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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逸傳(3)


  吳筠,魯中之儒士也。少通經,善屬文,舉進士不第。性高潔,不奈流俗。乃入嵩山,依潘師正為道士,傳正一之法,苦心鑽仰,乃盡通其術。開元中,南游金陵,訪道茅山。久之,東遊天臺。

  筠尤善著述,在剡與越中文士為詩酒之會,所著歌篇,傳于京師。玄宗聞其名,遣使征之。既至,與語甚悅,令待詔翰林。帝問以道法,對曰:「道法之精,無如五千言,其諸枝詞蔓說,徒費紙劄耳!」又問神仙修煉之事,對曰:「此野人之事,當以歲月功行求之,非人主之所宜適意。」每與緇黃列坐,朝臣啟奏,筠之所陳,但名教世務而已,間之以諷詠,以達其誠。玄宗深重之。

  天寶中,李林甫、楊國忠用事,綱紀日紊。筠知天下將亂,堅求還嵩山。累表不許,乃詔于嶽觀別立道院。祿山將亂,求還茅山,許之。既而中原大亂,江淮多盜,乃東遊會稽。嘗於天臺剡中往來,與詩人李白、孔巢父詩篇酬和,逍遙泉石,人多從之。竟終於越中。文集二十卷,其《玄綱》三篇、《神仙可學論》等,為達識之士所稱。

  筠在翰林時,特承恩顧,由是為群僧之所嫉。驃騎高力士素奉佛,嘗短筠於上前,筠不悅,乃求還山。故所著文賦,深詆釋氏,亦為通人所譏。然詞理宏通,文彩煥發,每制一篇,人皆傳寫。雖李白之放蕩,杜甫之壯麗,能兼之者,其唯筠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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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述睿,越州人也。曾祖昌宇,膳部郎中。祖舜,監察禦史。父齊參,寶鼎令。述睿少與兄克符、弟克讓,皆事親以孝聞。既孤,俱隱於嵩山。述睿好學不倦,大曆中,轉運使劉晏累表薦述睿有顏、閔之行,游、夏之學。代宗以太常寺協律郎征之。轉國子博士,曆遷尚書司勳員外郎、史館修撰。述睿每加恩命,暫至朝廷謝恩,旬日即辭疾,卻歸舊隱。

  德宗踐祚,以諫議大夫銀章朱綬,命河南尹趙惠伯齎詔書、玄纁束帛,就嵩山以禮徵聘。述睿既至,召對於別殿,特賜第宅,給以廄馬,兼為皇太子侍讀。旬日後累表固辭,依前乞還舊山。詔報之曰:「卿懷伊摯匡時之道,有廣成嘉遁之風。養素丘園,屢辭命秩。朕以峒山問道,渭水求師,亦何必務執勞謙,固求退讓!無違朕旨,且啟乃心。」述睿既懇辭不獲,方就職。久之,改秘書少監,兼右庶子,再加史館修撰。述睿精於地理,在館乃重修《地理志》,時稱詳究。

  而又性謙和退讓,與物無競,每親朋集會,嘗恂恂然似不能言者,人皆敬之。時令狐峘亦充修撰,與述睿同職,多以細碎之事侵述睿,述睿皆讓之,竟不與爭,時人稱為長者。

  貞元四年,命齎詔並禦饌、衣服數百襲,往平涼盟會處祭陷歿將士骸骨,以述睿性精愨故也。九年,以疾上表,請罷官。詔不許,報之曰:「朕以卿德重朝端,行敦風俗,不言之教,所賴攸深,未依來請,想宜悉也。」

  述睿再三上表,方獲允許,乃以太子賓客賜紫金魚袋致仕,放還鄉里。仍賜帛五十匹、衣一襲。故事,致仕還鄉者皆不給公乘,德宗優寵儒者,特命給而遣之。貞元十六年九月卒,年七十一。贈工部尚書。子敏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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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敏行,字至之,舉進士,元和五年禮部侍郎崔樞下擢第。呂元膺廉問岳鄂,辟為賓佐。丁母憂而罷。後元膺為東都留守,移鎮河中。敏行皆從之。十四年,入為右拾遺,遷左補闕。長慶中,為起居郎,改左司員外郎,曆司勳郎中,充集賢殿學士,遷吏部郎中,俄拜諫議大夫。上疏論興元監軍楊叔元陰激募卒為亂,殺節度使李絳。人不敢發其事,敏行上表極諍之,故叔元得罪,時論稱美。

  敏行名臣之子,少而修潔,為人所稱;及遊宦,與當時豪俊為友。雖名華為一時冠,而貞規雅操,與父遠矣。大和九年正月卒,年四十九,贈尚書工部侍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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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陽城,字亢宗,北平人也。代為宦族。家貧不能得書,乃求為集賢寫書吏,竊官書讀之,晝夜不出房,經六年,乃無所不通。既而隱於中條山。遠近慕其德行,多從之學。閭裡相訟者,不詣官府,詣城請決。陝虢觀察使李泌聞其名,親詣其裡訪之,與語甚悅。泌為宰相,薦為著作郎。德宗令長安縣尉楊寧齎束帛詣夏縣所居而召之,城乃衣褐赴京,上章辭讓。德宗遣中官持章服衣之而後詔,賜帛五十匹。尋遷諫議大夫。

  初未至京,人皆想望風彩,曰:「陽城山人能自刻苦,不樂名利,今為諫官,必能以死奉職。」人鹹畏憚之。及至,諸諫官紛紜言事,細碎無不聞達,天子益厭苦之。而城方與二弟及客日夜痛飲,人莫能窺其際,皆以虛名譏之。有造城所居,將問其所以者。城望風知其意,引之與坐,輒強以酒。客辭,城輒引自飲,客不能已,乃與城酬酢。客或時先醉僕席上,城或時先醉臥客懷中,不能聽客語。約其二弟雲:「吾所得月俸,汝可度吾家有幾口,月食米當幾何,買薪、菜、鹽凡用幾錢,先具之,其餘悉以送酒媼,無留也。」未嘗有所蓄積。雖所服用有切急不可闕者,客稱某物佳可愛,城輒喜,舉而授之。有陳萇者,候其始請月俸,常往稱其錢帛之美,月有獲焉。

  時德宗在位,多不假宰相權,而左右得以因緣用事。於是裴延齡、李齊運、韋渠牟尋以奸佞相次進用,誣譖時宰,毀詆大臣,陸贄等鹹遭枉黜,無敢救者。城乃伏閣上疏,與拾遺王仲舒共論延齡奸佞,贄等無罪。德宗大怒,召宰相入議,將加城罪。時順宗在東宮,為城獨開解之,城賴之獲免。於是金吾將軍張萬福聞諫官伏閣諫,趨往,至延英門,大言賀曰:「朝廷有直臣,天下必太平矣!」乃造城及王仲舒等曰:「諸諫議能如此言事,天下安得不太平?」已而連呼「太平,太平」。

  萬福武人,年八十餘,自此名重天下。時朝夕欲相延齡,城曰:「脫以延齡為相,城當取白麻壞之。」竟坐延齡事改國子司業。

  城既至國學,乃召諸生,告之曰:「凡學者所以學,為忠與孝也。諸生寧有久不省其親者乎?」明日,告城歸養者二十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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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薛約者,嘗學於城,性狂躁,以言事得罪,徙連州,客寄無根蒂。台吏以蹤跡求得之於城家。城坐台吏於門,與約飲酒訣別,涕泣送之郊外。德宗聞之,以城党罪人,出為道州刺史。太學生王魯卿、季償等二百七十人詣闕乞留,經數日,吏遮止之,疏不得上。

  在道州,以家人法待吏人,宜罰者罰之,宜賞者賞之,不以簿書介意。道州土地產民多矮,每年常配鄉戶,竟以其男號為「矮奴」。城下車,禁以良為賤,又憫其編甿歲有離異之苦,乃抗疏論而免之,自是乃停其貢。民皆賴之,無不泣荷。前刺史有贓罪。觀察使方推鞫之,吏有幸于前刺史者,拾其不法事以告,自為功,城立杖殺之。賦稅不登,觀察使數加誚讓。州上考功第,城自署其第曰:「撫字心勞,征科政拙,考下下。」觀察使遣判官督其賦,至州,怪城不出迎,以問州吏。吏曰:「刺史聞判官來,以為有罪,自囚於獄,不敢出。」判官大驚,馳入謁城於獄,曰:「使君何罪!某奉命來候安否耳。」留一二日未去,城因不復歸館;門外有故門扇橫地,城晝夜坐臥其上,判官不自安,辭去。其後又遣他判官往按之,他判官義不欲按,乃載妻子行,中道而自逸。

  順宗即位,詔征之,而城已卒。士君子惜之,是歲四月,賜其家錢二百貫文,仍令所在州縣給遞,以喪歸葬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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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覲,梁州城固人。為儒不樂仕進,以耕稼為業。老而無子,乃以田宅家財分給奴婢,令各為生業。覲夫妻遂隱于城固南山,家事一不問。約奴婢遞過其舍,至則供給酒食而已。夫婦林泉相對,以嘯詠自娛。山南西道節度使鄭余慶高其行,辟為節度參謀,累邀方至府第。為吏無方略,苦不達人事,余慶以長者優容之。太和八年,左補闕王直方上疏論事,得召見,文宗便殿訪以時事。直方亦興元人,與覲城固山為鄰,是日因薦覲有高行,詔以起居郎征之。覲辭疾不起。卒於山。

  贊曰:高士忘懷,不隱不顯。依隱釣名,真風漸鮮。結廬泉石,投紱市朝。心無出處,是曰逍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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