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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德光傳(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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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未〕會同十一年。〔晉開運四年。是歲晉亡。二月,劉知遠立,六月,改號漢,稱高祖。〕春正月朔,晉文武百官遙辭出帝於都城北,素服紗帽迎降,俯伏路側請罪。帝命起,改服,撫諭之。出帝、太后迎于封丘門外,帝辭不見,館于封禪寺,遣其將崔廷勳以兵守之。是時雨雪連旬,外無供億,上下凍餒,太后使人謂寺僧曰:「吾嘗於此飯僧數萬,今日豈不相憫邪?」僧辭以遼帝之意難測,不敢獻食。出帝陰祈守者,乃稍得食。 帝初入門,民皆驚走,遣通事諭之曰:「我亦人也,汝曹勿懼,會當使汝曹蘇息。我無心南來,漢兵引我至此耳。」至明德門,下馬拜而後入晉宮中,嬪妃迎謁,皆不顧。日暮,複出,屯於赤崗。執楊承勳,責其刦父楊光遠叛,臠而食之。 先是,張彥澤與閣門使高勳有隙,乘醉入其家,殺其叔父及弟而去。後帝至京師,聞彥澤刦掠,怒而鎖之。高勳與百姓亦爭投牒疏其惡,乃命高勳監刑。彥澤前所殺士大夫子孫,皆絰杖哭隨詬罵,以杖撲之,彥澤俛首無一言。行至北市,斷腕出鎖,然後用刑。勳命剖其心祭死者,市人爭破其腦取髓,臠其肉而食之。 胡文定公曰:興晉者桑維翰也,亡晉者景延廣也,二人用心異而受禍同,何也?歐陽子曰:「本末不順而與夷狄共事者,常見其禍,未見其福也。」 帝初入宮,諸門皆用兵守衛。磔犬於門,以竿懸羊皮於庭,為厭勝法。謂晉群臣曰:「自今不修甲兵,不市戰馬,輕賦省役,天下太平矣。」改服中國,百官皆如舊制。以李崧為太子太師,充樞密使;馮道守太傅,於樞密院祗候。及分遣使,詔賜晉之藩鎮,藩鎮大臣爭上表稱臣,惟彰義節度使史匡威據涇州拒遼,而雄武節度使何重建以秦、階、成州降蜀。 帝悉收晉降卒鎧仗貯恒州,驅馬歸北國。以胡騎擁降卒而納之河流,趙延壽勸分以戍邊,由是得免,散遣還營。 遼降出帝為光祿大夫、檢校太尉,封負義侯,遷於黃龍府。〔即慕容氏和龍城也。〕帝使人謂太后曰:「吾聞爾子重貴不從母教而至於此,可求自便,勿與俱行。」太后答曰:「重貴事妾甚謹。所失者,違先君之志,絕兩國之歡,然重貴此去,幸蒙大惠,全生保家,母不隨子,欲何所歸?」於是太后與馮後、皇弟重睿,子延煦、延寶舉族從晉侯而北。以宮女五十,宦者三十,東西班五十,醫官一,控鶴官四,禦廚七,茶酒司三,儀鸞司三,六軍士二十人從,衛以騎兵三百。又遣趙瑩、馮玉、李彥韜與之俱。所經州縣,皆故晉將吏,有所供饋,不得通。路傍父老爭持羊酒為獻,衛兵擁隔,不使得見,皆涕泣而去。舊臣亦無敢進謁者,獨磁州刺史李谷迎謁于路,傾貲以獻。晉侯至中度橋見杜威寨,歎曰:「天乎!我家何負於汝,為此賊所破。」慟哭而去。 帝廣受四方貢獻,大縱酒作樂。趙延壽請給上國兵食。帝曰:「吾國無此法。」乃縱胡騎四出剽掠,謂之「打草穀」。丁壯斃於鋒刃,老弱委於溝壑,自東、西兩畿及鄭、滑、曹、濮數百里間,財畜殆盡。 晉北面行營都統劉知遠遣客將王峻奉表稱臣。帝賜詔褒美,親加「兒」字于知遠姓名之上,仍賜以木拐。胡法以優禮大臣,如漢賜幾杖之比。 荊南節度使高從誨遣使入貢。 唐主遣使賀帝滅晉,且請詣長安修復諸陵,帝不從。 二月朔,帝冠通天冠、絳紗袍,執大圭視朝。華人皆法服,北人仍胡服,立于文武班,百官朝賀。帝問百官曰:「中國之俗異于吾國,吾欲擇一人君之,何如?」皆曰:「夷夏之心,皆願推戴皇帝。」於是下制,以晉國稱大遼,大赦天下。 燕王趙延壽以遼帝負約,心常怏怏,乞為皇太子。帝曰:「吾于燕王無所愛惜,雖我皮肉可為燕王用者,吾亦割也。吾聞皇太子當以天子兒為之,燕王豈得為之?」因令延壽遷官。張礪奏擬為中京留守、大丞相、錄尚書事、都督中外諸軍事。帝塗去「錄尚書事都督中外諸軍事」而行之。 晉劉知遠稱帝于晉陽,自言未忍改晉國,又惡開運之名,乃更稱天福十二年。詔諸道為遼國括率錢帛者,皆罷之。 劉知遠自將東迎晉侯,至壽陽,聞已經數日,乃留兵戍承天軍而還。 晉侯自幽州十餘裡,過平州,沿途無供給,饑不得食,遣宮女、從官采木實、野蔬而食。又行七八日,至錦州,衛兵迫拜太祖畫像,不勝屈辱而呼曰:「薛超悞我,不令我死。」馮後求毒藥,欲與晉侯俱自死,不果。又行五六日,過海北州,至東丹王墓,遣延煦拜之。又行十餘日,渡遼水,至渤海國鐵州。又行七八日,過南海府,遂至黃龍府。 帝聞劉知遠即位,遣耿崇美守澤、潞,高唐英守相州,崔廷勳守河陽,以控扼要害。滏陽賊帥梁暉夜遣壯士踰相州城,啟關納眾,殺遼兵數百,據州自稱留後。 鎮甯節度使耶律郎五性殘虐,澶州人苦之。賊帥王瓊率其徒千餘人,圍郎五於牙城。帝聞之懼,遣兵救之,瓊敗死。帝自是無久留河南之意矣。 述律太后遣使,以其國中酒饌脯菓賜帝,賀平晉國。帝與群臣宴於永福殿,每舉酒,立而飲之,曰:「太后所賜,不敢坐飲。」 三月朔,帝服赭袍,坐崇元殿,百官行入合禮。 胡文定公曰:衛宣公淫亂,遂為狄所滅。晉室三綱絕,遂召五胡之亂。唐世家法不正,又好結戎狄,非獨當其世數,因于猾夏,流及五代,更其傳其甚,則至此而天下之亂極矣。堯、舜修德而建士師,三王自治而立司寇,謹華、夷之辨,禁侵亂之階,所以深抉人理,慮末流之若此,使斯人與禽獸雜處而罹其凶害也。 帝謂晉百官曰:「天時向暑,吾難久留,欲暫至上國省太后。」乃以汴州為宣武軍,以蕭翰為節度使。翰,述律太后之兄子,其妹複為帝后。始以蕭為姓,自是遼之後族,皆稱蕭氏。 帝發大樑,晉文武諸司、諸軍吏卒從者皆數千人,宮女、宦官數百人,盡載府庫之實以行。謂宣徽使高勳曰:「吾在上國,以射獵為樂,至此令人悒悒。今得歸,死無恨矣。」 夏四月,遼帝攻相州,克之,悉殺城中男子,驅其婦人而北,留高唐英守,城中遺民僅七百人,而髑髏十余萬。 帝自大樑北歸,行至欒城,得疾,崩于殺狐林。國人剖其腹,實以鹽數鬥,載之北去,晉人謂之「帝羓」。喪車至國,述律太后不哭,曰:「待諸部寧一如故,則葬汝矣。」明年八月,葬于木葉山。 遼帝在位凡二十餘年,諡曰嗣聖皇帝,廟號太宗。 紀異錄曰:遼帝太宗在欒城病時,上京西八十裡山,有獵人見太宗容貌如故,乘白馬追奔一白狐,因射殺之。獵人驚國主南征未回,何忽至此?因獲其死狐並箭,失國主所在。不浹旬而凶問至,驗其日,乃得疾之日;驗其箭,則國主南征所帶之箭失其一矣。國人於其地置堂,塑白狐形,並箭在焉,名曰白狐堂。今其陵之側,創置懷州是也。茫茫中原,紅塵暗之。殺狐讖應,白狐祟之。斯豈天道好還,而運數亦為之冥合歟? 論曰:太祖之興,燎灰灼原矣!太宗繼之,承祖父遺基,擅遐陬英氣,遂登大寶,誕受鴻名。然石郎之消息,乃中原之大禍。幽、燕諸州,蓋天造地設以分番、漢之限,誠一夫當關,萬夫莫前也。石晉輕以畀之,則關內之地,彼扼其吭,是猶飽虎狼之吻,而欲其不搏且噬,難矣。遂乃控弦鳴鏑,徑入中原,斬馘華人,肆其窮黷。卷京、洛而無敵,空四海以成墟。謀夫虓將,卒莫敢睨,而神州分裂,強諸侯代起為帝,亦莫之究矣。 五月,永康王兀欲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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