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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齊賢傳


  ▼張文定公齊賢傳〔實錄〕

  張齊賢,曹州冤句人也。生三歲,值晉亂,徙家洛陽,居城南之海角村。孤貧力學,有大志。慕唐李大亮為人,故字師亮。太祖時,舉賢良方正,又獻下並汾、富民、封建、敦孝、舉賢、太學、籍田、選良吏、懲奸、慎刑十策,皆報罷。頗為趙普、李昉、石熙載所知。太平興國二年進士,釋褐大理評事、通判衡州。時州鞠劫盜十餘,皆論死,齊賢始至,為辨理,全活五人。州將、獄官大懼被譴,齊賢曰:「某初成一名,豈欲罪眾人而自為功乎?」第令改正而已,人許其遠大。自荊渚至桂州,有水遞鋪夫凡數千戶,皆樵釣貧民衣食不給。湘江多巨潭險石,而程限與陸鋪等,或阻風波陰霖,率被笞捶。齊賢言其事,詔每鋪夫減半。四年,代還。會親征晉陽,就行在謁見,遷秘書丞。忻州新下,命知州事。

  明年二月,召還,改著作郎、直史館,賜緋。六月,改左直拾遺。是冬,車駕北征,齊賢表請從行,賜白金二百兩辦裝。車駕還,議者皆言宜速取幽薊,齊賢上疏曰:

  方今海內一家,朝野無事。關聖慮者,豈不以河東新平,屯兵尚眾,幽燕未下,輦運為勞,以生靈為念乎?臣每料之,此不足慮也。自河東未降,臣即權知忻州,捕得契丹納米專典,皆自山後轉般,以援河東。以臣料,契丹能自給食,則於太原非不盡力,然終為我有者,蓋力不足也。河東初平,人心未固,嵐、憲、忻、代未有軍寨,入寇則田收頓失,擾邊則守備可虞,而反保境偷生,畏威自守。及國家守要害,增壁壘,左控右扼,疆事甚嚴,恩信已行,民心已定,乃于雁門陽武穀來爭小利,此則契丹之智力,可料而知也。

  聖人舉事,動在萬全,百戰百勝,不若不戰不勝。若重之慎之,則契丹不足吞,燕薊不足取。自古疆場之難,非盡由外釁,亦多邊吏擾而致之。若緣邊諸寨撫禦得人,但使峻壘深溝,畜力養銳,以逸自處,寧我致人,此李牧所以稱良將于趙,用此術也。所謂擇卒不如擇將,任力不如任人。如是則邊鄙甯,邊鄙寧則輦運減,輦運減則河北之民獲休息矣。獲休息則田萊增而蠶織廣,務農積穀,以實邊用。且契丹之心,固亦擇利避害,安肯投諸死地而為寇哉!

  臣又聞家六合者,以天下為心,豈止爭乎尺寸之事、強弱之勢而已。是故聖人先本而後末,安內以養外。人民,本也;邊裔,末也。是知五帝三王,未有不先根本者也。堯舜之道無他焉,廣推恩於天下之民爾。推恩者何?在乎安而利之。民既安,我則斂衽而至矣。陛下愛民利天下之心,真堯舜也。臣所慮群臣所聞,多以纎微之利、克下之術,侵苦窮民以為功能者,彼為此効,相習已久。至於生民疾苦,見之如不見,聞之如不聞,斂怨速尤,無大於此。

  伏望慎擇通儒,分路採訪兩浙、江南、荊湖、西川、河東,有偽命日賦斂苛重者,改而正之,因而利之,使賦稅課利通濟,可經久而行,為聖朝定法,除去舊弊。天下諸州有不便於民事,委長吏聞奏。如敢循常,不以聞白,當嚴加典憲,使天下耳目皆知陛下之心,戴陛下之惠。此以德懷遠,以惠利民,則幽燕竊地之醜,沙漠偷生之流,擒之與屈膝在衛內爾。

  六年正月,遷為江南西路轉運副使,特賜其母邑封。十二月,改右補闕。踰月,充正使。初辭日,上面命曰:「江左初平,民間不便,一一條奏。」齊賢曰:「臣聞江南舊以鐵為幣,今改用銅錢,民間難得,而官責租課,頗受鞭撻,此最不便。」上曰:「漢時吳王即山鑄錢,江南多出銅,為朕密經營之。」初,李氏歲鑄六萬貫,自克復,增治匠,然亦不過七萬貫,常患銅及鈆錫之不給。齊賢乃訪得承旨丁釗,曆指饒、信、虔山谷產銅、鈆錫之所,又求前代鑄法,為饒州永平監周、唐開元錢料,堅實可久。由是定取其法,歲鑄五十萬貫,凡用銅八十五萬斤,鈆三十六萬,錫十六萬斤。

  齊賢即詣闕面陳其事。詔既下,頗有言其妄者,乃令中書召齊賢問訊,齊賢具述嘗親行山院,其辭甚確,萬一以之,丁釗亦得複補殿前承旨,掌銅場。又有言新法增鈆錫多者,齊賢固引唐朝舊法為始,言不能奪。齊賢在任,使勤究民弊,務行寬大,江南人至今稱之。召還,拜主客郎中、樞密直學士,賜金紫。數月,擢右諫議大夫、簽書樞密院事,賜宜秋門宅一區。

  雍熙中,遷左諫議。三年,大舉北伐,代州楊維業戰沒。太祖訪近臣以策畫,齊賢請行,即授給事中、知代州,與部署潘美同領緣邊兵馬。是歲,敵騎自胡穀入寇,薄城下,神衛都校馬正以所部列南門外,眾寡不敵,副部署盧漢斌畏懦,保壁自固。齊賢選廂軍二千,出正之右,誓眾感慨,一以當百,虜遂卻走,遁胡盧河南而去。先是,約潘美以兵師來會戰,無何,間使為敵所得。齊賢以師期既漏,且虞美之眾為敵所乘。

  俄而美有使至,雲「師出並州,行四十裡至栢井,忽得密詔,東路王師衄于君子館,有詔並之,全軍不得出戰,已還州矣。」于時敵騎塞川,齊賢曰:「敵未知美之退。」乃閉其使密室,中,夜發兵二百人,人持一幟,負一芻,距州城西南三十裡,列幟燃芻。敵遙見火光中有旗幟,意謂並師至矣,駭而北走。齊賢先伏步卒二千於土燈塞,掩擊大敗之,擒其北大王之子一人,帳前舍利一人,斬首數百級,獲馬二千,器甲甚眾。捷奏至,歸功漢斌,太宗嘉之,優詔褒美。俄知漢斌未嘗接戰,及鈐轄劉宇皆罷居環衛。

  端供初拜工部侍郎,表求省母,手劄慰勞,以盛秋防邊不許,就賜白金三千兩。是冬,敵又自大石路南侵,齊賢預簡廂兵千人為二部,分屯繁畤、嵉縣,下令曰:「代西有寇,則嵉縣之師應之;代東有寇,則繁畤之師應之;北接戰,則郡兵集矣。」至是,果為繁畤兵所敗,複降詔褒美。二年,朝議置營田,命充河東制置方田都部署。入拜刑部侍郎,充樞密副使。

  淳化二年四月,參知政事,數月,拜吏部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齊賢母八十余,封晉國太夫人,每入謁中禁,太宗歎其福壽有令子,多賜手詔存問,別加錫與,搢紳榮之。有殿中丞朱貽業者,即參知政事李沆之姻,與諸司使王延德同掌京庾,因說托貽業求補外任。貽業為白沆語齊賢,齊賢遽以聞。太宗以延德嘗事晉邸,怒其不自陳而幹祈執事,召見詰責,延德言「未嘗有所求」,即召齊賢質之,齊賢且言得於貽業。複召貽業詢之,貽業憚延德,不以實對。齊賢不欲扳沆為證,即自引咎,太宗由是疏之。

  四年十月,命知定州。齊賢訴以母老抱羸疾,不願離左右,上憫然許之。是月,丁內艱,水漿不入口者七日,自是日啖粥一器,終喪止食脫粟飯。尋有詔起複,知成都府,會寇亂,不行。轉禮部尚書,俄知河南府。適有大辟獄將決,齊賢引問得其冤狀,乃立辨而釋之。三日,徙知永興軍,俄徙知襄州,又移南南府。齊賢累表稱疾,求歸洛下,上以安陸去荊渚近而路僻,乃徙知安州。踰年,加刑部尚書。

  真宗即位,遷戶部尚書,召歸。以其舊臣,屢被訪問,恩禮甚渥。

  咸平初,受詔刪定《編敕》為十卷。會呂端罷相,拜兵部尚書、平章事。

  齊賢以小人犯盜者多強竊盜,持杖不得財,論罪太重,非治平之法,乃申明律減裁之。刪定官王濟以為「寬則犯者益眾,以死懼之尚不畏,況緩其死乎?是惠奸也。」濟強抗手疏言「齊賢腐儒,不知適時之要。」齊賢表陳濟嘗同議定,而複有異論,乃下尚書省集官詳議,並劾濟。既而齊賢作相,遂上言不欲與庶僚較其曲直。上欣然嘉其客物,遂罷議,濟得免劾,而刑名如齊賢之請。自是犯盜者歲亦不增。

  先是,三班不免杖罰,齊賢請以贖論,訖今不易,論者稱其平允。又請以逃田為外官職田,以復舊制,從容為上推本皇王之道所以然。且言:「臣受陛下非常恩,故以非常報之。」上曰:「朕以為皇王之道非有跡,但庶事適於治道,則近之矣。」郊祀,加門下侍郎。明年夏,命為河北沿邊宣撫大使,不行。齊賢性迂闊,每有敷奏,多不直致,凡所雲為,徒張本而不能決。與李沆同在中書,情好不協,坐冬至朝會被酒失儀,免相。

  四年,李繼遷陷清遠軍,命為涇、原、汧、渭、邠、寧、環、慶、鄜、延、保安、鎮戎、清遠等州安撫經略使,右司諫、知制誥梁顥副之。俄出手劄,訪齊賢靈州存廢之議,齊賢獻疏曰:「遷賊包藏凶逆,招納叛亡,建立州城,創置軍領,有歸明、歸順之號,務且耕且戰之基。仍聞潛設中官,全異羌戎之體;曲延儒士,漸行中國之風。睹此作為,志實非小。況靈州自遷賊為逆以來,危困彌甚,五鎮連陷,奸威益張,道路阻艱,音耗迨絕。當城鎮完全之日,磧路未梗之時,大凡中外常人言合棄者已眾,矧清遠軍近遭攻陷,青岡塞自趣焚燒,兵勢人心,傷沮數倍,即今來所議,棄者益多。」

  「靈州鬥絕一隅,旁無援助,南去鎮戎五百餘裡,東去環僅六七日程,如此畏塗,不須改奪,則城中之民何由出?城中之兵何以歸?欲全軍民,理須應接,少發兵則複虞邀劫,多發兵則廣費資糧。與其應接以出兵,曷若用奇而取勝?小勝則軍民可出,大勝則形勢複全。匪惟擒討之有方,抑亦進退而獲利。與其虛勞甲卒,枉役齊民,示弱飪奸,萬萬之相遠也。果能更益精兵,合西邊見屯兵甲,雜以對替之眾,使其兵力有餘,量分師徒與原渭、鎮戎合彼中與山西熟戶縱東,亦擇穩便處入界。若嚴約師期,兩路齊進,苟或繼遷敢來援助,彼則分而應敵,我則乘勢而易攻。且奔命道途,首尾難衛,千里趨利,不敗則擒。臣謂兵鋒未交,靈州之危觧矣。因取靈州軍民置於蕭關、武延以來,據險就水建一寨,僑置靈州,羈系蕃漢土人之心,裁候平寧卻歸,然後縱蕃漢之兵,伺便而奮擊,我則按重兵而觀利,度賊勢以設謀。臣謂破賊成功,十有八九。」

  未幾,靈武果陷。

  閏十二月,拜右僕射、判邠州兼經略使。不行,改判永興軍府兼馬步軍部署。故相薛居正子惟吉妻柴氏無子,家甚富。惟吉有子安上、安民,柴素與之不協,既寡,又盡畜其祖父金帛,計直三萬緡,並書籍綸告,以謀改適。齊賢定娶之,自京兆遣牙吏約車來迎,行有日矣。安上詣東府訴其事,府以聞。上不欲寘於理,命司門員外郎張正倫就訊,柴氏置對與安上狀謬異。上不得已,下其事于禦史台,乃齊賢子太子中舍宗誨教柴氏為詞,遂驗問柴氏之臧獲,發取瘞藏,得金具二萬計。齊賢坐責授太常卿、分司西京;宗誨削一任,貶海州別駕。

  景德初,起為兵部尚書,知青州。上幸澶淵,兼青、淄、濰州安撫使,提舉轉運兵馬巡檢事。二年,改吏部尚書。大中祥符初,又上疏言:「臣在先朝,嘗憂靈、夏兩鎮終為繼遷吞併,當時言事者以臣所慮為太過,略舉既往之事以明本末。」從東封還,拜右僕射。是冬久旱,明年,京師賜酺,齊賢以為宴樂陽事不宜為,即詔權停。又上言玉清昭應宮繢畵符瑞,有損謙德及違奉天之意。又屢請罷土木之役。三年,出判河陽。上祀汾陽,還駐洛下,詔齊賢來朝。時車駕幸潛溪,謁見行在所。從朝諸陵,次鞏縣,頻奉辭歸任。賜襲衣、犀帯、器幣,如侍祠之例,進位左僕射。

  五年,代還,再抗章請老,授特進、守司空致仕,還洛陽別業。入辭便坐,方拜而僕,遂止之。許二子扶掖升殿,命益坐塾,為三齊賢先得唐裴度午橋莊,有池榭竹樹之勝,日引生平故人觴詠道舊,時乘小車按視田稼,意甚曠適。七年六月,無疾而終,年七十二。

  上聞訃悼之,遣入內殿頭邵文雅致祭,賻以布帛五百疋,粟麥稱是,贈司徒,廢朝二日。齊賢姿儀碩大,善談方略,以致君之術自負,往往涉於疏闊,前後治獄,多所全宥。喜提獎寒雋,種放之召,齊賢所薦也。仲兄昭度嘗授經齊賢,及貴,表求追命,詔贈光祿寺丞。族人懷義以鄉里之舊,兄事之,其卒也,為制服,撫其孤如子。未第時,館于太子少師李肅家。肅精于賞鑒,知齊賢必貴,厚遇之。肅有子早卒,齊賢母事肅妻,供給甚厚,為營葬事。其後歲時伏臘,必祭享肅堂。著遷居戒一篇,以訓子孫。齊賢四踐兩府,九居八座,晚歲以三公就第,康寧福壽,時罕其比。然不事儀矩,頗好治生。再入相,數起大獄,又與寇准相傾奪,人以此少之。

  有集五十卷,《奏議》二十卷、《太平雅編》二卷、《同歸小說》十卷。

  齊賢諸子皆能有立:宗信、宗誨、宗禮、宗亮、宗簡、宗約。宗禮最賢,多居洛陽考課,當登朝,慮羈束,不願離田裡。善訓子侄,率令務學。

  宗誨子子皋、子安、子庚、子定,宗禮子子奭、子膺,皆擢進士第。

  宗禮子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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