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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檜主和(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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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年二月癸巳,何鑄還自金。初,蕭毅至臨安,帝曰:「朕有天下而養不及。親徽宗無及矣,今立信誓,明言歸我太后,朕不恥和。不然,朕不憚用兵。」及何鑄、曹勳往,召至內殿,諭之曰:「朕北望庭闈,無淚可揮。卿見金主當曰:慈親之在上國,一老人耳,在本國則所系甚重。以至誠說之,庶彼有感。」鑄至金,首以太后為請,金主曰:「先朝業已如此,豈可輒改。」曹勳再三懇請,金主乃許之,遂遣鑄還,許歸徽宗及鄭後、邢後之喪與帝母韋氏。 夏四月,金遣左宣徽使劉筈,以袞冕、圭冊,冊帝為大宋皇帝。 秋七月壬午,皇太后韋氏至自金。後有智慮,初聞金人許還三梓宮,後恐其反復,呼役者畢集,然後起攢宮。時方暑,金人憚行,後慮有他變,乃陽稱疾,須秋涼進發。已而稱貸于金使,得黃金三千兩,以犒其眾,由是途中無虞。後將南旋,淵聖臥車前,泣曰:「歸語九哥與丞相,我得太乙宮使,足矣,他不敢望也。」後許之,且與誓而別。及歸,帝至臨平奉迎,見後,喜極而泣。後至臨安,入居慈甯宮,始知朝議,遂不敢述淵聖車前之語。己醜,帝易緦服,奉迎徽宗及顯肅、懿節二後梓宮,奉安于龍德別宮。 九月乙巳,以和好成,加秦檜太師,封魏國公。先三年通和,赦河南新複州、軍,兀術讀赦文,謂不歸德其國,遂指為釁以起兵。至是,檜懼當制者不能悅金,遂屬其党程克俊為文曰:「上穹悔禍,副生靈願治之心,大國行仁,遂子道事親之孝。可謂非常之盛事,敢忘莫報之深恩。而況申遣使軺,許敦盟好,來存歿者萬餘裡,慰契闊者十六年。禮備送終,天啟固陵之吉壤。志伸就養,日承長樂之慈顏。」於是郵傳至四方,遺黎讀之,有泣下者。 甲寅,遣使如金,沈昭遠賀生辰,楊願賀正旦,賀禮俱用金茶器千兩,銀酒器萬兩,錦綺千匹。金循契丹例,不欲兩接使人,故並遣使,歲如之。 冬十月,以皇太后回鑾,進封秦檜為秦、魏兩國公。檜以封兩國與蔡京同,辭不拜。 十三年秋七月,行人洪皓、張邵、朱弁還自金。自建炎以來,奉使如金被拘囚者三十餘人,多已物故,惟三人以和議成,許歸。已而金人遣七騎追之,及淮,而皓等已在舟中矣。 皓居冷山,去會寧二百里,地苦寒,穴居百余家,陳王悟室聚落也。悟室敬皓,使教其子。或二年不給衣食,盛夏衣粗布。常大雪薪盡,以馬矢然火,煨麵食之。或獻取蜀策,悟室持以問皓,皓力折之。悟室銳意南侵,曰:「孰謂海大,我力可幹,但不能使天地相拍耳。」皓曰:「兵,猶火也,弗戢,將自焚。自古無四十年用兵不止者。」又數為言:「所以來為兩國事。既不受使,乃今深入,教小兒,非古者待使臣之禮也。」悟室怒曰:「汝作和事官,而口硬如此,謂不能殺汝耶?」皓曰:「自分當死,顧大國無受殺行人之名,願投之于水,以墜淵為辭可也。」悟室義之而止。 皓屢因諜者密奏敵情,且力言和議非計,乞興師進擊。嘗求韋太后書,遣李微持歸,帝大喜,曰:「朕不知太后甯否幾二十年,雖遣使百輩,不如此一書。」每遇貴族名家子流落于金者,盡力拯救之。留金十五年而還,入對內殿,求郡養母。帝曰:「卿忠貫日月,志不忘君,雖蘇武不能過,豈可舍朕去耶?」皓退,見秦檜,語連日不止。曰:「張和公,金人所憚,乃不得用。錢塘暫居,為景靈宮、太廟,皆極土木之華,豈非示無中原意乎?」檜不懌,遂除徽猷閣直學士,提舉萬壽觀。複以論事忤檜,出知饒州。 邵初被囚柞山,逾年,送劉豫使用之。邵見豫,長揖而已。又呼豫為殿院,責以君臣大義,詞氣俱厲。豫怒,械於獄,久之,複送于金,拘之燕山僧寺,從者皆莫知所在。邵又以書言于金曰:「劉豫挾大國之勢,日夜南侵,不勝則首鼠兩端,勝則如養鷹,飽則揚去,終非大國之利。」金人徙之會寧。及還,入見,除秘書修撰,主管佑神觀。司諫詹大方論其使事無成,改台州崇道觀。 弁初副王倫使金,既就館,守之以兵。久之,金將議和,當遣一人受書還報,欲弁與倫探策決去留。弁曰:「吾來固自分必死,豈應今日覬幸先歸。願正使受書,歸報天子,成兩國之好,蚤申四海之養于兩宮,則吾雖暴骨外國,猶生之年也。」倫將歸,弁謂曰:「古之使者有節以為信,今無節有印,印亦信也,願留之,使弁得抱以死,死不腐矣。」倫解以授弁,弁受而懷之,臥起與俱。金人迫弁仕豫,且訹之,複欲易其官。弁皆誓不為屈,語在四年九月。又以書訣洪皓曰:「金殺行人,非細事。吾曹遭之,命也。要當舍生以全義耳。」乃具酒,召被掠士夫飲,半酣,語之曰:「已得近郊某寺地,一旦畢命報國,諸公幸瘞我其處,題其上曰有宋通問副使朱公之墓,於我幸矣。」眾皆泣下,莫能仰視。弁談笑自若,曰:「此臣子之常,諸君何悲也?」及粘沒喝死,弁密疏金國虛實,曰:「此不可失之時也。」遣李發間行歸報。 王倫還,以弁奉送徽宗大行之文為獻,其辭有曰:「歎馬角之未生,魂消雪窖。扳龍髯而莫逮,淚灑冰天。」帝讀之感泣,官其親屬五人,謂丞相張浚曰:「弁歸日,當以禁林處之。」及還,入見便殿,弁謝,且曰:「人之所難得者時,而時之運無已。事之不可失者幾,而幾之藏無形。惟無已也,故來遲而難遇。惟無形也,故動微而難見。陛下與金人講和,上返梓宮,次迎太母,又其次則憐赤子之無辜,此皆知時知幾之明驗。然時運而往,或難固執,幾動有變,宜鑒未兆。盟可守而詭詐之心宜嘿以待之,兵可息而銷弭之術宜詳以講之。金人以黷武為至德,以苟安為太平,虐民而不恤民,廣地而不廣德,此皆天助中興之勢。若時與幾,陛下既知于始,願圖厥終。」帝曰:「善。」納其言,賜賚甚厚。秦檜惡其言敵情,奏以初補官易宣教郎直秘閣而卒。 十二月,金遣完顏曄等來賀明年正旦,以金酒器六事,綾羅紗縠三百端,馬六匹為禮。自是歲如之。 十四年秋七月,王倫為金所殺。金拘倫河間六載,欲授以平灤三路都轉運使。倫曰:「奉命而來,非降也。」金人益脅以威,倫自縊死。後數年,宇文虛中亦以反誅。 朱熹《戌午讜議序》曰: 君臣、父子之大倫,天之經,地之義,所謂民彝也。故臣之於君,子之于父,生則敬養之,沒則哀送之,所以致其忠孝之誠者,無所不用其極,而非虛加之也,以為不如是則無以盡乎吾心雲爾。然則其有君父不幸而罹於橫逆之故,則夫為臣子者所以痛憤怨疾而求為之必報其仇者,其志豈有窮哉。故記《禮》者曰:「君、父之仇,不與共戴天,寢苫枕塊,不與共天下也。」而為之說者曰:「復仇者可盡五世。」則又以明夫雖不當其臣子之身,而苟未及五世之外,則猶在乎必報之域也。雖然,此特庶民之事耳,若夫有天下者,承累世無疆之統,則亦有萬世必報之仇,非若庶民五世,則自高祖以至玄孫,親盡服窮而遂已也。國家靖康之禍,二帝北狩而不還,臣子之所痛憤怨疾,雖萬世而必報其仇者,蓋有在矣。紹興之初,賢才並用,綱紀複張,諸將之兵屢以捷告,恢復之勢蓋已十八九成矣。虜人於是始露和親之議,以沮吾計,而宰相秦檜歸自虜庭,力主其事。當此之時,人倫尚明,人心尚正,天下之人,無賢愚,無貴賤,交口合辭以為不可,獨士大夫之頑鈍嗜利無恥者數輩起而和之。清議不容,詬詈唾斥,欲食其肉而寢處其皮,則其于檜可知矣。而檜乃獨以梓宮、長樂藉口,攘卻眾謀,熒惑主聽,然後所謂和議者翕然以定而不可破。自是以來二十餘年,國家忘仇敵之虜而偷宴安之樂,檜亦因是藉外權以專寵利,竊主柄以遂奸謀。而曏者冒犯清議希意迎合之人,無不夤緣驟至通顯,或乃踵檜用事,而君臣、父子之大倫,天之經,地之義,所謂民彝者,不復聞於縉紳之間矣。士大夫狃于積衰之俗,徒見當時國家無事,而檜與其徒皆享成功,無後患,顧以忘仇忍辱為事理之當然。主議者慕為檜,游談者慕其徒,一雄唱之,百雌和之。癸未之議,發言盈廷,其曰虜世仇不可和者,尚書張公闡、左史胡公銓而止耳。自余蓋亦有謂不可和者,而其所以為說,不出乎利害之間。又其餘則雖平時號為賢士大夫,慨然有六千里為仇人役之歎者,一日進而立乎廟堂之上,顧乃惘然如醉如幻,而忘其疇昔之言。厥或告之,則曰:「此處士之大言耳。」嗚呼!秦檜之罪所以上通于天,萬死而不足以贖者,正以其始則倡邪謀以誤國,中則挾虜勢以要君,使人倫不明,人心不正,而末流之弊,遺君後親,至於如此之極也。 二十五年冬十月丙申,秦檜死。檜自和議之成,擅國柄者十五年,偷安江左,專為粉飾太平計,勸帝立太學,耕籍田,修舉彌文,殆無虛日。帝之視學也,命其子禮部侍郎熺執經,司業高閌講《易泰卦》。知虔州薛弼承檜意,言州民朽柱中有文曰:「天下太平年」。檜大喜,乞宣付史館。自是四方祥瑞之奏日上,舉朝晏然不復知有兵事矣。殿前軍士施全,候檜入朝,挾刃刺之於道,不中,捕送大理獄。檜親鞫之,全對曰:「舉天下皆欲攻虜人,汝獨不肯,故我欲殺汝也。」遂磔全於市。 檜懼,每出,列五十兵,持長梃以自衛。晚年尤銜恨舊臣不已,書趙鼎、李光、胡銓三人姓名於一德格天閣,必欲殺之。鼎時安置吉陽軍,檜令本軍月具存亡申省。鼎遣人語其子汾曰:「秦檜必欲殺我。我死,汝曹無患,不爾,禍及一家矣。」因不食而死,檜憾未釋也。江西運判張常先箋注前帥張宗元與張浚詩,言於朝,其詞連逮者數十家,將誣以不軌而盡去之。會汪召錫告宗室知泉州令袊,觀檜《家廟記》,口誦「君子之澤,五世而斬。」謫居汀州。至是,檜乃諷殿中侍御史徐嚞論趙汾與令袊飲別厚贐,必有奸謀。詔送汾、令袊大理鞫問,使汾自誣與張浚、李光、胡寅、胡銓等五十三人謀大逆。獄成,而檜病不能書矣。帝幸檜第,問其疾。檜惟流涕,無一語。子熺奏請代居相位為誰,帝曰:「此事卿不當預。」遂命直學士院沈虛中草檜父子致仕制,命下而檜死。 檜兩據相位,倡和誤國,忘仇斁倫,包藏禍心,劫制君父,陰納內侍及醫師王繼先,伺上微旨,動靜必具知之。郡國事惟申省,無至上前者。性陰險深阻,如崖阱不可測。同列論事上前,未嘗力辨,但以一二語傾擠之,俾帝自怒。一時忠臣良將,誅鋤略盡。其頑鈍無恥者,率為檜用事,以誣陷善類為功。凡無罪可狀者,則曰立黨沽名,曰訕謗,曰指斥,曰怨望,甚則曰有無君心。凡論人章疏,皆檜自操以授言官,識之者曰:「此老秦筆也。」自知惡極,為眾論所嫉,置邏卒,佈滿京城,聞有議之者,即捕治,中以深文,道路以目。開門受賂,富敵于國,外國珍寶,死猶及門。檜每事與帝爭勝,曹筠言水漲,詔逐之,檜升為從官。周葵欲言梁汝嘉,檜不待帝言,即改除之。由是張扶請檜乘金根車,呂願中獻《秦城王氣詩》,其勢漸不可制。檜既死,帝謂楊存中曰:「朕今日始免靴中置刀矣。」其畏之如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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