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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苑傳(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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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昂,梓州射洪人。家世富豪。子昂獨苦節讀書,尤善屬文。初為《感遇詩》三十首,京兆司功王適見而驚曰:「此子必為天下文宗矣!」由是知名。舉進士。會高宗崩,靈駕將還長安,子昂詣闕上書,盛陳東都形勝,可以安置山陵,關中旱儉,靈駕西行不便。曰: 梓州射洪縣草莽愚臣子昂,謹頓首冒死獻書闕下。 臣聞明王不惡切直之言以納忠,烈士不憚死亡之誅以極諫。故有非常之策者,必待非常之時;得非常之時者,必待非常之主。然後危言正色,抗義直辭,赴湯鑊而不回,至誅夷而無悔!豈徒欲詭世誇俗,厭生樂死者哉!實以為殺身之害小,存國之利大。故審計定議而甘心焉。況乎得非常之時,遇非常之主,言必獲用,死亦何驚!千載之跡,將不朽於今日矣! 伏惟大行皇帝遺天下,棄群臣,萬國震驚,百姓屠裂。陛下以徇齊之聖,承宗廟之重,天下之望,喁喁如也。莫不冀蒙聖化,以保餘年;太平之主,將複在於茲矣!況皇太后又以文母之賢,協軒宮之耀,軍國大事,遺詔決之;唐、虞之際,于斯盛矣! 臣伏見詔書,梓宮將遷西京,鸞輿亦欲陪幸。計非上策,智者失圖;廟堂未聞有骨鯁之謨,朝廷多見有順從之議;臣竊惑以為過矣!伏自思之,生聖日,沐皇風,摩頂至踵,莫非亭育;不能曆丹鳳,抵濯龍,北面玉階,東望金屋,抗音而正諫者,聖王之罪人也!所以不顧萬死,乞獻一言,願蒙聽覽,甘就鼎鑊,伏惟陛下察之。 臣聞秦都咸陽之時,漢都長安之日,山河為固,天下服矣。然猶北取胡、宛之利,南資巴蜀之饒。自渭入河,轉關東之粟;逾沙絕漠,致山西之儲。然後能削平天下,彈壓諸侯,長轡利策,橫制宇宙。今則不然。燕、代迫匈奴之侵,巴、隴嬰吐蕃之患;西蜀疲老,千里贏糧;北國丁男,十五乘塞;歲月奔命,其弊不堪。秦之首尾,今為闕矣!即所餘者,獨三輔之間耳。頃遭荒饉,人被薦饑。自河已西,莫非赤地;循隴已北,罕逢青草。莫不父兄轉徙,妻子流離,委家喪業,膏原潤莽,此朝廷之所備知也。賴以宗廟神靈,皇天悔禍,去歲薄稔,前秋稍登,使羸餓之餘,得保性命,天下幸甚,可謂厚矣!然而流人未返,田野尚蕪,白骨縱橫,阡陌無主。至於蓄積,尤可哀傷。陛下不料其難,貴從先意,遂欲長驅大駕,按節秦京,千乘萬騎,何方取給?況山陵初制,穿複未央;土木工匠,必資徒役。今欲率疲弊之眾,興數萬之軍,徵發近畿,鞭撲羸老,鑿山採石,驅以就功。春作無時,秋成絕望,凋瘵遺噍,再罹艱苦。倘不堪弊,必有逋逃,「子來」之頌,將何以述之?此亦宗廟之大機,不可不審圖也!況國無兼歲之儲,家鮮匝時之蓄。一旬不雨,猶可深憂,忽加水旱,人何以濟?陛下不深察始終,獨違群議,臣恐三輔之弊,不止如前日矣! 且天子以四海為家,聖人包六合為宇。曆觀邃古,以至於今,何嘗不以三王為仁,五帝為聖!雖周公制作,夫子著明,莫不祖述堯、舜,憲章文、武,為百王之鴻烈,作千載之雄圖!然而舜死陟方,葬蒼梧而不返;禹會群後,歿稽山而永終。豈其愛蠻夷之鄉而鄙中國哉?實將欲示聖人無外也。故能使墳籍以為美談,帝王以為高範。況我巍巍大聖,轢帝登皇,日月所照,莫不率俾。何獨秦、豐之地,可置山陵;河、洛之都,不堪園寢?陛下豈不察之,愚臣竊為陛下惜也!且景山崇麗,秀冠群峰,北對嵩、邙,西望汝海,居祝融之故地,連太昊之遺墟。帝王圖跡,縱橫左右;園陵之美,複何加焉!陛下曾未察之,謂其不可;愚臣鄙見,良足尚矣!況瀍、澗之中,天地交會,北有太行之險,南有宛、葉之饒,東壓江、淮,食湖淮之利,西馳崤、澠,據關河之寶。以聰明之主,養純粹之人,天下和平,恭己正南面而已。陛下不思瀍、洛之壯觀,關、隴之荒蕪,乃欲棄太山之安,履焦原之險,忘神器之大寶,徇曾、閔之小節。愚臣暗昧,以為甚也!陛下何不覽爭臣之策,採行路之謠,諮謨太后,平章宰輔,使蒼生之望,知有所安,天下豈不幸甚! 昔者平王遷都,光武都洛,山陵寢廟,不在東京;宗社墳塋,並居西土。然而《春秋》美為始王,《漢書》載為代祖,豈其不願孝哉?何聖賢褒貶于斯濫矣?實以時有不可,事有必然。蓋欲遺小存大,去禍歸福,聖人所以貴也。夫小不忍,亂大謀,仲尼之至誡,願陛下察之。若以臣愚不用,朝議遂行,臣恐關、隴之憂,無時休也! 臣又聞太原蓄钜萬之倉,洛口積天下之粟,國家之資,斯為大矣!今欲舍而不顧,背以長驅,使有識驚嗟,天下失望。倘鼠竊狗盜,萬一不圖,西入陝州之郊,東犯武牢之鎮,盜敖倉一抔之粟,陛下何以遏之?此天下之至機,不可不深懼也。雖則盜未旋踵,誅刑已及,滅其九族,焚其妻子,泣辜雖恨,將何及焉!故曰:「先謀後事者逸,先事後謀者失。」「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斯言豈徒設也,固願陛下念之! 則天召見,奇其對,拜麟台正字。則天將事雅州討生羌,子昂上書曰: 麟台正字臣子昂昧死上言。 臣聞道路雲:國家欲開蜀山,自雅州道入討生羌,因以襲擊吐蕃。執事者不審圖其利害,遂發梁、鳳、巴蜒兵以徇之。臣愚以為西蜀之禍,自此結矣! 臣聞亂生,必由於怨。雅州邊羌,自國初已來,未嘗一日為盜。今一旦無罪受戮,其怨必甚。怨甚懼誅,必蜂駭西山。西山盜起,則蜀之邊邑,不得不連兵備守。兵久不解,則蜀之禍構矣!昔後漢末西京喪敗,蓋由此諸羌。此一事也。 且臣聞吐蕃桀黠之虜,君長相信,而多奸謀。自敢抗天誅,邇來向二十餘載,大戰則大勝,小戰則小勝,未嘗敗一隊,亡一夫。國家往以薛仁貴、郭待封為虓武之將,屠十一萬眾於大非之川,一甲不返。又以李敬玄、劉審禮為廊廟之器,辱十八萬眾于青海之澤,身囚虜庭。是時精甲勇士,勢如雲雷,然竟不能擒一戎,馘一醜,至今而關、隴為空。今乃欲以李處一為將,驅憔悴之兵,將襲吐蕃。臣竊憂之,而為此虜所笑。此二事也。 且夫事有求利而得害者。則蜀昔時不通中國,秦惠王欲帝天下而並諸侯,以為不兼幹不取蜀,勢未可舉,乃用張儀計,飾美女,譎金牛,因間以啖蜀侯。蜀侯果貪其利,使五丁力士鑿通穀,棧褒斜,置道于秦。自是險阻不關,山谷不閉,張儀躡踵乘便,縱兵大破之,蜀侯誅,幹邑滅。至今蜀為中州,是貪利而亡。此三事也。 且臣聞吐蕃羯虜,愛蜀之珍富,欲盜之,久有日矣。然其勢不能舉者,徒以山川阻絕,障隘不通,此其所以頓餓狼之喙而不得侵食也。今國家乃撤邊羌,開隘道,使其收奔亡之種,為嚮導以攻邊。是乃借寇兵而為賊除道,舉全蜀以遺之。此四事也。 臣竊觀蜀為西南一都會,國家之寶庫,天下珍貨聚出其中。又人富粟多,順江而下,可以兼濟中國。今執事者乃圖僥倖之利,悉以委事西羌。地不足以富國,徒殺無辜之眾,以傷陛下之仁;糜費隨之,無益聖德。又況僥倖之利,未可圖哉!此五事也。 夫蜀之所恃,有險也;人之所安,無役也。今國家乃開其險,役其人;險開則便寇,人役則傷財。臣恐未見羌戎,已有奸盜在其中矣!往年益州長史李崇真圖此奸利,傳檄稱吐蕃欲寇松州,遂使國家盛軍師、大轉餉以備之。未二三年,巴蜀二十餘州,騷然大弊,竟不見吐蕃之面,而崇真贓錢已計钜萬矣。蜀人殘破,幾不堪命。此之近事,猶在人口,陛下所親知。臣愚意者不有奸臣欲圖此利,複以生羌為計者哉!此六事也。 且蜀人尫劣,不習兵戰,一虜持矛,百人莫敢當。又山川阻曠,去中夏精兵處遠。今國家若擊西羌,掩吐蕃,遂能破滅其國,奴虜其人,使其君長系首北闕,計亦可矣!若不到如此,臣方見蜀之邊陲不守,而為羌夷所橫暴。昔辛有見被發而祭伊川者,以為不出百年,此其為戎。臣恐不及百年而蜀為戎。此七事也。 且國家近者廢安北,拔單于,棄龜茲,放疏勒,天下翕然,謂之盛德。所以者何?蓋以陛下務在仁,不在廣;務在養,不在殺。將以此息邊鄙,休甲兵,行三皇、五帝之事者也!今又徇貪夫之議,謀動兵戈,將誅無罪之戎,而遺全蜀之患,將何以令天下乎?此愚臣所以不甚悟者也。況當今山東饑,關、隴弊,曆歲枯旱,人有流亡。誠是聖人寧靜,思和天人之時,不可動甲兵,興大役,以自生亂。臣又流聞西軍失守,北軍不利,邊人忙動,情有不安。今者複驅此兵,投之不測。臣聞自古亡國破家,未嘗不由黷兵。今小人議夷狄之利,非帝王之至德也,又況弊中夏哉! 臣聞古之善為天下者,計大而不計小,務德而不務刑;圖其安則思其危,謀其利則慮其害;然後能長享福祿。伏願陛下熟計之! 再轉右拾遺。數上疏陳事,詞皆典美。時有同州下邽人徐元慶,父為縣尉趙師韞所殺。後師韞為禦史,元慶變姓名於驛家傭力,候師韞,手刃殺之。議者以元慶孝烈,欲舍其罪。子昂建議以為:「國法專殺者死,元慶宜正國法,然後旌其閭墓,以褒其孝義可也。」當時議者,鹹以子昂為是。俄授麟台正字。武攸宜統軍北討契丹,以子昂為管記,軍中文翰皆委之。 子昂父在鄉,為縣令段簡所辱,子昂聞之,遽還鄉里。簡乃因事收系獄中,憂憤而卒,時年四十餘。 子昂褊躁無威儀,然文詞宏麗,甚為當時所重。有集十卷,友人黃門侍郎盧藏用為之序,盛行於代。 子昂卒後,益州成都人閭丘均,亦以文章著稱。景龍中,為安樂公主所薦,起家拜太常博士。而公主被誅,均坐貶為循州司倉,卒。有集十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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