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疇人傳一(1)


  推步之學,由疏漸密。泰西新法,晚明始入中國,至清而中、西薈萃,遂集大成。聖祖聰明天亶,研究曆算,妙契精微。一時承學之士,蒸蒸鄉化,肩背相望。二百年來,推步之學,日臻邃密,匪特辟古學之榛蕪,抑且補西人之罅漏。嘉慶初,阮元撰疇人傳,後學一再續之,唐、宋以來,于斯為盛。今甄其卓然名家者著于篇,其政事、文學登於列傳及儒林、文苑者;西人官欽天監,廁於卿貳,各自有傳者:不具列焉。

  薛鳳祚,字儀甫,淄川人。少習算,從魏文魁遊,主持舊法。順治中,與法人穆尼閣談算,始改從西學,盡傳其術,因著算學會通正集十二卷,考驗二十八卷,致用十六卷。其曰對數比例者,乃西算以假數求真數之便法也;曰中法四線,以西法六十分為度,不便以十進位,改從古法,以百分為度,所列止正弦、余弦、正切、餘切,故曰四線。其推步諸書:曰太陽太陰諸行法原,曰木火土三星經行法原,曰交食法原,曰歷年甲子,曰求歲實,曰五星高行,曰交食表,曰經星中星,曰西域回回術,曰西域表,曰今西法選要,曰今法表,皆會中、西以立法。以順治十二年乙未天正冬至為元,諸應皆從以起算。以三百六十五日二十三刻三分五十七秒五微為歲實,黃、赤道交度有加減,恒星歲行五十二秒,與天步真原法同。梅文鼎謂其書詳於法,而無快論以發其趣,蓋其時新法初行,中、西文字輾轉相通,故詞旨未能盡暢。然貫通其中、西,要不愧為一代疇人之功首雲。

  鳳祚定歲實秒數為五十七,與奈端合,與穆尼閣以為四十五秒者不同,則其學非墨守穆氏可知。或譏其謹守穆尼閣成法,依數推衍,非篤論也。

  杜知耕,字端甫,號伯瞿,柘城舉人。精研幾何,以利瑪竇、徐光啟所譯幾何原本複加刪削,作幾何論約七卷,後附十條,則知耕所作也。言其法似為本書所無,其理實涵各題之內,非能於本書之外別生新義也。稱後附者,以別于丁氏、利氏之增題也。又雜取諸家算學,參以西人之說,依古九章為目,作數學鑰六卷。言數非圖不明,圖非指不明,圖中用甲乙等字作志者,代指也,故其書于圖解尤詳。梅文鼎稱其圖注九章,頗中肯綮雲。

  龔士燕,字武任,武進人。少穎異能文,講求性理,旁通算術,發明蔡氏律呂新書,推演黃鐘圜徑、開方密率諸法,而于元太史郭守敬授時術尤得其秘。如求冬至時刻,上推百年加一算,以為歲週三百六十五日二十四刻二十五分之內,滿百年消長一分。核之春秋日食三十七事,多與符合。又如推晦、朔、弦、望,以太陽之盈與太陰之遲,以太陰之疾與太陽之縮皆相並,為同名相從;以太陽之盈與太陰之疾,以太陰之遲與太陽之縮皆相減,為異名相消:乃得盈縮遲疾化為加減時刻之差。以此加減朔望之大、小餘分,得定朔弦望諸時刻。至盈、縮、遲、疾,郭守敬創平、立、定三差,理隱數繁,能審其機括,繪圖以明之。

  又如赤道變黃道之法,謂在二至後者,以度率一零八六五除赤道積度變為黃道宿度;在二分後者,以度率一零八六五乘赤道積度變為黃道宿度。凡此授時之術,引伸益明。其餘月離五星等法,與回回、西洋諸算,遇有疑難,無不洞悉。至日、月體徑有大小,交食限數有淺深,具見其奧。且悟唐順之弧容直闊之法,以推求太陰出入黃道,在內在外,不離乎六度。自是一應七政、氣朔、交食諸端,按法而推,百不失一。

  康熙六年,詔募天下知算之士,於是入都。其時欽天監用大統算七政多不合天,奉旨在觀象臺每日測驗,而金星比算差至十度。因修改古法,乃據七年所測表景推測太盈縮,又據日測五星行度,考其遲疾。彼此推求加減,氣、閏、轉、交諸應,測驗皆與天合。蓋其法亦本郭守敬,太陽為氣應,推冬至日躔用之;太陰周天為轉應,朔望用之;日月地球之運,同在一直線,視點上為交應,推日月食用之;合氣盈、朔虛之奇零為閏應,推閏月用之;此外又有金、木、水、火、土同聚一宿為合應,推五星用之。

  修改諸應,取順治元年甲申為元,以應世祖章皇帝撫有中夏之祥,欽天監名為「改應法」。既改氣、閏、轉、交諸應,複改遲、疾限及求差諸法,又改冬至黃道日出分依步中星內法。又盈縮遲疾無積度,日食無時差,皆與天合。台官交章保薦。八年,曆書告成,奏對武英殿,授曆科博士。時有薦西人南懷仁等於朝,及其實測諸術,驗且捷,遂定用西法,而古曆卒不行。

  十年,以疾歸,著有象緯考一卷、曆言大略一卷。其天體論一卷及闇虛、中星、交食、定朔、五星諸論俱佚。

  王錫闡,字曉菴,吳江人。兼通中、西之學,自立新法,用以測日、月食不爽秒忽。每遇天晴霽,輒登屋臥鴟吻察星象,竟夕不寐。著曉庵新法六卷,序曰;「炎帝八節,曆之始也,而其書不傳。黃帝、虞、夏、殷、周、魯七曆,先儒謂系偽作。今七曆俱存,大指與漢曆相似,而章蔀氣朔,未睹其真,為漢人所讬無疑。太初、三統,法雖疏遠,而創始之功,不可泯也。劉洪、薑岌,次第闡明,何、祖專力表、圭,益稱精切。自此南、北曆象,率能好學深思,多所推論,皆非淺近所及。唐曆大衍稍密,然開元甲子當食不食,一行乃為諛詞以自解,何如因差以求合乎?」

  又曰:「明初元統造大統曆,因郭守敬遺法,增損不及百一,豈以守敬之術果能度越前人乎?守敬治曆,首重測日,餘嘗取其表景,反覆布算,前後牴牾。餘所創改,多非密率。在當日已有失食失推之咎,況乎遺籍散亡,法意無徵。兼之年遠數盈,違天漸遠,安可因循不變耶?元氏藝不逮郭,在廷諸臣,又不逮元,卒使昭代大典,踵陋襲偽。雖有李德芳苦爭之,然德芳不能推理,而株守陳言,無以相勝,誠可歎也!」

  又曰:「萬曆季年,西人利氏來華,頗工曆算。崇禎初,命禮臣徐光啟譯其書,有曆指為法原,曆表為法數,書百餘卷,數年而成,遂盛行於世。言曆者莫不奉為俎豆。吾謂西曆善矣,然以為測候精詳可也,以為深知法意未可也。循其理而求通,可也;安其誤而不辨,不可也。姑舉其概:二分者,春、秋平氣之中;二至者,日道南、北之中也。大統以平氣授人時,以盈縮定日躔。西人既用定氣,則分、正為一,因譏中曆節氣差至二日。夫中曆歲差數強,盈縮過多,惡得無差?然二日之異,乃分、正殊科,非不知日行之朓朒而致誤也。曆指直以怫己而譏之,不知法意一也。諸家造曆,必有積年日法,多寡任意,牽合由人。守敬去積年而起自辛巳,屏日法而斷以萬分,識誠卓也。西曆命日之時以二十四,命時之分以六十,通計一日為分一千四百四十,是複用日法矣。至於刻法,彼所無也。近始每時四分之,為一日之刻九十六。彼先求度而後日,尚未覺其繁,施之中曆則窒矣。乃執西法反謂中曆百刻不適于用,何也?且日食時差法之九十有六,與日刻之九十六何與乎?而援以為據,不知法意二也。天體渾淪,初無度分可指,昔人因一日日躔命為一度,日有疾徐,斷以平行,數本順天,不可損益。西人去周天五度有奇,斂為三百六十,不過取便割圜,豈真天道固然?而黨同伐異,必曰日度為非,詎知三百六十尚非天真有此度數乎?不知法意三也。上古置閏,恒於歲終,蓋曆術疏闊,計歲以置閏也。中古法日趨密,始計月以置閏,而閏於積終,故舉中氣以定月,而月無中氣者即為閏。大統專用平氣,置閏必得其月,新法改用定氣,致一月有兩中氣之時,一歲有兩可閏之月,若辛醜西曆者,不亦盭乎!夫月無平中氣者,乃為積餘之終,無定中氣者,非其月也。不能虛衷深考,而以鹵莽之習,侈支離之學,是以歸餘之後,氣尚在晦;季冬中氣,已入仲冬;首春中氣,將歸臘杪。不得已而退朔一日以塞人望,亦見其技之窮矣,不知法意四也。天正日躔,本起子半,後因歲差,自醜及寅。若夫合神之說,乃星命家猥言,明理者所不道。西人自命曆宗,何至反為所惑,謂天正日躔定起醜初乎?況十二次命名,悉依星象,如隨節氣遞遷,雖子午不妨異地,豈玄枵、鳥咮亦無定位耶?不知法意五也。歲實消長,昉於統天,郭氏用之,而未知所以當用;元氏去之,而未知所以當去。西人知以日行最高求之。而未知以二道遠近求之,得其一而遺其一。當辨者一也。歲差不齊,必緣天運緩疾,今欲歸之偶差,豈前此諸家皆妄作乎?黃、白異距,生交行之進退;黃、赤異距,生歲差之屈伸;其理一也。曆指已明于月,何蔽於日?當辨者二也。日躔盈縮最高,斡運古今不同,揆之臆見,必有定數。不惟日月星應同,但行遲差微,非畢生歲月所可測度耳。西人每詡數千年傳人不乏,何以亦無定論?當辨者三也。日月去人時分遠近,兒徑因分大小,則遠近大小,宜為相似之比例。西法日則遠近差多,而兒徑差少;月則遠近差少,而兒徑差多。因數求理,難會其通。當辨者四也。日食變差,機在交分,日軌交分,與月高交分不同;月高交於本道,與交于黃道者又不同。曆指不詳其理,曆表不著其數,豈黃道一術足窮日食之變乎?當辨者五也。中限左右,日月兒差,時或一東一西。交、廣以南,日月兒差,時或一南一北。此為兒差異向與兒差同向者加減迥別,曆指豈以非所常遇,故置不講耶?萬一遇之,則學者何以立算?當辨者六也。日光射物,必有虛景,虛景者,光徑與實徑之所生也。闇虛恒縮,理不出此。西人不知日有光徑,僅以實徑求闇虛。及至推步不符,複酌損徑分以希偶合。當辨者七也。月食定望,惟食甚為然,虧複四限,距望有差。日食稍離中限,即食甚已非定朔。至於虧複,相去尤遠。西曆乃言交食必在朔、望,不用朓朒次差。當辨者八也。」

  又曰:「語雲:『步曆甚難,辨曆甚易。』蓋言象緯森羅,得失無所遁也。據彼所說,亦未嘗自信無差。五星經度,或失二十餘分,躔離表驗,或失數分,交食值此,所失當以刻計;淩犯值此,所失當以日計矣。故立法不久,違錯頗多,余於曆說已辨一二。乃癸卯七月望食當既不既,與夫失食失推者何異乎?且譯書之初,本言取西曆之材質,歸大統之型範,不謂盡隳成憲,而專用西法,如今日者也。餘故兼采中、西,去其疵類,參以己意,著曆法六篇,會通若干事,改正若干事,表明若干事,增輯若干事,立法若干事。舊法雖舛,而未遽廢者,兩存之;理雖可知,而上下千年不得其數者,缺之;雖得其數,而遠引古測,未經目信者,別見補遺,而正文仍襲其故。為日一百幾十有幾,為文萬有千言,非敢妄雲窺其堂奧,庶幾初學之津梁也。」

  其法:度法百分,日法百刻,周天三百六十五度二十五分六十五秒五十九微三十二纖,內外准分三十九分九十一秒四十九微,次准九十一分六十八秒八十六微,黃道歲差一分四十三秒七十三微二十六纖。列宿經緯:角一十度七十三分七十九秒,南二度一分二十三秒,亢一十度八十二分二十四秒,北三度一分一秒,氐一十八度一十六分一十四秒,北四十三分九十六秒,房四度八十三分六十三秒,南五度四十六分一十九秒,心七度六十六分二秒,南三度九十七分三十八秒,尾一十五度八十二分七十八秒,南一十五度二十一分九十秒,箕九度四十六分九十六秒,南六度五十九分四十九秒,南斗二十四度一十九分八十二秒,南三度八十八分九十三秒,牽牛七度七十九分五十五秒,北四度七十五分一十七秒,婺女一十一度八十二分二秒,北八度二十分五十九秒,虛一十度一十二分九十一秒,北八度八十二分七十秒,危二十度四十一分四秒,北一十度八十五分六十二秒,營室一十五度九十二分二十秒,北一十度七十一分七十一秒。

  先是曉菴新法未成,作曆說六篇,曆策一篇,其說精核,與新法互有詳略。又隱括中、西步術,作大統西曆啟蒙。丁未歲,因推步大統法作丁未曆稿。辛酉八月朔日食,以中、西法及己法豫定時刻分秒,至期,與徐發等以五家法同測,己法獨合,作推步交朔測小記。又以治曆首重割圜,作圜解。測天當據儀晷,造三晷,兼測日、月、星,因作三辰晷志。俱能究術數之微奧,補西人所不逮。與同時青州薛鳳祚齊名,稱「南王北薛」雲。曆策有雲:「每遇交會,必以所步、所測課較疏密,疾病寒暑無間,變周、改應、增損、經緯、遲疾諸率,於茲三十年所。」亦可以想見作者實測之詣力矣。

  潘檉樟,字力田。與王錫闡同邑友善。錫闡嘗館其家,講論算法,常窮日夜。檉樟著辛醜曆辨曰:「昔堯命羲和,曰以閏月定四時成歲,蓋曆法首重置閏。而春秋傳曰:『先王之正時也,履端於始,舉正於中,歸余於終。』所謂始者,取氣朔分齊為曆元也;所謂中者,月以中氣為定,無中氣者則為閏也;所謂終者,積氣盈、朔虛之數而閏生焉也。自漢以降,曆術雖屢變,未有能易此者。唯西域諸曆則不然,其法有閏年、有閏日,而無閏月。蓋中曆主日,而西曆主度,不可強同也。今之為西曆者,乃以日躔求定氣、求閏月,不惟盡廢中國之成憲,而亦自悖西域之本法矣。故十餘年來,宮度既紊,氣序亦訛。如戊子之閏三月也,而置在四月;庚寅之閏十一月也,而置在明年之二月;癸巳之閏七月也,而置在六月;己亥之閏正月也,而置在三月。其為舛誤,何可勝言!然非深於曆者,未易指摘。至於辛醜之閏月,則其失顯然無以自解矣。何也?閏法論平氣而不當論定氣,若以平氣,則是年小雪在十月晦,冬至在十一月朔,而閏在兩月之間。所謂閏前之月中氣在晦,閏後之月中氣在朔者也。今以定氣,則秋分居九月朔,故預於七月朔置閏,然後秋分仍在八月,而霜降、小雪各歸其月。無如大寒定氣乃在十一月朔,而十二月又無中氣,既不可再置一閏,則是同一無中氣之月,而或閏或否。彼所雲太陽不及交宮即置為閏者,何獨於此而自背其法乎?蓋孟秋非歸餘之終,故天正不能履端於始,地正不能舉正於中也。如此,則四時不定,歲功不成,而閏法又安用之?且壬寅正月,定朔舊法在丙子醜初,即彼法亦在丙子子正,則辛醜之季冬當為大盡,而明年正月中氣複移於今歲之秒。彼亦自覺其未安,故進歲朔於乙亥,而季冬為小盡之月,皆所謂欲蓋彌彰者耳。即辛醜歲朔,以彼法推,當會於亥正,而今在戌正,差至六刻,其他牴牾,更難枚舉。噫!作法如是,而猶自以為盡善,可乎?蓋其說以日行盈縮為節氣短長,每遇日行最盈,則一月可置一氣,是古有氣盈、朔虛,而今更有氣虛、朔盈矣。然或晦朔兩節而中氣介其間。如丙戌仲冬,去閏稍遠,猶可不論;獨辛醜仲冬,冬至、大寒俱在晦朔,去閏最近,進退無據。苟且遷就,有不勝其弊者。夫閏法之主平氣,行之已數千年矣,今一變其術,未久而輒窮,至於無可如何,則又安取紛更為也!」檉樟後坐法死。弟耒,亦學歷算,見文苑傳。

  方中通,字位伯,桐城人。集諸家之說,著數度衍二十四卷,附錄一卷。言:「九章皆出於句股,環矩以為圓,合矩以為方,方數為典。以方出圓,句股之所生也;少廣,方圓所出也。方田、商功,皆少廣所出。一方一圓,其間不齊,始出差分,而均輸對差分之數,盈朒借差求均。又差分、均輸所出,而以方程濟其窮。度量衡原出黃鐘,粟布出焉,黃鐘出於方圓者也。」又言:「古法用竹徑一寸長六分二百七十一而成六觚為一握,後世有珠算而古法亡矣。泰西之筆算、籌算,皆出九九。尺算即比例規,出三角。乘莫善於籌,除莫善於筆,加減莫善於珠,比例莫善於尺。」其珠算歸法,三一三十一,四一二十二之類,「十」字俱作「餘」字。其尺算以三尺交加,取數祗用平分一線。時廣昌揭暄亦明算術,與中通論難日輪大小,得光肥影瘦之故,及古今歲差之不同,須測算消長以齊之。一晝夜人一萬三千五百息,每息宗動天行十萬里有奇。別錄為一書,曰揭方問答。

  揭暄,字子宣,廣昌人。著璿璣遺述七卷,一名寫天新語。論日月東行如槽之滾丸,而月質不變。又謂七政之小輪。皆出自然,如盤水之運旋而周遭,以行疾而成旋渦,遂成留逆。於五星西行,日月盈縮,皆設譬多方,言之近理。康熙己巳,以草稿寄梅文鼎,抄其精語為一卷,稱其「深明西術,而又別有悟入,其言多古今所未發」。卒年逾八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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