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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高宗紹興四年(3)


  九月丁未朔,右奉議郎呂應問貸死除名、化州編管。先是,朝議取宣諭官所劾贓吏擇最重者一人,用祖宗故事決之。應問前知華亭縣,與池州貴池縣丞黃大本皆系獄。刑部言應問犯自盜贓六十三匹,大本犯枉法贓一百四十五匹,比之應問數多,乃令應問先次依法擬斷。

  戊申,詔減淮浙鈔鹽錢每袋三千,令諸場對支,新舊鈔各半,以戶部言摧貨入納遲細故也。自渡江至今,鹽法五變,而建炎舊鈔支發未絕,乃命以資次前後,從上並支焉。

  壬子,詔賜川陝荊襄都督府度牒二萬道、紫衣師號各二千五百道。趙鼎將行,上疏言:「陛下建炎中遣張浚出使川陝,國勢百倍於今。浚有補天浴日之功,陛下有山河之誓,君臣相信,古今無二。而終致物議,以被竄逐。夫喪師失地,浚則有之,然未必如言之者甚也。大抵專黜陟之典,受不禦之權,則小人不安其分,謂爵賞可以苟求。一不如意,便生觖望。是時蜀士至於醵金募人,詣闕訟之,以無為有,何以自明?故有志之士欲為國立事者。每以浚為戒。且浚有罪,台諫論之可也,人主誅之亦無憾也。今乃下至草澤行伍,凡有求於浚而不得者,人人投牒醜詆,及其母妻,甚者指為跋扈,抑何甚哉!今臣無浚之功,當此重責,去朝廷遠,恐好惡是非,行複紛紛于聰明之下矣。」

  癸醜,吏部員外郎魏良臣、閣門宣贊舍人王繪以使事入對,時金人已定議出兵而朝廷未知也。

  甲寅,建康鎮江府淮南東路宣撫使韓世忠奏遣使議和非計,乞厲兵恢復。上謂大臣曰:「世忠為國之忠甚切,可降詔獎諭。」

  乙卯,殿中侍御史張致遠言:「淮南營田,四五年間,不聞獲鬥粟之用,是必有不可行者。今江北流寓之人失所者甚眾,若委逐處守,令誘之歸業。應有照驗物產盡數給還,仍根括荒地,許人請佃,隨其力之大小量給頃畝,與為永業,十年勿問,兼營田而行之,將見鄉聚相望,阡陌相屬,雞犬之聲相聞。異時博糴甚嬴,餘亦足以紓急闕而省轉餉,願更詔群臣商榷利便,斷而行之。」詔戶、工部相度,申尚書省。

  辛酉,合祀天地於明堂,赦天下。

  乙丑,偽齊以金兵分道入寇,騎兵自泗攻滁,步兵自楚攻承。謀報,舉朝震恐,勸上他幸,議散百司,趙鼎獨曰:「戰而不捷,去未晚也。」上用鼎計。先是,右僕射朱勝非因久雨,乞行策免故事,又以餘服為請。章十二上。至是祀明堂畢,勝非複求去,且論當罷者十二事,侍御史魏杠亦疏勝非五罪,由是得請,鼎之為參預也。嘗與諸將論防秋大計,獨張浚曰:「避將何之?惟向前一步,庶可脫。」鼎曰:「公但堅向前之議足矣!」鼎每日留身,必陳用兵大計。上意已悟,又使浚密為之助,至是決意親征,留鼎不遣人蜀,已有命相之意矣。

  庚午,起複守尚書右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朱勝非解官持餘服。主管江州大平觀朱震守尚書祠部員外郎兼川陝荊襄都督府詳議官。震言:「荊襄之間,沿漢上下,膏腴之田七百餘裡,土宜麻麥,古謂之租中。若選良材招集流亡,務農重穀,寇來則禦,寇去則耕,不過三年,兵食自足。又給茶鹽鈔於軍中,募人中糴,可以下江西之舟,通湘中之粟,觀釁而動,席捲河南,此以逸待勞之道也。」詔送都督府。時震始入見,上首問以《易》、《春秋》之旨,震以所學對,上大善之。

  壬申,輔臣進呈,上曰:「宰相有奸惡,台諫當言,朕當施行。若摭以小過,使人無善去者,誰肯作相耶?」趙鼎等對曰:「陛下眷照如此,臣鄰幸甚。」金人及偽齊之兵分道渡淮,知楚州樊序棄城去,淮東宣撫使韓世忠自承州退保鎮江府。

  癸酉,知樞密院事趙鼎守尚書右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知樞密院事。初,鼎奏稟朝辭,上曰:「卿豈可遠去?當相卿,付以今日大計。」制下,朝士動色相慶。

  甲戌,吏部尚書兼權翰林學士沈與求為參知政事。

  ◇

  冬十月丙子朔,上謂輔臣曰:「朕為二聖在遠,生靈久罹塗炭,屈己請和。而敵複肆侵陵,朕當親總六軍,往臨大江,決于一戰。」趙鼎曰:「累年退避,敵情益驕。今親征出於聖斷,將士皆奮,決可成功。臣等願效區區,亦以圖報。」上因曰:「伐蔡之功,亦憲宗能斷也,故韓愈謂『凡此蔡功,惟斷乃成』。」遂詔神武右軍都統制張俊以所部往援世忠,又令淮西宣撫使劉光世移軍建康,車駕定日起發。

  丁醜,參知政事孟庾為行宮留守,從權措置百司事。

  己卯,神武右軍都統制張俊為浙西江東宣撫使。淮東宣撫使韓世忠以所部自鎮江複如揚州。初,上聞敵騎渡淮,再以禦劄賜世忠,略曰:「今敵氣正銳,又皆小舟輕捷,可以橫江徑渡浙西,趨行朝無數舍之遠,朕甚憂之。建康諸渡舊為賊沖,萬一透漏,存亡所系。朕雖不德,無以君國子民,而祖宗德澤猶在人心,所宜深念累世涵養之恩,永垂千載忠誼之烈。」世忠讀詔感泣,遂進屯揚州。

  庚辰,侍御史魏矼、殿中侍御史張致遠、右司諫趙霈以急速事乞同班入對,許之。既而矼等與吏部侍郎鄭茲等以上親總六師,皆乞扈從。致遠又言:「今此敵敢大入,謂我猶如向來不習戰爾。若戎輅親征,必伐敵謀。」上曰:「此朕志也!」知鎮江府沈晦乞促張俊統兵為韓世忠之援,趙鼎等稱晦論激昂。上曰:「晦誠可嘉,然朕知其為人,語甚壯,膽志頗怯。」鼎因稱:「馬廣極有才可用,嘗因苗傅事得罪。然諸葛亮能用度內人,區區庸蜀,遂致強霸。」上曰:「齊小白能忘射鉤之讎而用管仲,朕豈不能用廣?可令引見上殿,示以恩信,然後用之,彼必效死力以報朕。」沈與求曰:「陛下駕馭諸將如此,何事不濟?」鼎對曰:「陛下開大度用人如此,天下幸甚!」

  壬午,直史館範沖奏錄曰:「先臣祖禹供職國史院,間日上進,又具到朱墨本去取體式,乞降付史館,更憑眾議看定修立。」詔依奏並送史館。

  癸未,福州居住張浚為資政殿學士、提舉萬壽觀兼侍讀。趙鼎言:「浚可當大事,顧今執政,無如浚者。陛下若不終棄,必於此時用之。」故有是命。

  甲申,大理少卿張杓乞宮觀,上曰:「杓為理官,頗有平允之稱。邇來有司率多觀望鍛煉,或至刑獄失當,甚非朕所以欽恤之意。人命至重,豈可忽?擇其尤者,當痛加懲艾。大抵刑獄以明恕為先,深戒慘酷。」趙鼎曰:「杓昨久任理官,不畏強禦,極有執守。」上曰:「當議升擢,以為理官之勸。」

  丁亥,和州防禦使馬廣複明州觀察使,充樞密副都承旨。廣入對,遂有是命。翌日,趙鼎奏:「陛下用人如此,何患不得其死力?」上曰:「廣知兵法,有謀略,不止於鬥將而已。」

  戊子,趙鼎聞劉光世、韓世忠異議,恐上意移動,複乘間言:「今日之勢,若敵兵渡江,恐其別有措置,不如向時尚有複振之理。戰固危道,不猶愈於退而必亡者乎?自詔親征,士皆鼓勇。陛下養兵十年,正在一日。」由是浮言不能入矣。參知政事沈與求兼權樞密院事。嚴州進士方行之獻家財六十緡助軍,戶部乞許行獻納,依例補官,從之。自渡江後,許民間獻納補官始此。淮東宣撫使韓世忠邀擊金人於大儀鎮,敗之。初,奉使魏良臣、王繪在鎮江被旨趣行,良臣等至揚州東門外,遇選鋒軍自城中還,問之,雲:「相公今往江頭把隘。」入城,見世忠坐譙門上。頃之,流星庚牌遝至,世忠出示良臣等,乃得旨令移屯守江。二人出北門,晚宿大儀鎮。翌旦,行數裡,遇敵騎百十控弦而來。良臣命其徒下馬大呼曰:「勿射!此來講和。」敵乃引騎還天長。問皇帝何在,良臣對曰:「在杭州。」又問韓家何在,有士馬幾何?繪曰:「在揚州,來時已還鎮江矣。」敵曰:「得無用計複還掩我否?」繪曰:「此兵家事,使人安得知?」出城六七裡,遇金將聶哷貝勒,同入城。敵問講和事,且言:「自泗州來,所在州縣多見恤刑手詔及戒石銘。皇帝恤民如此。」又問韓家何在,良臣曰:「來時親見人馬出東門,瓜洲去矣。」繪曰:「侍郎未可為此言。用兵、講和自是二事,雖得旨抽回,將在軍,君命有所不受。還與未還,使人不可得而知。」初,世忠度良臣去已遠,乃上馬,令軍中曰:「視吾鞭所向。」於是引兵次大儀鎮,勒兵為五陣,設伏二十餘處,戒之曰:「聞彭聲則起而擊賊。聶哷貝勒聞世忠退軍,喜甚,引騎數百趨江口。距大儀五裡,其將托蔔嘉擁鐵騎過五陣之東,世忠與戰不利,統制官呼延通救之得免。世忠傳小麾嗚鼓,伏者四起,吾軍旗與敵旗雜出,敵軍亂,弓刀無所施,而我師迭進,背嵬軍各持長斧,上巇人胸,下捎馬足,敵全裝陷泥淖中,人馬俱斃,遂擒托蔔嘉。世忠又遣董旼分兵往天長縣,遇敵於鴉口橋,擒女真四十餘人。是日早朝,輔臣進呈世忠奏已統兵渡江,上曰:「世忠忠勇,朕知其必成功。可令戶部支銀帛萬疋兩犒賞過江將士,以激其心。」與求曰:「自敵騎蹂踐中原,未嘗有與之戰者。今諸將爭先用命,此成功之秋也。」既而世忠又奏:見在揚州,適霖雨,未能進師,恐朝廷訝成功之遲。上曰:「兵事豈容遙制?」趙鼎曰:「軍事不從中覆,古之制也。」乃詔世忠聽其臨機制變,而捷書已至矣。

  己醜,金人圍濠州。淮東宣撫司前軍統制解元與金人戰於承州,敗之。初,金人至近郊,元逆料金人翌日食時必至城下,乃伏百人于路之要,又伏百人於城之東北嶽廟下,自引四百入伏于路之一隅,令曰:「金人以高郵無兵,不知我在高郵,必輕易而進。俟金人過,我當先出掩之。伏要路者見我麾旗,則立幟以待。金人進退無路,必取嶽廟走矣。果然,則伏者出。」眾皆諾。又密使人伏樊良,俟金人過,則決河岸以隔其歸路。食時,金人果徑趨城下。元密數之,有一百五十騎。乃以伏兵出,麾旗以招伏要路者,伏兵皆立幟以待。金人大驚,躊躇無路,遂向嶽廟走。元率兵追之,金人前遇兵,無所施其技,盡被擒,凡得一百四十八人,戰馬、器械皆為元所得。初,聶哷貝勒既敗歸,召奉使魏良臣等至天長。聶哷按劍瞋目謂曰:「汝等來講和,且謂韓家人馬已還,乃陰來害我!」良臣等曰:「使人講和,止為國家。韓世忠既以兩使人為餌,安得令知其計?」敵曰:「汝往見元帥。」右副元帥昌遣接伴官蕭揭祿、李聿興來迓,遂以議事迎請二聖之書授之。

  壬辰,太尉、神武右軍都統制張俊乞以明堂恩任子宗元文資,吏部言有礙條法,詔特許之。武臣非使相而以文資祿子孫,自是為例。

  甲午,初令江浙民悉納折帛錢,折帛錢自此愈重。遣侍御史魏征往劉光世軍、監察禦史田如鼇往張俊軍前諭事。時光世軍馬家渡,俊軍採石磯。上命促二人往援韓世忠,而光世等軍權相敵,且持私隙,莫肯協心。矼至光世軍中,諭之曰:「賊眾我寡,合力猶懼不支,況軍自為心,將何以戰?為諸公計,當滅怨隙,不獨可以報國,身亦有利。」光世意許,矼因勸之,移書二師,以示無他,使為掎角。已而二師皆複書交致其情,光世遂以書奏於上,於是光世移軍太平州。

  丙申,金人陷潦州,守臣寇宏棄城走,通判州事國鳳卿為所殺。

  戊戌,上登舟發臨安府,奉天章閣祖宗神禦以行。晚泊臨平鎮,進呈劉光世乞與韓世忠軍一般支錢糧,上曰:「諸將之兵用命,則一其所支錢糧,豈容有異?此皆呂頤浩不公之弊。」沈與求曰:「豈惟錢糧,至於賞罰亦然。惟至公可以服天下。」上曰:「大臣不公,何以服眾?」趙鼎曰:「苟為不公,則賞雖厚,人不以為恩;罰雖嚴,人不以為威。」上曰:「今日朕親總六師,正當公示賞罰。」詔沿江州縣如排辦太過,令監司具名以聞,當重行黜責。已亥,上次崇德縣。韓世忠遣本司提舉一行事務董旼、參議官陳桷以所俘女真一百八人獻行在,因言承州陣歿人乞厚加贈恤。上蹙然曰:「使人死於鋒鏑之下,誠為可憐。可令收拾遺骸,於鎮江府擇地埋殯,令胡松年就鎮江府設水陸齋致祭。」沈與求曰:「自建炎已來,將士未嘗與金人迎敵一戰。今世忠連捷以挫其鋒,其功不細。」趙鼎曰:「陛下既親總六師,則第功行賞,與他時不同。」上曰:「第優賞之,庶幾人知激勸,必有成功。」

  壬寅,禦舟次姑蘇館,上乘馬人居平江府行宮。守臣孫佑進禦膳,其卓子極弊,上不以為嫌。他日,謂趙鼎曰:「朕念往日艱難,雖居處隘陋,飲食菲簿,亦所甘心。」故贈承事郎陳東、歐陽澈並加贈朝奉郎、秘閣修撰,更與恩澤二資。賜官田十頃。趙鼎進呈韓世忠奏劄,因論建炎之初,黃潛善、汪伯彥擅權專殺,置二人於極典。上曰:「朕初即位,昧於治體,聽用非人,至今痛恨之。雖已贈官推恩,猶未足以稱朕悔過之意,可更贈官賜田。雖然,死者不可複生,追痛無已!」中書舍人王居正草制曰:「嗚呼,古之人願為良臣,不願為忠臣,以謂良臣身荷美名,君都顯號;忠臣己嬰禍誅,君陷昏惡。嗚呼,惟爾東爾澈,其始將有意于忠臣乎!繇朕不德,使爾不幸而不為良臣也。雖然,爾即不幸,不失為忠,而顧天下後世獨謂朕何?此朕所以八年於茲,一食三歎而不能自已也。通階美職,豈足為恩?以塞予哀。以彰予過。」

  甲辰,金右副元帥昌召通問使魏良臣、王繪相見。

  乙巳,淮西安撫使仇悆遣兵擊金人于壽春府,敗之,遂複安豐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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