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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石傳


  ▼王荊公安石傳〔實錄〕

  元祐元年四月癸巳,觀文殿大學士、守司空、充集禧觀使、荊國公王安石薨。安石字介甫,撫州臨川人。父益,都官員外郎。安石少有大志,慶曆二年,登進士甲科,簽書淮南節度判官廳公事。代還,例當進所業試館職,安石獨不進,特召試,亦固辭。知明州鄞縣,通判舒州。除知建昌軍,不赴。召為群牧判官,差提點府界諸縣鎮公事。出知常州,提點江南東路刑獄。入為三司度支判官,獻《萬言書》,極陳當世之務。居頃之,除直集賢院,累辭不獲,始就職。

  嘉祐五年四月,除同修起居注,固辭不拜。十一月,申前命,章又五上,不許,遂除知制誥、糾察在京刑獄,移判三班院,同知嘉祐八年貢舉。丁母憂,服除,英宗朝累召不赴。神宗在藩邸,見其文,異之。及即位,就除知江寧府,召為翰林學士。初入對,上曰:「方今治當何先?」安石曰:「以擇術為先。」上曰:「唐太宗何如?」安石曰:「陛下當以堯、舜為法。太宗所知不近,所為不盡合先王,但乘詐取子孫又皆昏惡,所以獨見稱述。堯、舜所為,至簡而不煩,至要而不迂,至易而不難,但末世學者不能通知,常以為高不可及,不知聖人經世立法,以中人為制也。」

  上曰:「卿可謂責難於君,朕自視渺然,恐無以副卿此意,可悉意輔朕,同濟此道。」一日講席,群臣退,上留安石坐,曰:「有欲從容與卿議論者。」因言:「唐太宗必得魏鄭公,劉備必得諸葛亮,然後可以有為,二子誠不世出之人也。」安石曰:「陛下誠能為堯、舜,則必有皋、夔、稷、契;陛下誠能為高宗,則必有傅說。魏鄭公、諸葛亮皆有道者所羞,何足道哉!以天下之大,人民之眾,百年承平,學者不為不多,然常患無人可以助治者,以陛下擇術未明,推誠未至,雖有皋、蘷、稷、契之賢,亦必為小人所蔽,因卷懷而去耳。自古患朝廷無賢者,以人君不明,好近小人故也。好近小人,則賢人雖欲自達無由矣。」上曰:「自古治世,豈能使朝廷無小人?雖堯、舜之時,豈能無四凶?」安石曰:「唯能辨四凶而誅之,此乃所以為堯舜也。若使四凶得肆其讒慝,則皋、蘷、稷、契亦豈能苟食其祿以終身乎?」未幾,除諫議大夫、參知政事。安石既執政,上曰:「人皆不能知卿,以為卿但知經術,不可以經世務。」安石曰:「經術者,所以經世務也。後世所謂儒者,大抵皆庸人,故世俗皆以為經術不可施於世務。」

  上曰:「朕察人情,比於卿有欲造事傾搖者。朕嘗以呂誨為忠實,嘗毀卿於時事不通。趙抃、唐介數以言扞塞,惟恐卿進用。卿當力變此風俗,不知卿所施設以何為先?」安石曰:「變風俗,立法度,最方今所急也。」於是青苗、市易、坊場、保甲、保馬、導河、免役之政相繼並興。設制置三司條例司,與知樞密院事陳升之同領之。禦史中丞呂誨論安石十事,以為慢上無禮,見利忘義,要君取名,用情罔公,以私報怨,怙勢招權,專政害國,淩轢同位,朋奸害政,商榷財利,以動搖天下。疏奏,安石求去位,上為出誨。知雜禦史釗、述、侍御史劉琦、侍御史裡行錢顗又交論安石專肆胸臆,輕易憲度,與陳升「之合謀侵奪三司吏柄,願罷免以慰天下。」殿中侍御史孫昌齡亦繼言,皆坐貶同知諫院。

  範純仁既抗疏論辨,又申中書,謂:「安石欲求近功,忘其舊學,尚法令則稱商鞅,言財利則背孟軻,鄙老成為因循之人,棄公論為流俗之語,異已者指為不肖,合意者即謂才能。」且謂宰相曾公亮依隨參知政事趙抃不能力救,請罷安石機務,留之經筵。詔罷純仁諫職。呂公著代呂誨為中丞,亦請罷條例司並青苗等法。諫官孫覺、李常、胡宗愈,禦史張戩、王子韶、陳襄、程顥皆論列安石變法非是,以次罷去。前宰相韓琦上疏論青苗法,乞罷諸路提舉官,委提點刑獄官依常平舊法行之。奏至,安石稱疾求分司,上不許。

  時翰林學士司馬光當批答,安石指言有「士大夫沸騰,黎民騷動」之語。上以手詔諭曰:「詔中二語,乃為文督迫之過,而朕失於詳閱,當令呂惠卿諭指。」翼日,安石入謝,因為上言中外大臣、從官、台諫、朝士朋比之情,且曰:「陛下欲以先王之正道勝天下流俗,故與流俗相為輕重。流俗權重,則天下之人歸流俗;陛下權重,則天下之人歸陛下。權者與物相為輕重,雖千鈞之物,所加損不過銖兩而移。今奸人欲敗先王之正道,以沮天下,與流俗之權,適爭輕重之時,加銖兩之力,則用力至微,而天下之權已歸於流俗矣。此所以紛紛也。」上以為然,安石乃視事。

  熙寧三年十二月,拜禮部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監修國史。禦史中丞楊繪陳免役有難行者五,禦史劉摰陳十害,坐黜;禦史林旦、薛昌朋、範育皆以言李定忤安石罷。知雜禦史謝景初附安石,亦以不合去。六年三月,命知制誥呂惠卿修撰《經義》,以安石提舉,而子雱兼同修撰,固辭,弗聽。王韶取熙、河、洮、岷、疊、岩等州,安石率群臣入賀,上觧所服玉帶賜安石,遣內侍諭旨曰:「洮河之舉,小大並疑,惟卿啟迪,迄有成功。今觧所禦帶賜卿,以旌卿功。」安石再拜固辭,不許。安石益自任,時論卒不與,上疑之。慈聖光獻宣仁聖烈皇后間見上,流涕言新法之不便者,且曰:「王安石亂天下。」上亦流涕,退,命安石議裁損之,安石重為解,乃已。

  熙寧七年四月,上以久旱,百姓流離,憂形顏色,每輔臣進見,嗟歎懇惻,益疑法之不便。安石不悅,求避位,上固留之。請愈堅,遂拜吏部尚書、觀文殿大學士、知江寧府。仍詔出入如二府儀,大朝會綴中書門下班,依舊提舉修撰經義。明年二月,拜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昭文館大學士。六月,《三經義》成,拜尚書左僕射、門下侍郎。初,呂惠卿為安石所知,驟引至執政。安石去,惠卿遂背之。安石再相,於是起華亭詔獄,而徐禧、王古、蹇周輔三輩按之,惠卿情不得。緣練亨甫、呂嘉問以鄧綰所條惠卿事交鬥其間,複為惠卿所中,語連安石子雱,既病,坐此憤恚而卒。安石憂傷益不堪,祈解機務。九年十月,拜檢校太傅,依前尚書左僕射、鎮南節度、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判江寧府。安石懇辭,丐以本官領宮觀。上遣內侍王從政齎詔敦諭,須視事乃還。從政留金陵累月,安石請不已,許以使相為集禧觀使。又累辭使臣,乃以本官為觀文殿大學士,領使如故。

  元豐三年九月,拜特進,封荊國公。哲宗即位,拜司空。明年四月癸巳薨,年六十六。再輟視朝,贈太傅,推遺表恩七人,詔所在給葬事。紹聖初,諡文公,配享神宗廟廷。用子旁郊祀恩,贈太師。崇寧二年,詔配祀文宣王廟。政和三年,封舒王。靖康元年,從諫議大夫兼國子祭酒楊時言,停文宣王廟配享,列於從祀。建炎二年夏,以久陰不解,詔百執事赴都堂,給劄條具時政闕失。司勳員外郎趙鼎言:「自紹聖以來,學術政事敗壞殘酷,禍貽社稷,其源實出於安石。今安石之患未除,不可以言政。」於是罷安石配享神宗廟廷。靖康初,廷臣有建議乞罷安石配享者,爭議紛然,卒無定論,至是始決。

  紹興四年八月,吏部員外郎呂聰問請奪安石諡,有詔追所贈王爵。初,安石提舉修撰經義,訓釋詩、書、周官,既成,頒之學官,天下號曰「新義。」晚歲居金陵,為字說二十四卷,學者爭傳習之。凡以經試於有司,必宗其說,少異輒不中程。先儒傳注既盡廢,士亦無複自得之學。故當時議者謂王氏之患在好使人同。靖康初,始詔有司取士擇經說優長者,無專主王氏。安石早有盛名,其學以孟軻自許,荀況、韓愈不道也。性強忮,遇事無可否,信所見,執意不回。司馬光謂其泥古,所為迂闊。

  吳奎謂嘗與安石同領群牧,備見其自用護前。嘉祐末,韓琦作相,安石糾察在京刑獄,爭刑名不當,有旨釋罪,安石堅不入謝,意琦抑之。會以憂去職,服除三召,終琦在相位不至。神宗謂:「人言安石奸邪則過,但太執不曉事耳。」唐介謂安石好學惟護前。初除安石為翰林學士,命下數日,琦罷相,安石始造朝。其初執政也,宰相在告,進除目出侍從官趙抃引故事爭,安石辨益強,卒從之。至議變法,上未嘗不疑,在廷臣交執不可,安石傳經義,出己意,辨論輒數百言,眾人不能詘。甚者謂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又以人言是非一歸之流俗。故二年間,遍諫官、禦史以安石去者凡二十人,而安石不恤也。久之,上聞兩宮言,意感悟,安石因旱引去。洎複相,歲餘罷,終神宗朝不復召者凡八年雲。

  子雱、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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