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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璘神道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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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武順王璘安民保蜀定功同德之碑〔王曮〕 乾道八年春,侍衛典步軍臣吳挺一日奏事殿上,泣且言曰:「臣之先臣璘奮身邊部,自太上光堯皇帝朝,都車之事,率先請行。肆我陛下即位,一心事君,匪躬宣力,積勞西南,洊被褒厚。而臣無似,不能顯大先臣遠業,乃墓碑至今無辭以勒,後世將泯而無聞。惟陛下矜念,假寵于吳氏而錫之無窮。」天子曰:「嗚呼!惟汝父璘勤勞王家,積四十年,英風義聲,燀耀顯明,九命二伯,淑旗綏章,高其名器,崇其物采矣。爾挺其以是勒於阡,君錫之名曰『安民保蜀定功同德之碑』。」挺拜稽首,悲感若無所容。 異日,詔翰墨之臣王曮曰:「爾其為之銘。」曮承詔,辭不獲命,乃論次而書之。謹按:故太師、奉國軍節度使、新安郡王、追封信王、諡武順吳璘,字唐卿,德順隴千人也。曾大父謙,追封魏國公;大父遂,追封楚國公,考扆,追封魯國公,皆累贈太師。曾祖母李氏、祖妣齊氏、妣劉氏,封魏、楚、魯三國夫人。王在娠甫七月而生,意象異常兒,魯國公奇之,曰:「是必大吾門。」少長,負氣節,善騎射。年十八,以良家子從涇原軍戰西邊。 和三年,從統制楊可世入燕,道河北,宿逆旅,夢婦人告曰:「妾家被劫于路,露胔水濱,幸相公哀之,移封高原。」寤,以語其徒,視之信然,因感而葬之。戰歙蒲口,行而饑甚,老人有餉食者,王食已視之,則不見,聞者異之。靖康初,力戰破夏人,補官。既而敗金人於下邽,戰三原,斬千戶烏哩頁。從兄武安公玠複華州,破賊史斌。咸以有功遷秩,充永興軍路書寫機宜文字,移辟秦鳳路兼統領五軍軍馬。 名賊號王劄手者,脅潰卒寇暴鄠、杜間,連破官軍,執永興假守張公輔,妄立名字,勢張甚。武安公檄王討之。王先以書系箭上,遍射賊中,曰:「明日破賊,立旗為表,先降旗下者除其罪。」賊卒得之心動。時王所部不滿千人,賊幾萬眾,騎數千。夜半進師,遟明相「遇。賊將戰,陣動,奔降旗下者果無數,乘勢搏之,賊據高阜,王遣驍將斂旗鼓,輕兵斮其後,賊遂大潰,斬王劄手以報,俘其黨千人。遷武翼郎、閣門宣贊舍人。時金人乘富平之勝,盡陷陝右,蜀甚危。武安公與王招散亡數千人,保散關之東,曰和尚原,練兵積粟,以扼敵沖。」 紹興元年,我孤軍棲于原上,朝廷音問隔絕,兵單食匱,將士家往往陷敵,人無固志,有謀劫王兄弟北去者。幕府陳遠猷夜入告,武安公與王遽召諸將,勵以忠義,歃血而誓。諸將感泣,禦敵益力,遂敗敵將摩哩于原下。摩哩遣二將烏嚕紮哈自階、成出散關,又趨和尚原沒立身自犯箭筈關,期將夾攻必破我。王擊退二將,生獲首領溫普,斬千戶布察呼。 烏嚕紮哈再合兵直抵原下,王奮擊之,斬其將烏嚕,敵敗走。乘勢進擊,二將皆遁,摩哩亦敗,竟不得相合。時武安公以弱卒抗堅敵,軍政尚嚴,卒伍逃散,往往有全隊誅之者。王則厚撫摩之,如家人親愛,以輔成武安公之志。故士卒不敢犯武安公之法,而樂王之恩,戰無不克。丁魯國夫人憂,乞終喪,不許。以破烏嚕等功,超遷武德大夫、康州團練使,賜帶,擢秦鳳路兵馬都鈐轄,統制和尚原軍馬。 敵憤其連敗也,烏珠合諸道兵十余萬,期必取原而後入蜀。自寶雞而南,列柵三十裡。武安公嚴兵待之。王率師拒戰數日,率以勁弓強弩扼其沖,以奇兵邀其傍,間絕其糧道,彼不得休。伺夜,敵將飯,然火營中,複選精兵更射其火處,彼不得食,迭石城以自保,複瞰其城射之。彼度必敗,遂以死決。烏珠親擁戰,王亦身督將士。敵分為三十餘陣以拒我。迭以次出戰,王獨當其沖,隨輒破之。敵雖困而猶整,至神岔,道狹伏發,遂大亂。王手殺數十百人,俘萬戶英格貝勒及首領三百余人、甲士八百六十人。烏珠身中流矢二,獲鎧仗萬計。再以奇功除康州團練使,升權秦鳳路馬步軍副緫管。時隴州移治方山原,二年,敵圍之,且陷,敗之于百查嶺,力戰解圍,五戰皆捷,遷官二等,權知鳳翔府兼安撫事。 三年,金必欲以奇取蜀,乃搗金、洋,戰饒風,犯漢中。 王時駐兵和尚原,敵懼掎其後也,乃陽以兵趣蜀而反自襃穀入鳳州,犯保安、程、甘,合鳳翔諸路軍,欲道和尚原下。王先以兵迎擊保安、程軍,複身督諸軍拒鳳翔軍於百家村,以正兵合以奇兵搗其腹心,皆敗而走。遷榮州防禦使,升權副都緫管,知秦州,節制階、文。時買馬路久未通,王首開之,貿以茶彩,撫以恩信,招致小部族首領四十二,國馬通行,至今賴焉。武安公與王度敵既屢敗,不得志,必大舉以與我力爭,乃預設壘仙人關旁,曰「殺金平」。 四年春二月,烏珠、薩裡罕等果極其兵力,十餘萬眾正告由仙人關進取蜀,列柵三十裡,彌亙不斷。王前在武階,以書抵武安公,以殺金平之地去原上遠,前陣散漫,謂須第二陣作隘,牢其限隔,期必死戰,則可取勝。至是,王馳馹會原上,金人已與我對壘。武安公如王策,益治第二隘,多列炮,積石如山。王乃令諸將曰:「金人傾國而來,吾輩報國正其時也。」因慷慨以刀畫地,申令曰:「死則此死,敢退者斬!」諸將股栗,遂與敵戰,分為東西以搏我,東則四太子等,西則韓將軍等軍也。 敵極其狡猂,東西相望,遙相犄角以持久,必死困我。王左右援翼,唯急是應。迨暮,敵殺傷強半,而氣猶銳,我軍苦戰久,遂斂第二隘以致敵。時軍中頗有異議,欲別擇形勝守者。王奮曰:「方交而退,是不戰而卻也。且吾度此敵走不久矣。」請于武安公,夜布火鼓,易旗幟,迨曉,軍陣精采一變,樂聲震山谷,於是人自勵,有死志。洎敵再搏我第二隘,財人被兩鎧,鐵勾相連,魚貫而上,攻具變化若神。王督士死戰,且射其兩腋,隨殪隨上,幾百余戰,而敵攻壘兵殆盡,遂走入壁,陽為備,戰而宵遁。前後斬首俘獲不可勝計,敵自是不復窺蜀矣。第功,遷定國軍承宣使,升熙河蘭廓路經略安撫使、知熙州,統制關外軍馬,仍節制階、文。 五年春,圍秦州,下之。六年,創軍名行營右護軍,為行營右護軍統制軍馬。七年,升陝西諸路都統制。 九年春,改行營右護軍都統制,節制階、岷、文、龍州。金人已廢劉豫,歸我河南地,幕府擬表稱賀。 王讀之,愀然曰:「在朝廷休兵息民,誠天下慶。璘等叨竊,不能宣國威靈,亦可愧矣,何賀之有!但當待罪稱謝則可。」幕府謝不及。秋七月,除秦鳳路經略安撫使、馬步軍都緫管、知秦州。是年,武安公薨,除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朝廷遣簽書樞密院事樓照出使陝西,會諸將議移諸軍分屯陝右,王不可,曰:「敵反復難信,懼有他變。今我移軍陝右,蜀口空虛,敵若自南山搗蜀,要我陝右軍,則我不戰自屈矣。當且依山為屯,控敵要害,遟敵情見力疲,漸可進據。」遂但以牙校三隊赴秦州,且飭階州等山寨以備之。 十年,烏珠殺達蘭,金人再寇河南,複以王為行營右護軍都統制,同節制陝西諸路軍馬。其夏,薩裡罕果直趨鳳翔,入石壁寨,以要我陝右軍。陝右皆陷,而王獨全師駐蜀口扼敵。川陝宣撫使胡公世將倉卒召諸將計事,皆曰:「敵掩我無備,而我分屯之師未集,宜退守青野原,少避其鋒。」王后至,驚曰:「誰為此者?可斬也!敵人所以輕犯我者,聞先兄之薨,且謂我無備。今若少退,墮其計中矣。」璘請以身任責。胡壯之,遂與公檄彼,責其棄信輕舉,率師即日出鳳翔,分遣諸將姚仲等敗紮哈于石壁,李永琪、向起等破呼雅克、張太師於扶風。敵餘兵保扶風城,又攻破之,連戰皆捷,紮哈僅以身免。駐大軍大蟲嶺,陣次有法,步騎相參,氣象雄壯。薩裡罕自上西平原覘曰:「善戰者立於不敗之地,此安可角!」於是薩裡罕舍蜀口而北向矣。秋九月,制授鎮西軍節度使,充侍衛親軍步軍都虞候。 十一年,朝廷出師渡淮,宣撫司亦被旨乘機進討,乃以攻取之事屬王。王受命出秦隴,往別宣撫使胡公。胡問「方略安出?」王曰:「璘當以三陣破敵。」人皆莫測所謂。蓋王襲敵之策已素定,而諸軍莫有知者。攻秦州,州將武誼以眾降。時金人統軍和珍、希卜蘇合軍五萬,營丁劉圏。和珍善戰,希卜蘇善謀,二人皆敵之老於兵者,且據險自固,前臨峻嶺,後控臘家城,必謂我軍不敢輕犯。王揣知其情,因直告曰:「明日請戰。」敵聞之笑。是夜,王率諸軍銜枚渉渭,令曰:「近敵營方得舉火。」未至裡所,萬炬齊發,出敵不意,敵震駭,倉卒備戰。我軍已成列,有聞敵酋以馬撾敲鐙,曰:「吾事敗矣。」 王猶策希卜蘇有謀,必謂我趣戰欲速,不肯徑出。和珍恃其勇,宜可挑取,乃遣輕兵嘗之。和珍果勒兵與我軍鏖擊數十,更休迭戰,適及我三陣。戰急,大將有請曰:「敵居高臨下,我戰地不利,宜少就平曠,以致其師,可勝。」王叱曰:「如此,則我走而敵乘我矣。敵今潰,毋自怯。」王輕裘駐馬陣前,麾軍殊死戰,三陣而敵力果憊,卒如王言。時陝右久隔王化,王一戰而聲振關中,三秦父老企望官軍不日東下,往往擒敵潰兵縛致之。王亦經略,且將大舉進圍臘家城。將破,陝右州郡亦以次納書降,而講和之詔下,遂班師。胡聞王之捷,喜曰:「真能踐言矣。」 十二年,上賜褒詔,召王赴在所,拜檢校少師,改充階成岷鳳經略使,還鎮。 十四年,始析利州路為東、西,改利州西路安撫使,以階、成、岷、鳳、興、文、龍七州隸焉。 十七年,移節奉國軍,改行營右護軍,為御前諸軍都統制,依舊安撫使、知興州。時和議方堅,王獨嚴備,日為敵至之虞。當是時,西路兵為天下最。 二十一年,太上皇帝親禦宸翰,賜王以「守邊安靜」,加拜太尉。二十六年,拜開府儀同三司,升領御前諸軍都統制職事,判興州。 二十九年,冊拜少保。王策敵將叛,整備益嚴。 三十一年,敵果敗盟,就拜四川宣撫使。秋九月敵主亮渡淮,巨酋噶珠號西元帥,以兵扼散關,逰騎犯黃牛堡,羽檄交至。王方病在告,適拜宣撫使,即肩輿就道,止以牙校自隨,駐青野原。既而游騎退,王曰:「敵自守之兵不足慮也。」益調內郡兵分道而進,面授諸將方略,所至皆捷。克秦州,擒偽守蕭濟及其屬來。王即呼前置食,宣上德意,諭無憂死,皆感泣。列城未下者聞之爭欲歸附。破隴州,複洮州、蘭州,獲偽蘭州守安遠大將軍溫都烏頁及州戍將明威將軍完顏宗臣等八人,加拜陝西河東路招討使。王之子挺與敵連戰治平寨,破其眾萬餘人,馘千戶二十一月敵主亮被戕。十二月明堂禮成,進封成國公。 三十二年春,複取散關及和尚原,賜敕書褒諭,冊拜少傅。王遣都統制姚仲與挺率東西兩路之軍攻德順。金人左都監自熙河以兵由張義堡駐摧沙,會平涼之師來援,挺率兵戰於瓦亭,大破之。敵畏我軍,號曰「天兵。」別將復原州、環州。三月,諸將攻德順,久未下。王知士有惰志,且敵將盡發西兵,內外合以拒我,即單騎自秦州晝夜疾馳視師,身擁數十騎馳達四城傳呼。南北之人服王威名,思識顏面,以快先睹。一聞相公之來,士氣自倍,登埤諮嗟,不忍發一矢,城中敵已不戰而氣索矣。 於是按行營壘,別柵要害,且治夾河戰地,以預處我師於便,而致敵於不便,雖隨軍負販奴隸,莫不區別有地。暨戰,先以數百騎嘗敵,敵一鳴鼓,銳士躍出,馳突我軍,遂空壁與我合。我軍得先治戰地,騎士無不一當十,凡回旋曲折相搏於高下之間者以百數。王初若無所指顧,逮苦戰久,忽傳呼某將戰不力,其人即殊死鬥。時降帥有覘者曰:「自吾從敵百戰,未嘗見如此,吳公可謂神矣。」 翌日,我再出兵,敵堅壁不戰。既又天大風雨雪,敵幸休止,而力實巳窮,是夕遂遁去,複德順軍,市不易肆。王入城,父老迎拜,擁馬首,幾不能行。時朝廷遣兵部尚書虞公允文宣諭川陝,齎詔勞王,且議軍事。夏五月,遣兵攻破熙州,獲偽都緫管劉嗣初、副統石列,繼破鞏州。王之複三路也,惟鞏最堅守,王遣挺率諸將破之,斬萬戶一,獲兩千戶。 六月,皇帝受內禪,賜親劄曰:「昔在舊邸,每共定省,側聞太上皇帝聖訓,謂今日元勳舊德,同國休戚,無如卿者。」且曰:「『偏師之出,曾不淹時,三路土疆,悉歸版籍』。朕聞此事,欣贊慕用,蓋非一日。」王捧詔感淚曰:「臣無橫草功,已蒙太上皇帝不凡之遇。今皇帝所以待臣者益寵,臣何敢愛死!」複遣中使賜禦府細鎧、弓矢。秋八月,除兼陝西河東路宣撫招討使。王策敵必再爭德順,乃亟馳赴城下。德順之東曰東山,北曰北嶺。東山小而可守,下瞰城中;北嶺形勢延接,實控扼之地。王至則連營北嶺,掘重壕,築壘,開戰道,益為不可犯之計以待敵,且指視諸將以敵他日所營。 已而敵果大至,合元顏實哷等兵十余萬,正營王所指之地。有酋先自變量千騎輕出,視東山去巢穴稍遠,擊之,狼狽趨營。既乃大開壁,出師苦戰,自旦及晡,敵敗,先退入壁,自是遂堅守不動。悍酋和和萬戶複領精兵自鳳翔來援。初,我一軍當北嶺下,傅城下寨,敵騎可以馳突。王至是下令夜移入城,將士不知所謂,頗有口語。既旦,敵果合兵大出,直至其處,已無所得,則數萬騎讙噪城下,意甚自得。王命偃旗臥鼓,士無敢嘩,諸將請戰,不應。 迨日昃,敵氣已惰,令諸軍忽鳴鼓,若將趣其營。敵大駭,複亟走壁,遣諸將追襲,敗之。當時非王徙城下之營,則敵幾得志。時敵既堅守不輕出,挺請以輕兵挑敵戰,而以奇兵搗其虛。王采其言,令列陣城下調敵。敵閉營,王則就以其陣移上東山,築堡以守。時雨雪,天大寒,地凍不可入,則燒土而掘之,連夜堡成。甫築畢,而敵兵大至,極力爭之,殺傷幾半而不可得。諸將益歎王之多算不可及也。 敵自是失三路形勝、糧運迂險,雖噶珠親提河南陝右兵而連敗亡失益眾尺寸不能進。我斬馘築為京觀者彌望而又東山橫其沖北嶺窣其後,三路糧食皆我有。我出兵要敵糧道敵遂艱食失東山堡。時猾酋有終夕悵恨者,王策敵雖眾無能為矣。冬十月調王彥諸軍將益出兵至秦州因會宣諭使虞公。虞公抗章以王之勳勞績效聞。上賜親劄曰:「覽虞允文奏,知卿智勇兼濟,力抗強敵,卿曆世忠勞國家是賴。」王降拜曰:「臣何足以當此。敵既技窮,度不可與我爭,則濳軍水洛開道隴山以示我出奇,實亦自便歸計。」王乃部置諸將分屯要害,且益出蜀口之師,分德順兵整陣內外相合以蹙敵。時敵中亦相驚曰:「東南天兵至矣。」 十一月,上遣帶禦器械梁珂賜禦劄並玉帶。十二月,閣門宣贊舍人郭升賜宸翰並宣旨問疾。 隆興元年,拜少師,有旨恩禮視樞密使。利州防禦使李邦傑來勞,就以告賜。繼有詔退師矣。是時,議者遙度形勢,以謂兵久在外,雖得三路,恐去川口遠,聲援遼絕,共以其語言之執政。執政力言於上,乞下詔旋軍捍蜀。詔至,王即馳檄諸軍,諭以朝廷欲重根本之意,俾擇利而退。繼上表待罪曰:「蜀門雖固,三路難保,歸師死戰,不無損傷。」聞者惜之。未幾,上複詔出兵,與張丞相浚淮上之師相掎角,賜王親劄曰:「前日德順回師,道遠不知卿籌劃,朝廷過慮,致失機會。」以此知退師本非上意也。 初得是旨,幕府請覆奏曰:「苟利社稷,專之可也。此舉所系甚重,兵不可遽退。」王愀然曰:「璘豈不知此?且三路士馬所出,糧食所聚,吾舊兵已老,非假三路兵,未易與敵角。今新附之眾幾十余萬,仰給三路,圭勺不取外府,而西民樂輸,此誠恢復之基也。議者憂敵搗蜀口之虛,璘百戰從軍,豈不知敵情?且敵持重,必顧慮而後進。方和尚原時,我內外至危急,敵以璘兄弟扼其後,終不敢輕向蜀。況今逆亮死,敵內訌未久,合喜盡西兵頓德順城下,猶不能抗我,豈暇他謀?但主上即位之初,璘握重兵在遠,朝廷俾以詔書從事,璘敢違詔耶?」幕府語塞。 隆興二年冬十月,敵人犯天水,侵岷州。王病未愈,徑趨成州,分麾下擊之。敵小郤,列營茅城穀。王力疾親提兵至祁山,敵聞之,退師三十裡,據黃家街,深溝高壘以守。王曰:「敵深渉吾地,而乃堅壁自固,且黃家街背鞏州,去巢穴近,敵必遁。」未幾,果使來告曰:「我國中已與大朝講和矣。」繼被詔命,即抗章請朝。 乾道元年,上以親劄報可,即以族行。未半道,奏疏乞解宣撫使,優詔不允。乞致仕,複不許。四月到闕,上遣中使鄭邦美勞問,賜賚加等。即召對便殿,上慰諭隆渥,面得旨許朝德壽宮。太上見王,慨念疇昔,諭王曰:「朕與卿,老君臣也,自今可數入見。」王頓首謝。兩宮存勞之使相踵,禦府異饌,賜無虛日。 初,隆興元年,許立家廟,祭五室,及是就頒祭器。有旨許皇子複謁,示異禮也。觀者歎息,以為前此未有。五月,冊拜太傅,進封新安郡王,三上章懇辭,遣中使詔諭不允。後數日,制詔仍領宣撫使,改判興元府。諸子侍王入見,皆蒙異數,恩禮赫奕,寵絕一時。六月,詔還鎮,兩宮燕餞,禮均家人。王入辭德壽宮,奏曰:「臣年近七十,衰病日侵,違離闕庭且萬里,恐不復再瞻天日。」因泣下。太上亦為垂涕,親解所佩刀賜王,曰:「異時思朕,視此可矣。」王之行也,兩宮別賜珍器玉帶,甚寵。 秋八月,至漢中。時息兵巳踰年,王專留意民事,問民所疾苦。漢中先是夏秋糴以供軍儲,吏多取於民,而嗇出以規贏,民甚病之。褒城諸縣各有古堰,分水溉田,歲料民田,以多寡賦竹木增修,吏沿為奸。又光道渠久廢,水不下溉,利廢而賦仍在。王以次厘革,糴則使民自概。督諸軍複渠,宣淤築壞,開田數千頃,民甚利之。懲奸吏,核健訟,以防其病民。外台以治狀聞,上降詔嘉獎。 踰年,改鎮武興。三年夏,複移漢中開府。未幾得疾,遂請老。先旬日,有大星殞,以五月十七日薨於位,春秋六十有六。 軍民號哭失聲,至於罷市。請老之奏聞,以太師致仕。遺表上封信王。上震悼,輟視朝二日,賻銀兩絹匹各千,錢五百萬,太上賜銀千兩。王之未病也,呼其幕客曰:「為我草遺表。」客曰:「郡王安寧如此,何遽出不祥語?」王曰:「死生之機,默存吾胸中,人安得知?君第為之。」止直書其事,且曰:「願陛下無棄四州,無輕出兵。」又先數日封遺事付其家,令毋啟之。薨之數日啟封,則家廟等數事,語不及他。嗚呼!可謂死不忘君,孝於其親者矣。王雄姿正志,剛毅靜深,喜大節,略苛細,不嚴于刑,而人自畏之。讀史傳,曉大義,幕府文書輕重之間,亦時自竄定。其愛君憂國之誠,得之於天,雖造次不能忘也。其在闕下,諸子有授美官者,王曰:「上以我故,加汝等以官。我日念無功可報上,汝若不廉勤以自效,吾雖死地下,亦不汝佑。」故其在官,皆兢畏自力。 其治軍如其治家,而恩威兼之。愛將犯法,泣涕而斬之。厚撫其孤,不敢以私狥法。士卒有過,必再三語之,不戒而後罰,改過則釋然無芥蔕心。待僚佐以寬,不忍言人過,往往為覆護之,而亦潛分優劣。士之耿介,雖干犯其意,久而敬之,便辟側媚,中心薄其為人。知人之明,尤為當世所重。四川制置使王剛中嘗談劉錡之美,王曰:「信叔有雅量而無英概,今天下雷同譽之,恐不能當逆亮,璘竊憂之。」剛中未領其語,既而錡果以憂憤卒,剛中始嘆服。 選諸將多以功,或告以薦才者,王曰:「兵官非嘗試,難知其才。今以小善進之,則僥倖者將得志,而邊人宿將之心怠矣。」以故其用王彥、姚仲、李師顏、向起,皆以功顯,為時名將。平居軍旅之外,家事一不問,舍俸入不營一錢。鎮武興二十年,民安之如一日。暨至漢中,凡前政與民榷易爭利者悉除去,蠲逋欠無慮百萬緡。 嘗自著《兵法》二篇,上篇兵要,下篇陣圖。大略以謂「虜有四長,我有四短,當反我之短,制彼之長。敵之四長,曰騎兵,曰堅忍,曰甲重,曰弓矢。力集畨漢所長,兼收而並用之。制其騎則有分陣分隊之法,制其堅忍則有更休迭戰之法。制其甲曰勁兵強弩,制其弓矢曰以遠克近,以強勝弱。」其說甚備,其法循環用之,可至於無窮。 陣有圖無書。王每出師,指麾諸將,風采凜然,不敢仰視,士甯死敵,無敢犯令,故用兵未嘗敗。尤長於持勝。方金人之歸河南,議移屯陝右,王獨乞留兵不出,且益修階州等山寨。其後息兵二十餘年,未嘗一日弛兵備。德順班師,首築皂郊等堡,多掘地網,祁山之戰賴焉。 娶王氏,封吳國夫人,先八年卒。 男十二人,曰援,曰掖,曰擴,曰總,曰挺,曰拭,曰拯,曰掞,曰抦,曰揚,曰揆,曰撙。孫男九人:暕、旰、暐、曦、晦,其五尚幼。 子孫凡二十餘人,持麾典兵,出入禁闥,克紹前修,是以似之近者言盛者鮮儷也。臣既書其事,輒申之言曰:蜀之為國,岩僻而固,有天下者所必爭也。漢高祖起南鄭,舉兵而東,收三秦如破竹,不數年間,遂成帝業。而以蜀漢之地為關輔心腹,不以封建,蓋其斂跡垂翅,有以窺天下之變。間中州之有事,因河渭之上流,裹糧卷甲,起而乘之,足以得志。茲太上皇帝選將勵兵之夙心,而皇上宅中圖大之本指也。故王之在蜀,上實詔之曰:「異時掃清中原,勒功帝籍,以垂光億世。」又詔之曰:「宜即提銳旅,直出漢中,吊秦晉之遺民,撫唐虞之都會。」又詔之曰:「關隴之事,一以付卿。三路士多材勇,不患無人,惟卿駕馭激使之耳。」 嗚呼!聖天子以保蜀之事屬王,其注意如此,王能任之,是以蜀安之後,定秦、定隴、洮、蘭、熙、鞏十有六州,束手來歸,委命下吏。敵失形勝,勢恧技窮,讋我威靈,鄉風慕義,於是退師通好之令行矣。一日,皇上擁乾休,正坤儀,指咸陽而會龍首,作上都而觀萬國,則王之餘勇遺烈,凜凜生氣,尚可想而知也。然則保蜀之功,其可既乎?吾天子其知之矣。謹為之《銘》曰: 井絡坤隅,時惟蜀都。蠶叢魚鳬,開國有初。 岷峨為望,犍牂為障。峻塍巨防,天下孰尚。 重險積貨,是猍臬鯢。有偉將臣,于時保之。 將臣伊誰?惟武順王。喋血轉戰,莫我敢當。 因山據原,和尚是名。晝斮其柵,夜披其營。 束馬縋車,攀天蹈空。原不可得,蜀不可攻。 敵以憤來,合兵作威。扼沖發覆,倐其紛披。 敵以奇來,指陵趣穀。擇利鼓儳,搗其心腹。 其來以正,椎鋒直進。束隘設險,以死申令。 來以多方,有東西軍。左顧右跽,察其嚬呻。 烈烈惟王,洪棱無前。如飛如翰。如沖如援。 奮其虎貔,厲其熊羆。敵曰罷矣,蜀不可窺。 蜀不可窺,厥惟安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婪婪大酋,去不復留。三陣定謀,一言必酬。 乃窺咸秦,于山於川。乃歸三路,我陵我泉。 有所失平,將順指令。挈戶率輿,爭還國經。 皇帝曰嗟,岩岩蜀土。六十二州,以固吾圉。 同德之碑,保蜀為正。民其以安,功其以定。 倬彼雲章,尚福吳氏。申錫恩腴,昌大而熾。 翼子肥家,孝能揚名。千載而下,於昭厥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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