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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哲宗元祐元年(2)


  三月己未,左司諫王岩叟言:「陛下用范純仁雖驟,何故無一人有言?蓋賞賢也。一進安燾,則諫官禦史交章論奏,蓋非公望所與也。今進一非才于極高之位,輕朝廷名器,一當論也;告命不由門下書讀而行之,損朝廷紀綱,二當論也。」

  庚申,劉摯言:「安燾、範純仁告命不由給事中,直付所司,陛下何故自隳典憲?」

  庚申,詳定役法所言:「乞下堵路,除衙前外,諸色役人只依見用人數定,差官戶、僧道寺觀、單丁女戶出錢助役指揮勿行。」從之。司馬光言:「伏睹朝廷改科場制度,凡取士之道,當以德行為先,文學為後。就文學之中,又當以經術為先,辭采為後。今國家大議科場之法,莫若依先朝成法,合明經、進士為一科,立《周易》、《尚氣》、《毛詩》《周禮》、《儀禮》、《禮記》、《春秋》、《孝經》、《論語》為九經。令天下學官依注疏講說,學者博觀諸家,自擇短長,各從所好。《春秋》止用左氏傳,其《公羊》、《穀粱》、陸淳等說並為諸家;《孟子》止為諸子,更不試大義:應舉者聽自占習三經以上,多少隨意,皆須習《孝經》、《論語》。」光以奏蒿示範純仁,純仁答光曰:「《孟子》恐不可輕,猶黜六經之《春秋》。純仁更有一說:朝廷欲求眾人之長而元宰先之,似非《明夷》蒞眾之議。不若清心以俟眾論,可者從之,不可更俟眾賢議之,如此則逸而易成,有害亦可改,而責議者少矣。光欣納之。

  戊辰,蘇轍言:「陛下用司馬光為相,雖應務之才有所不周,而清德雅望,賢愚同敬。至於韓縝,以屠沽之行使與光同列,以臣度之,不過一年,縝之邪計必行,邪党必勝,光不獲罪而去,則必引疾而避矣。去歲遼使入朝,見縝在位,使副相顧,反唇微笑。縝無狀,舉祖宗七百里之地無故與之。北遼地界之謀出於耶律用正,今以為相。遼以辟國七百里而相用正,而朝廷以蹙國七百里而相填,臣愚所未喻也。」

  庚午,吏部侍郎李常為戶部尚書。常文士,少吏幹。或疑其不勝任,以問司馬光,光曰:「使此人掌邦計,則天下知朝廷非急於征利,貪吏望風,揞刻之患,庶幾少患。」中書舍人胡宗愈為給事中,起居舍人蘇軾免試為中書舍人。軍器監丞王得君添差監亳州永城縣倉。先是,得君上書言:「應臣僚上章與議改法,但許建明事情,不得妄有指斥。」內出手詔曰:「予方開廣言路,得君意欲杜塞人言。無狀若此,可罷職,與外任監當。」司馬光言:「今計論經史,上自伏羲,下至周威烈王二十二年,略序大要,合為二十卷,名曰《稽古錄》。伏望看詳,送秘書省正字范祖禹籌令繕寫上進,候讀祖宗寶訓了日,乞取此書進讀。」從之。

  ◇

  三月壬申,詔安燾堅辭知樞密院事,特依所乞,依舊同知樞密院事。劉摯、呂陶進對,太皇太后宣諭曰:「近除胡宗愈、蘇軾如何?」摯等對:「甚合公議。」又曰:「盡是此中自除,兼蘇軾天下知其有文,多年淹滯。」又曰:「每執政來,常說與凡差除須是公正,外人自無言語。」禮部尚書韓忠彥等言:「今參詳如有祥瑞邊捷,宰臣已下紫宸殿懷賀。」詔劉摯、王覿、刑部郎中杜紘將《元豐敕令格式》重行刊修。先是,摯言:「法者,天下之大命也。先王削法,其意使人易避而難犯,放至筒至直而足以盡天下之理。後世制法,惟恐有罪者之或尖也,故多張綱目,而民於是無所措其手足矣。世輕世重,惟聖為能變通之。」

  己卯,司馬光言:「聖旨問臣程頤上殿當除以何官職,臣竊惟崇政殿說書足為超擢。」

  辛巳,程頤為通直郎、崇政殿說書,頤進劄子三封,一曰:「皇帝輔養之道不可不至,大率一日之中,接賢士大夫之時多,親寺人宮女之時少,則自然氣質變化,德器成就。乞朝廷遴選賢德之士以待勸講,講讀既罷,常留二人直日,夜則一人直宿,以備訪問。」其二曰:「三代必有師傅之官,師道之教訓,傅傅其德義,保保其身體。臣以為,傅德義者,在乎防見聞之非,節嗜好之過;保身體者,在乎適起居之宜,存畏謹之心。只應宮人內臣並選年四十五以上厚重小心之人,服用器玩皆須質樸,擇內臣十人充經筵衹應,以伺候皇帝起居,凡動息必使經筵官知之。」其三曰:「竊見經筵臣僚,侍者坐而講者獨立,於禮為悖。欲乞今後特令坐講,以養主上尊儒重道之心。臣以為天下重任惟宰相與經筵,天下治亂系宰相,君德成就責經筵。由此言之,安得不以為重?」劉摯言:「布衣程頤之遜避不已,而陛下恩命每有加焉。孔子曰:『如有所譽者,其有所試矣。』今有譽而不試,每辭而加進,臣於是知頤之不敢受也。若頤者,特以遷闊之學邀君索價而已。乞止授以初命之官,既使得以祿養其親,又使受之有義。廉恥不立於天下也久矣,今幸有一人焉,若授受不當於義,則使天下靡然,益不以廉隅為事,豈不重哉?」頤卒留經筵,摯所言不用。頤每以師道自居,其侍講色甚莊,言多諷諫。頤聞帝宮中盥而避蟻,因講畢,請曰:「推此心以及四誨,帝王之要道也。」帝稱善。孫覺言:「韓縝不可用為相,臣所聞所見者凡十有二,實封而上進者八九,登殿而口陳者再,而臣所言猶未效。」王岩叟又言:「韓縝無天下之望。」

  ◇

  夏四月己醜,右僕射韓縝為光祿大夫、觀文殿大學士、知潁昌府。內批:「縝自以為不才,恐妨賢路,故乞出。視矜功要名而去者,縝得進退之體,故有遷官之異。宜於制詞中聲說此意。」矜功要名,蓋指蔡確、章惇也。詔賜守太師致仕文彥博肩輿赴闕,令河南津置行李。先是,司馬光除左僕射,固辭以疾,乞召用彥博。及將罷韓縝,太皇太后以禦劄付光,欲除彥博太師兼侍中,行右僕射事。光奏:「彥博官為太師,年八十一。臣比彥博,乃是後進,而位居其上,非所以正大倫也。」不聽。王岩叟奏乞罷三舍法。蘇轍言:「禮部欲複詩賦,司馬光乞以九經取士,二議並未施行。欲乞先降指揮,明言來年科場一切如舊,但所對經義兼取注疏及諸家議論,不專用王氏之學。仍罷律義。然後徐議,未為晚也。」從之。禦史上官均言:「請令學者各占三經,雜以《論語》、《孟子》,不必專用新義。試策以二,一問歷代,一訪時務。」後詩賦與經義訖參用雲。司馬光乞令提點刑獄司指揮逐縣令佐專一體量鄉村人戶有闕食者,一面申知上司及本州,更不候回報,即將本縣義倉及常平倉米穀直行賑濟,將來夏秋成熟,令隨稅送納:一鬥只納一鬥,更無利息。逐縣令佐有能用心存恤並不流移者,優與酬獎。其全不用心賑貸,致戶口多有流移者,取勘聞奏。三省進呈,依奏。

  癸巳,荊國公王安石卒。司馬光手書與呂公著曰:「介甫文章節義,過人處甚多,但性不曉事而喜遂非。今方矯其失,革其弊,不幸介甫謝世,反覆之徒必詆毀百端。光意以謂朝廷特宜優加厚禮,以振起浮薄之風。扆前力主張更,全仗晦叔也。」三省言:「尚書六曹職事閑劇不等,今欲減定:以主客兼膳部,職方兼庫部,都官兼司門,屯田兼虞部,定為三十五員。」從之。

  ◇

  五月丁巳朔,呂公著依前官守尚書右僕射兼中書侍郎。先是,執政官每三五日一聚都堂,故為長者得以專決,同列難盡爭也。光嘗懇確欲數會議,庶各盡所見,而確終不許。公著既秉政,乃日聚都堂,遂為故事。河東節度使、守太師、開府儀同三司致仕文彥博特授太師、平章軍國重事,詔令一月兩赴經筵,六日一入朝,因至都堂,與執政商量事。如遇有軍國機要事,即不限吋日,並令入預參決。韓維守門下侍郎。蘇轍言:「國朝舊典,冬至圜丘,必兼享天地,從祀百神。自後或用鄭氏說,獨祀五天帝,或用王氏說,獨祀昊天上帝。雖于古學各有援據,而考之國朝之舊,則為失當。」詔禮官今秋明堂用皇祐明堂典禮。

  丁卯,劉摯言:「學校之制,主于教育人材,非行法之地也。欲望罷不許相見之禁,教誨請益,聽其在學往還。」

  戊辰,詔孫覺、顧臨、程頤同國子監長貳看詳修立國子監太學條制。

  乙亥,右司諫蘇轍言:「呂惠卿懷張湯之辯詐,兼盧杞之奸凶。王安石初任執政,用為心腹。及其權位既均,勢力相軋,反眼相噬,化為讎敵。始安石罷相,以執政薦惠卿。既已得位,恐安石複用,遂起王安國、李士寧之獄以扼其歸,安石覺之,被召即起,迭相攻擊,期致死地,安石由是得罪。夫惠卿與安石出肺肝,托妻子,平居相結,惟恐不深。一日一爭利,遂相抉擿,不遺餘力,此犬彘之所不為,而惠卿為之。乞陛下斷自聖意,略正典刑,縱未以汙斧鑕,猶當追削官職。投畀四裔,以禦魑魅。」先是,劉摯言:「王安石以道義文學起而輔政,先帝舉天下聽之。呂誨獨以為不然,曰:『安石居廟堂,天下必無安靜之理。』又曰:『誤天下蒼生必此人。』誨坐是貶官於外,後安石變亂祖宗法度。天下被其患者十七八年,皆如誨言。欲望哀其志節,特賜褒贈。」呂大防、範純仁言:「呂晦忠於先朝,極陳讜論,致忤時宰,譴死外藩。今其家貧甚,諸子仕于常調。」詔誨特贈通議大夫,男由庚與堂除合入差遣。

  ◇

  六月,劉摯言:「呂惠卿公違詔敕,擅出師旅,其罪不可以不治。」王岩叟言:「陛下登極赦書,不得侵擾外界。呂惠卿兩次擅發兵入西界,不可不誅也。」蘇轍言:「中外士大夫見惠卿獨得不誅,皆謂朝廷用法不平,掇拾蜂螘,脫遺鯨鯢。」詔自今科場程試毋得引用《字說》,從林旦言也。呂惠卿落職,降為中散大夫、光祿卿、分司南京,蘇州居住。韓川言:「市易之設,雖曰平均物直,不免貨交以取利。又所收不補所費。請結絕見在物貨,盡日更不收買。」從之。王覿言:「先帝令常平錢斛存留一半,遇斛米價貴,減市價出糶,收成時,添市價收糴,誠務在於平谷價。郡縣之吏妄意朝廷之法,惟急於為利,故於青苗新令則竟務力行,於糶糴舊條則僅同虛設。伏望朝廷罷散青苗錢,行舊常平倉法,以成先帝之素志。」

  丙午,王岩叟、朱光庭、蘇轍、王覿等言:「呂惠卿罪惡,責授分司南京。竊以執鯨鯢於漏網,稍正邦刑;蓄虎豹於近郊,終貽後患。臣等豈不知降四官、落一職為分司官,在於常人不為輕典乎?蓋以堯之四凶、魯之少正卯既非常人,不當複用常法治也。」

  戊申,吏部尚書孫永等議:「神宗輔相之臣,有若文忠、富弼,秉心直亮,操術閎遠。曆事三世,計安宗社。以配享神宗皇帝廟廷,實為宜稱。」詔從之。初議或欲以王安石,或欲以吳充。太常少卿鮮於侁曰:「勳德第一,惟富弼耳。」

  辛亥,呂惠卿責授建寧軍節度副使、本州安置,不得僉書公事。從諫官王岩叟等四人所奏也。蘇軾草制詞曰:「凶人在位,民不奠居;司寇失刑,士有異論。稍正滔天之罪,永為垂世之規。呂惠卿以鬥筲之才,挾穿窬之智,諂事宰輔,同升廟堂。樂禍而貪功,好兵而喜殺。以聚斂為仁義,以法律為《詩》《書》。首建青苗,次行助役、均輸之政,自同商賈。手實之禍,下及雞豚,苟可蠹國以害民,率皆攘臂而稱首。先皇帝求賢若不及,從善如轉圜。始以帝堯之心姑試伯鯀,終焉孔子之聖不信宰予,發其宿奸,謫之輔郡,尚疑改過,稍畀重權。複陳罔上之言,繼有碭山之貶,反覆教戒,噁心不悛,躁輕矯誣,德音猶在。始與知已共為欺君,喜則磨足以相歡,怒則反目以相噬,連起大獄,發其私書,黨與交攻,幾半天下,奸賊狼籍,橫被江東。至其複用之年,始倡西戎之隙,妄出新意,變亂舊章,力引狂生之謀,馴致永樂之禍。興言及此,流涕何追!迨予踐祚之初,首發安邊之詔,假我號令,成汝詐謀。不圖渙汗之交,止為疑賊之具。迷國不道,從古罕聞。尚寬兩觀之誅,薄示三危之竄。國有常典,朕不敢私。」

  甲寅,詔曰:「先帝講求法度,愛物仁民,而縉紳之間不能推原本意,或妄生邊事,或連起犴獄,久乃知弊,此群宵所以未息,朝廷所以懲革也。敕正風俗,修振紀綱,蓋不得已。況罪顯者已正,惡钜者巳斥,則宜蕩滌隱疵,闊略細故。應今日以前有涉此事狀者,一切不問,言者勿複彈劾,有司毋得施行,各俾自新,同歸美俗。」始鄧綰責滁州,言者未已,太皇太后因欲下詔慰存反側,呂公著以為當然,遂從之。或謂公著曰:「今除惡不盡,將貽患它日。」公著曰:「治道去太甚耳。文、景之世,網漏吞舟。且人才實難,宜使自新,豈宜使自棄耶?」

  乙卯,祟政殿說書程頤上疏曰:「臣以為今日至大至急、為宗社生靈長久之計,惟是輔養上德而已。周公作立政之書,舉常伯至於綴衣,虎賁以為知恤,茲者鮮一篇之中,丁寧重複,惟在此一事而已。《書》又曰:『僕臣正厥後克正。』又曰:『後德惟臣。』又曰:『侍禦僕從,罔匪正人。』是古人之意,人主跬步不可離正人也。盞所以涵養氣質,薰陶德性,故能習與智長,化與心成。古之生子,能食能言而教之大學之法,以豫為先人之幼也。知思未有所主,便以格言至論日陳於前,雖未曉知,且當薰聒,使盈耳充腹,久自安習,若固有之,雖以他言惑之,不能入也。若為之不豫,及乎稍長,思慮偏好生於內,眾言辯口鑠於外,欲其純全,不可得也。今講讀官共五人,四人皆兼要職,獨臣不領別官,近差修國子監太學條制,是一兼也。乃無一人專職輔導者,執政之意可見也。蓋惜人材,不欲使之閑爾。又以為雖兼他職,不妨講讀,此尤不思之甚也。今夫鐘,怒而擊之則武,悲而擊之則哀,誠意之感然也。告於人亦如是。古人所以齋戒而告君者,何謂也?臣前後兩得進講,未嘗敢不宿齋,豫戒潛思存誠,覬感動於上心。若使營於職事,紛紛其思慮,待至上前然後善其辭說,徒以頰舌感人,不亦淺乎?此理非知學者不能曉也。今諸臣所兼皆要官,若未能遽罷,且乞免臣修國子監條例,俾臣夙夜精思竭誠,專在輔道。陛下擢臣于草野之中,蓋以其讀聖人書,聞聖人道,臣敢不以其學上報聖明?竊以聖人之學不傳久矣,臣幸得之於遺經,不自度量,以身任道。不虞天幸之至,得備講說於人主之側,誠使得以聖人之學上沃聖聽,則聖人之道有可行之望,豈特臣之幸哉?」

  《講義》曰:人主之學,非徒涉書史而已,凡起居動作之間,無非學也。講學之地,非徒曰經筵而已,凡宮闈之中,九重之邃,無非學也。講學之人,非徒曰師保而已,凡侍禦僕從,綴衣趣馬,無非正人而後可也。是以古先聖王兢兢業業,雖在紛華波蕩之中,幽獨得肆之地,而所以精之一之。如對神明,如臨淵穀。雖深居禁密之地,而凜然若立乎宗廟之中,朝廷之上。葉以天子之尊周旋講讀之間,而視若嚴師父之臨乎其前,此學之所以成也。伊川經筵之說,其古今聖賢之端本培根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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