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史籍 > 宋史紀事本末 | 上頁 下頁
元祐更化(2)


  哲宗元祐元年閏二月庚寅,右司諫王覿上疏言:「國家安危治亂系于大臣。今執政八人而奸邪居半,使一二元老何以行其志哉。」因極論蔡確、章惇、韓縝、張璪朋邪害正,章數十上。會右諫議大夫孫覺、侍御史劉摯、右司諫蘇轍、禦史王岩叟、朱光庭、上官均等連章論蔡確罪,且言:「確在熙、豐時,冤獄苛政,首尾預其間。及至今日,稍語於人曰:當時確豈敢言此。其意欲固竊名位,反歸曲於先帝也。」司馬光、呂公著進用,蠲除煩苛,確言皆其所建白,於是公論益不容。太后不忍斥之,但罷政,出知陳州。

  以司馬光為尚書左僕射兼門下侍郎。時光已得疾,而青苗、免役、將官之法猶在,西夏未降,光歎曰「四害未除,吾死不瞑目矣。」與呂公著書曰:「光以身付醫,以家事付子,惟國事未有所托,今以屬公。」既而詔免朝參,乘肩輿三日一入省。光不敢當曰:「不見君,不可視事。」詔令子康扶入對。遼人聞之,敕其邊吏曰:「中國相司馬矣,慎無生事開邊隙。」

  辛亥,章惇罷。言者論惇讒賊狠戾,罔上蔽明,不忠之罪與蔡確等,惇不自安。及確罷,論者益力。會與司馬光爭辯役法于太后簾前,其語甚悖。太后怒,斥知汝州。

  三月,司馬光請悉罷免役錢,複差役法,諸色役人皆如舊制,其見在役錢,撥充州縣常平本錢。於是詔修定役書,凡役錢惟元定額及額外寬剩二分以下,許著為准,餘並除之。若寬剩元不及二分者,自如舊則。尋詔耆戶長、壯丁仍舊募人供役,保正、甲頭、承帖人並罷。

  侍御史劉摯乞並用祖宗差法。監察禦史王岩叟請立諸役相助法。中書舍人蘇軾請行熙甯給田募役法,因列其五利。王岩叟言:「五利難信,而有十弊。」軾議遂格。

  司馬光復言:「免役之法,其害有五:上戶舊充役,固有陪備而得番休,今出錢比舊費特多,年年無休息。下戶舊不充役,今例使出錢。舊所差皆土著良民,今皆浮浪之人,恣為奸欺。又農民出錢難於出力,凶年則賣莊田、牛具,以錢納官。又提舉司惟務多斂役錢,積寬剩以為功。此五害也。今莫若直降敕命,委縣令佐揭簿定差,其人不願身自供役,許擇可任者雇代。惟衙前一役最號重難,今仍行差法,陪備既少,當不至破家。若猶矜其力難獨任,即乞如舊於官戶、寺觀、單丁、女戶有屋產、莊田者,隨貧富以差出助役錢。尚慮役人利害四方不能齊同,乞許監司、守令審其可否。可則亟行,如未究盡,縣五日具措畫上之州,州一月上轉運司以聞。朝廷委執政審定,隨一路、一州,各為之敕,務要曲盡。」初,章惇取光所奏疏略未盡者駁奏之,呂公著言:「惇專欲求勝,不顧命令大體,望選差近臣詳定。」於是詔以資政殿大學士韓維及範純仁、呂大防、孫永等詳定以聞。

  蘇軾言於光曰:「差役、免役,各有利害。免役之害,聚斂於上,而下有錢荒之患。差役之害,民常在官,不得專力于農,而吏胥緣以為奸。此二害輕重蓋略等矣。」光曰:「於君何如。」軾曰:「法相因則事易成,事有漸則民不驚。三代之法,兵農為一,至秦始分為二。及唐中葉,盡變府兵為長征卒。自是以來,民不知兵,兵不知農。農出榖帛以養兵,兵出性命以衛農,天下便之,雖聖人複起,不能易也。今免役之法實大類此,公欲驟罷免役而行差役,正如罷長征而複民兵,蓋未易也。」光不以為然。初,差役行于祖宗之世,法久多弊,編戶充役,不習官府,吏虐使之,多以破產,而狹鄉之民或有不得休息者。免役使民以戶高下出,錢而無執役之苦。但行法者不循上意,於雇役實費之外,取錢過多,民遂以病。若量入為出,毋多取於民,則善矣。光知免役之害而不知其利,欲一切以差役代之,軾獨以實告而光不察。軾又陳於政事堂,光色忿然。軾曰:「昔韓魏公刺陝西義勇,公為諫官,爭之甚力。韓公不樂,公亦不顧。軾昔聞公道其詳,豈今日作相,不許軾盡言耶?」光謝之。自是役人悉用見數為額,惟衙前用坊場、河渡錢雇募,餘悉定差,仍罷官戶、寺觀、單丁、女戶。尋以衙前不皆有雇直,遂改雇募為招募。

  範純仁謂光曰:「治道去其太甚者可也。差役一事尤當熟講而緩行,不然,滋為民病。願公虛心以延眾論,不必謀自己出,謀自己出則諂諛得乘間迎合矣。役議或難回,則可先行之一路,以觀其究竟。」光不從,持之益堅。純仁曰:「是使人不得言耳。若欲媚公以為容悅,何如少年合安石以速富貴哉。」又雲「熙寧按問自首之法,既已改之,有司立文太深,四方死者視舊數倍,殆非先王寧失不經之意。」純仁素與光同志,及臨事規正類如此。

  初,差役之複,為期五日,同列病其太迫,知開封府蔡京獨如約悉改畿縣雇役,無一違者。詣政事堂白光,光喜曰:「使人人奉法如君,何不可行之有。」

  光居政府,凡王安石、呂惠卿所建新法剗革略盡。或謂光曰:「熙、豐舊臣多憸巧小人,他日有以父子之義間上,則禍作矣。」光正色曰:「天若祚宋,必無此事。」於是天下釋然曰:「此先帝本意也。」衛尉丞畢仲遊與光書曰:「昔安石以興作之說動先帝,而患財不足也,故凡政之可得民財者無不用。蓋散青苗、置市易、斂役錢、變鹽法者事也,而欲興作,患不足者,情也。苟未能杜其興作之情,而徒欲禁其散斂變置之法,是以百說而百不行。今遂廢青苗、罷市易、蠲役錢、去鹽法,凡號為利而傷民者,一掃而更之,則向來用事於新法者必不喜矣。不喜之人必不但曰不可廢罷蠲去,必操不足之情,言不足之事,以動上意。雖致石而使聽之,猶將動也。如是,則廢罷蠲去者皆可複行矣。可不預治哉。為今之策,當大舉天下之計,深明出入之數,以諸路所積之錢粟一歸地官,使經費可支二十年之用,數年之間又將十倍於今日。使天子曉然知天下之余於財也,則不足之論不得陳於前,然後所論新法者,始可永罷而不可複矣。昔安石之居位也,中外莫非其人,故其法能行。今欲救前日之弊,而左右侍從、職司使者,十有七八皆安石之徒,雖起二三舊臣,用六七君子,然累百之中存其十數,烏在其勢之可為也。勢未可為而欲為之,則青苗雖廢將複散,況未廢乎。市易雖罷且複置,況未罷乎。役錢、鹽法,亦莫不然。以此救前日之敝,如人久病而少間,其父子、兄弟喜見顏色而未敢賀者,以其病之猶在也。」光得書竦然,亦竟不為之慮。

  以劉摯為禦史中丞。摯上疏曰:「上之所好,下必有甚。朝廷意在綜核,下必有刻薄之行。朝廷務在寬大,下必有苟簡之事。習俗懷利,迎意趨和,所為近似,而非上之意本然也。今因革之政本殊,而觀望之俗固在。昨差役初行,監司已有迎合爭先,不校利害,一概定差,一路為之騷動者。以是觀之,大約類此。向來黜責數人者,皆以非法掊克,市進害民,然非欲使之漫不省事。昧者不達,矯枉過正,顧可不為之禁哉。」

  壬寅,以呂公著為尚書右僕射兼中書侍郎。詔起文彥博平章軍國重事,班宰相上。

  五月丁巳,以韓維為門下侍郎神。宗崩維,自提舉嵩山崇福宮入臨,太後手詔勞問,維對曰:「人情貧則思富,苦則思樂,困則思息,鬱則思通,誠能常以利民為本則民富,常以憂民為心則民樂。賦役非人力所堪者,去之則勞困息。法禁非人情所便者,蠲之則鬱塞通。推此而廣之,盡誠而行之,則子孫觀陛下之德,不待教而成矣。」未幾,起知陳州,召為資政殿大學士兼侍讀。及詳定役法,四方多言差役便民,維曰:「是小人希意迎合者也,不可盡信。」司馬光不能從。

  六月甲辰,貶呂惠卿為建寧軍節度副使,建州安置。中書舍人蘇軾草其制曰:「惠卿以鬥筲之才,穿窬之智,諂事宰輔,同升廟堂。樂禍貪功,好兵喜殺,以聚斂為仁義,以法律為《詩書》。首建青苗,次行助役,均輸之政,自同商賈,手實之禍,下及雞豚,苟可蠹國害民,率皆攘臂稱首。先皇帝求賢如不及,從善若轉圜,始以帝堯之仁,姑試伯鯀,終焉孔子之聖,不信宰予。尚寬兩觀之誅,薄示三苗之竄。」天下傳誦稱快焉。時惠卿、章惇、呂嘉問、鄧綰、李定、蒲宗孟、範子淵等皆已斥外,言者論之不已。范純仁言于太后曰:「錄人之過,不宜太深。」後然之,乃詔前朝希合附會之人一無所問,言者勿複彈劾。惠卿党稍安。或謂呂公著曰:「今除惡不盡,將貽後患。」公著曰:「治道去太甚耳。文、景之世,網漏吞舟。且人材實難,宜使自新,豈宜使自棄耶?」

  八月辛卯,詔複常平舊法,罷青苗錢。司馬光以疾在告,範純仁以國用不足,請再立常平錢榖給斂出息之法,限正月以散及一半為額,民間絲麥豐熟,隨夏稅先納所輸之半,願半納者,止出息一分。台諫劉摯、上官均、王覿、蘇轍交章論其非,光謂「先朝散青苗,本為利民,並取情願。後提舉官速要見功,務求多散。今禁抑配,則無害也。」中書舍人蘇軾錄黃,奏曰:「熙寧之法未嘗不禁抑配,而其為害至此。民家量入為出,雖貧亦足。若令分外得錢,則費用自廣。今若許人情願,則未免設法罔民,使快一時非理之用,而不慮後日催納之患,非良法也。」會台諫王岩叟、朱光庭、王覿等交章乞罷青苗,光大悟,力疾請對。太后從之,詔「常平錢榖止令州縣依舊法趁時糴糶,青苗錢更不支俵,除舊欠二分之息,元支本錢,驗見欠多少,分科次隨二稅輸納。」

  九月丙辰朔,司馬光卒。時,兩宮虛己以聽光為政,光亦自見言行計從,欲以身殉社稷,躬親庶務,不舍晝夜。賓客見其體羸,舉諸葛亮食少事煩以為戒,光曰:「死生命也。」為之益力。病革,諄諄如夢中語,皆朝廷天下事也。及卒,其家得遺表八紙,上之,皆當世要務。太后為之慟,與帝臨其喪。贈太師、溫國公,諡文正。

  十一月,以呂大防為中書侍郎,劉摯為尚書右丞。二年夏四月己醜,文彥博乞致仕,詔十日一至都堂議事。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