則我豈遽出敵人下哉?今無故而反臣之,欲屈萬乘之尊,下穹廬之拜,三軍之士,不戰而氣已索,此魯仲連所以義不帝秦,非惜夫帝秦之虛名,惜夫天下大勢有所不可也。今內而百官,外而軍民,萬口一談,皆欲食倫之肉。謗議洶洶,陛下不聞,正恐一旦變詐,禍且不測。臣切謂不斬王倫,國之存亡未可知也。雖然,倫不足道也。秦檜以腹心大臣而亦為之。陛下有堯、舜之資,檜不能致陛下如唐、虞,而欲導陛下為石晉。近者禮部侍郎曾開等引古誼以折之,檜乃厲聲責曰:『侍郎知故事,我獨不知?』則檜之遂非狠愎已自可見。而乃建白,令台諫、侍臣簽議可否,是益畏天下議己,而令台諫、侍臣共分謗爾。有識之士皆以為朝廷無人,籲,可惜哉!孔子曰:『微管仲,吾其被髮左衽矣。』夫管仲,霸者之佐耳,尚能變左衽之區而為衣裳之會。秦檜,大國之相也,反驅衣冠之俗而歸左衽之鄉,則檜也不惟陛下之罪人,實管仲之罪人矣。孫近傳會檜議,遂得參知政事。天下望治有如饑渴,而近伴食中書,謾不敢可否事。檜曰『敵可講和』,近亦曰『可和』;檜曰『天子當拜』,近亦曰『當拜』。臣嘗至政事堂,三發問而近不答,但曰:『已令台諫侍從議之矣』。嗚呼!參贊大政,徒取充位如此。有如敵騎長驅,尚能折衝禦侮耶?臣切謂秦檜、孫近亦可斬也。臣備員樞屬,義不與檜等共戴天。區區之心,願斷三人頭,竿之槁街,然後羈留敵使,責以無禮,徐興問罪之師,則三軍之士不戰而氣自倍。不然,臣有赴東海而死耳,寧能處小朝廷求活耶!」

  辛亥,秘書省正字范如圭獻書于秦檜曰:「《禮》經有曰:『父母之讎,不與共戴天,寢苫枕幹,誓死以報。』《春秋》之法,讎不復,賊不討,則不書葬。葬者,臣子之事也。不書葬,以為無臣子也。天下之痛,莫甚於不得其死,君親不得其死而不復讎,不討賊,雖得梓宮而葬之,于臣子之心,能安否乎?古之人有命將出師、誓滅鯨鯢,以迎梓宮者矣。雖其力小勢窮,不能有濟,而名正言順,亦可以無愧於天下後世,未聞發幣遣使,祈哀請命,以求梓宮於寇讎之手者也。女真用是知我無複讎之心,可以肆為玩侮,乃示欲和之意,使倫歸報,交使往來,至於再,至於三,其謀益深,言益甘,我之信彼益篤,禮益恭,墮其計中,不自知覺,雖三尺童子,皆為朝廷危之。《春秋》之法,凡中國諸侯與夷狄盟會者,必謹志而深譏之。女真自海上結盟,借助於我以滅契丹,存丹既滅,遂犯汴梁,其不可信一也;既為城下之盟,講解而退矣,曾不旋踵,複圍太原,其不可信二也;自時厥後,和使項背相望,而侵犯之兵無歲不有,其不可信三也;既破京城,乃始斂兵議和,誘我二帝出郊,劫之而去,其不可信四也;劉豫其所立也,事之無所不至,一旦執之,如探囊中物,其不可信五也。彼包藏奸詭,不可測度如此,何為一旦與我如此之厚哉?聞其使稱詔諭,挾策命而來,要主上以下拜之禮,果有之乎?其無之也,果可從乎?其不可從也。反面事讎,匹夫猶不肯為,忍以堂堂之宋,君臣相率而拜不共戴天之人哉?主上哀疚在躬,考友天至,必曰:『吾為梓宮屈,為皇太后屈,為淵聖皇帝屈,何不可之有?使子弟之情獲伸於一日,志願足矣,遑恤其他?』相公何不以必然之理開陳於咫尺之前乎?誠使一旦拜受女真之詔冊,則將行女真之命令,頒女真之正朔,普天之下,莫非女真之土,率土之濱,莫非女真之臣。我宋君臣上下,雖欲求措身之所,且不可得,無乃違主上聖孝之心,失相公大忠之節乎?昔漢高祖責數項羽,兵不少解,卒免太公于俎上。晉大夫征績以輔孺子,使惡我者懼,卒能歸惠公于強秦。此古人已試之明驗也。相公不用此策以慰我主上孝弟之念,奈何欲誤主上舉祖宗二百年之天下委而棄之哉?設若敵擁梓宮、母后、淵聖于大江之外,下一紙詔,召吾君相以下來迎於境,我若從之,立有禍變,如其不從,彼將責我曰:『吾歸而父母之喪,歸而親,歸而兄,有大造于而國,乃違我之命不肯來迎,是不孝于父母,不恭于兄,不忠於我也。』聲罪來寇,將何以待之?主上南面而君天下十有二年矣,其即位也,由天下軍民推戴所迫,不得已而從之,至於今日,天下軍民,豈肯聽吾君北面而為仇賊之臣哉?主上以思念君父母兄之故,不憚于屈己,天下軍民以愛君之故,不肯聽主上之辱身,用此拒敵,不為無辭者。若其舉兵而來,適足以激怒吾眾,我以大義明詔天下,率勵瘡疾之餘,共雪父兄之恥,乃不可失之機會也。相公若必欲拂天下之情,贊成主上受此屈辱,有如奸雄,因眾心之憤,擁數十萬之眾,仗大義以問相公之罪,則將何辭以對?相公嘗自謂我欲濟國事,死且不恤,寧避滂怨?相公之心則忠矣。使殺身而有益於君,志士仁人之所願為也。若犯眾怒陷吾君於不義,政恐不惟怨謗而已,將喪身及國,毒流天下,遺臭萬世。苟非至愚無知,自暴自棄,天奪其魄,心風發狂者,孰肯為此?若曰聖意墜確,臣下莫之能回,此非所望于相公也。」檜不答。是日,樞密院編修官胡銓昭州編管。銓之上書也,都人喧騰,數日不定。上語秦檜曰:「朕本無黃屋心,今橫議若此,據朕本心,惟應養母耳。」於是秦檜等乃擬昭州編管。時銓妾孕臨月,遂寓湖上僧舍,欲少遲行,而臨安已遣人械送貶所。秘書省正字范如圭與敕令所刪定官方疇同見吏侍晏敦複為銓求援,敦複曰:「頃嘗言秦檜之奸,諸公不以為然。今方專國,便敢如此,此人得君,何所不為?」敦複即往見守臣張澄,語之曰:「詮論宰相,天下共知。祖宗朝言事官被謫,開封府必不如是。」澄愧謝曰:「即追還矣。」

  壬子,胡銓送吏部與廣南監當。銓既竄斥,秦檜、孫近又奏:「銓所上封章言及臣等,若重加竄責,於臣等分誼有所不安。」台諫勾龍如淵、李誼、鄭剛中亦共救解之,乃以銓監昭州鹽倉。銓之行也,監登聞鼓院陳剛中以啟送之曰:「屈膝請和,知廟堂禦侮之無策;張膽論事,喜樞庭謀遠之有人。身為南海之行,名若泰山之重。」又曰:「知無不言,願借上方之劍;不遇故去,聊乘下澤之車。」秦檜大恨之,尋貶剛中令安遠,死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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