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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伸傳


  馬伸,字時中,東平人。紹聖四年進士。不樂馳騖,每調官,未嘗擇便利。為成都郫縣丞,守委受成都租。前受輸者率以食色玩好蠱訹而敗,伸請絕宿弊。民爭先輸,至沿途假寐以達旦,常平使者孫俟早行,怪問之,皆應曰:「今年馬縣丞受納,不病我也。」俟薦於朝。

  崇甯初,範致虛攻程頤為邪說,下河南府盡逐學徒。伸注西京法曹,欲依頤門以學,因張繹求見,十反愈恭,頤固辭之。伸欲休官而來,頤曰:「時論方異,恐貽子累,子能棄官,則官不必棄也。」曰:「使伸得聞道,死何憾,況未必死乎?」頤歎其有志,進之。自是公暇雖風雨必日一造,忌娼者飛語中傷之,弗顧,卒受《中庸》以歸。

  靖康初,孫傅以卓行薦召,禦史中丞秦檜迎辟之,擢監察禦史。及汴京陷,金人立張邦昌,集百官,環以兵脅之,俾推戴。眾唯唯,伸獨奮曰:「吾職諫爭,忍坐視乎!」乃與禦史吳給約秦檜共為議狀,乞存趙氏,複嗣君位。會統制官吳革起義,募兵圖複二帝,伸預其謀。

  邦昌既僣立,賊臣多從臾之,伸首具書請邦昌速迎奉元帥康王。同院無肯連名者,伸獨持以往,而銀台司視書不稱臣,辭不受。伸投袂叱之曰:「吾今日不愛一死,正為此耳,爾欲吾稱臣邪?」即繳申尚書省,以示邦昌。其書略曰:

  相公服事累朝,為宋輔臣。比不幸迫於強敵,使當偽號,變出非常,相公此時豈以義為可犯,君為可忘,宗社神靈為可昧邪?所以忍須臾死而詭聽之者,其心若曰:與其虛遜於人而實亡趙氏之宗,孰若虛受於己而實存以歸之耳。忠臣義士未即就死,闔城民庶未即生變者,亦以相公必能立趙孤也。

  今金人北還,相公義當憂懼,自列於朝。康王在外,國統有屬,獄訟謳歌,人皆歸往。宜即發使通問,掃清宮室,率群臣共迎而立之。相公易服退處,省中庶事皆稟命太后,其赦書施恩惠、收人心等事,日下拘收,俟康王禦極施行。然後相公北面引咎,以明身為人臣,昧於防患,遭寇仇脅汙,當時不能即死,以待陛下,今複何面目事君,請歸死司寇,為人臣失節之戒,伏闕下俟命。如此,則明主必能察相公忠實存國,義非苟生,且棄過而錄功矣。

  今乃謀不出此,時日已多,肆然尚當非據,偃寢禁闥,若固有之。群心狐疑,道路混澒,謂相公方挾強金,使人遊說康王,姑令南遁,為久假不歸之計。上天難欺,下民可畏。相公若以愚言粗知覺悟,及此改圖,猶可轉禍為福于匪朝伊夕之間。過此以往,則相公包藏已深,志慮轉異,外飾事端,悽日待期,而陰結寇仇,合從為亂,九廟在天,萬無成理,伸必不能輔相公為宋朝叛臣也。請先伏死都市,以明此心。

  邦昌得書,氣沮謀喪。明日,議迎哲宗後孟氏垂簾,追還偽赦,乃遣馮澥、李回等迎康王。

  時王及之等猶請籍龍德宮寶貨,斥賣靈沼魚藕,以資官用。伸複慨然引義檄之曰:「古者人臣去國,三年不反,然後收其田裡。君之禮臣如此,臣之報君宜如何?今二聖遠狩,猶未出境,天下之人方且北首,欲追挽而還之。君之府藏燕遊,忍一朝而毀乎?爾等逆節甚矣!」力爭乃止。

  高宗即位,伸拜章以城陷不能救,主遷不能死,請就竄削。上知其有忠力于國,擢殿中侍御史,撫諭荊湖、廣南,以誅邦昌及其党王時雍等。所過州縣,諏察吏之賢否與民利疚,以次列上於朝。

  伸自湖、廣將入奏黃潛善、汪伯彥不法凡十有七事,草疏已具,朝廷方召孫覿、謝克家,乃先奏:「覿、克家趨操不正,在靖康間與王時雍、王及之等七人結為死黨,附耿南仲倡為和議,助成賊謀。有不主和議者,則欲執送金人。覿受金人女樂,草表媚之,極其筆力,乃負國之賊,宜加遠竄。」不報。伸又進疏曰:

  陛下得黃潛善、汪伯彥以為輔相,委任不復疑。然自入相以來,處事未嘗愜當物情,遂使女真日強,盜賊日熾,國本日蹙,威權日削。且三鎮未服,汴都方危,前日遽下還都之詔,至今鑾輿未能順動。其不謹詔命如此。草茅對策不如式,考官罰金可矣,一日黜三舍人,乃取沈晦、孫覿、黃哲輩諸群小以掌誥命。其黜陟不公如此。吳給、張訚以言事被逐,邵成章緣上言遠竄。其壅塞言路如此。祖宗舊制,諫官禦史有闕,禦史中丞、翰林學士具名以進,三省不敢預,厥有深旨。近擬用台諫,多取親舊,不過欲為己助。其毀法自恣如此。張愨、宗澤、許景衡公忠有才,皆可任重,潛善、伯彥忌之,沮抑至死。其妨功害能如此。或責以救焚拯溺之事,則曰難言,蓋謂陛下制之不得施設也。或問陳東之死,則曰不知,蓋謂其事繇于陛下也。其過則稱君、善則稱己如此。呂源狂橫,陛下逐去,不數月由郡守升發運。其強狠自專如此。禦營使雖主兵權,凡行在諸軍皆其所統,潛善、伯彥別置親兵一千人,請給居處,優於眾兵。其務收軍情如此。廣市私恩,則多複祠官之闕;同惡相濟,則力庇王安中之罪。摭其所為,豈不辜陛下倚任之重哉?

  陛下隱忍不肯斥逐,塗炭遺民固已絕望,二聖還期在何時邪?臣每念此,不如無生。歲月如流,時幾易失,望速罷潛善、伯彥政柄,別選賢者,共圖大事。

  疏入,留中。明日,改衛尉少卿。伸以論事不行,辭不拜,錄其疏申禦史台,且疊上章言:「臣言可采,即乞施行,若臣言非是,合坐誣罔之罪。」移疾待命。旬日,詔伸言事不實,送吏部責濮州監酒稅。時用事者恚甚,必欲殺之,以濮迫寇境,故有是命。趣使上道,伸怡然袱被而行,死道中。或曰王淵在濮,潛善密嗾其不利於伸。天下識與不識皆冤痛之。

  明年,金人陷廣陵,伸言始驗,潛善、伯彥始以誤國竄殛。於是台臣奏伸嘗論潛善等罪,乃複以衛尉少卿召,實未知其存亡也。尋加直龍圖閣。

  紹興初,胡安國上《時政論》,有曰:「伸言潛善、伯彥措置乖方,條其罪狀,凡舉一事,必立一證,皆眾所共知共見,不敢以無為有,以是為非。而當時曾不從用,反以為言事不實而重責之,是罰沮忠讜,邪說何由而息,公道何由而明乎?伸既遠貶,雖有詔命,邈無來期,君子閔焉。賁以龍圖,猶未盡褒勸之典。乞重加追獎,及其子孫,以承天意。」詔贈諫議大夫。

  伸天資純確,學問有原委,勇於為義,而所韞深厚,恥以自名。建炎初,右正言鄧肅嘗論朝士臣邦昌者,例貶二秩,伸不辨也。凡有建明,輒削其稿,人罕知之。居官,晨興必整衣端坐,讀《中庸》一遍,然後出涖事。每曰:「吾志在行道。以富貴為心,則為富貴所累;以妻子為念,則為妻子所奪,道不可行也。」故在廣陵,行篋一擔,圖書半之。山東已擾,家尚留於鄆。常稱:「孔子言:『志士不忘在溝壑,勇士不忘喪其元。』今日何日,溝壑乃吾死所也。」

  有何兌者,昭武人,受學於伸。伸沒,兌嘗輯其事狀。紹興中,為辰州通判,都郵報,秦檜自陳其存趙之功,謂它人莫預。兌徑取所輯事狀達尚書省,檜大怒,下兌荊南詔獄,獄辭皆出吏手,兌坐削官竄真陽。檜死始放還,複其官。尋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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