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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處厚傳


  韋處厚,字德載,京兆人。父萬,監察禦史,為荊南節度參謀。處厚本名淳,避憲宗諱,改名處厚。幼有至性,事繼母以孝聞。居父母憂,廬於墓次。既免喪,游長安。通《五經》,博覽史籍,而文思贍逸。

  元和初,登進士第,應賢良方正,擢居異等,授秘書省校書郎。裴垍以宰相監修國史,奏以本官充直館,改咸陽縣尉,遷右拾遺,並兼史職。修《德宗實錄》五十卷上之,時稱信史。轉左補闕、禮部考功二員外。早為宰相韋貫之所重,時貫之以議兵不合旨出官,處厚坐友善,出為開州刺史。入拜戶部郎中,俄以本官知制誥。穆宗以其學有師法,召入翰林,為侍講學士,換諫議大夫,改中書舍人,侍講如故。

  時張平叔以便佞詼諧,他門捷進,自京兆少尹為鴻臚卿、判度支,不數月,宣授戶部侍郎。平叔以征利中穆宗意,欲希大任。以榷鹽舊法,為弊年深,欲官自糶鹽,可富國強兵,勸農積貨,疏利害十八條。詔下其奏,令公卿議。處厚抗論不可,以平叔條奏不周,經慮未盡,以為利者返害,為簡者至煩,乃取其條目尤不可者,發十難以詰之。時平叔傾巧有恩,自謂言無不允。及處厚條件駁奏,穆宗稱善,令示平叔。平叔詞屈無以答,其事遂寢。

  處厚以幼主荒怠,不親政務,既居納誨之地,宜有以啟導性靈,乃銓擇經義雅言,以類相從,為二十卷,謂之《六經法言》,獻之。錫以繒帛銀器,仍賜金紫。以《憲宗實錄》未成,詔處厚與路隨兼充史館修撰。實錄未成,許二人分日入內,仍放常參。處厚俄又權兵部侍郎。

  敬宗嗣位,李逢吉用事,素惡李紳,乃構成其罪,禍將不測。處厚與紳皆以孤進,同年進士,心頗傷之,乃上疏曰:

  臣竊聞朋黨議論,以李紳貶黜尚輕。臣受恩至深,職備顧問,事關聖德,不合不言。紳先朝獎用,擢在翰林,無過可書,無罪可戮。今群党得志,讒嫉大興。詢於人情,皆甚歎駭。《詩》雲:「萋兮菲兮,成是貝錦。彼譖人者,亦已太甚。」又曰:「讒言罔極,交亂四國。」自古帝王,未有遠君子近小人而致太平者。古人雲:「三年無改于父之道,可謂孝矣。」李紳是前朝任使,縱有罪愆,猶宜洗釁滌瑕,念舊忘過,以成無改之美。今逢吉門下故吏,遍滿朝行,侵毀加誣,何詞不有?所貶如此,猶為太輕。蓋曾參有投杼之疑,先師有拾塵之戒。伏望陛下斷自聖慮,不惑奸邪,則天下幸甚!建中之初,山東向化,只緣宰相朋黨,上負朝廷。楊炎為元載複讎,盧杞為劉晏報怨,兵連禍結,天下不平。伏乞聖明,察臣愚懇。

  帝悟其事,紳得減死,貶端州司馬。

  處厚正拜兵部侍郎,謝恩于思政殿。時昭湣狂恣,屢出畋遊。每月坐朝不三四日。處厚因謝,從容奏曰:「臣有大罪,伏乞面首。」帝曰:「何也?」處厚對曰:「臣前為諫官,不能先朝死諫,縱先聖好畋及色,以至不壽,臣合當誅。然所以不死諫者,亦為陛下此時在春宮,年已十五。今則陛下皇子始一歲矣,臣安得更避死亡之誅?」上深感悟其意,賜錦彩一百匹、銀器四事。

  寶曆元年四月,群臣上尊號,禦殿受冊肆赦。李逢吉以李紳之故,所撰赦文但雲左降官已經量移者與量移,不言未量移者,蓋欲紳不受恩例。處厚上疏曰:「伏見赦文節目中,左降官有不該恩澤者。在宥之體,有所未弘。臣聞物議皆言逢吉恐李紳量移,故有此節。若如此,則應是近年流貶官,因李紳一人皆不得量移。事體至大,豈敢不言?李紳先朝獎任,曾在內廷,自經貶官,未蒙恩宥。古人雲:『人君當記人之功,忘人之過。』管仲拘囚,齊桓舉為國相;冶長縲絏,仲尼選為密親。有罪猶宜滌蕩,無辜豈可終累?況鴻名大號,冊禮重儀,天地百靈之所鑒臨,億兆八紘之所瞻戴。恩澤不廣,實非所宜。臣與逢吉素無讎嫌,與李紳本非親黨,所論者全大體,所陳者在至公,伏乞聖慈察臣肝膽。倘蒙允許,仍望宣付宰臣,應近年左降官,並編入赦條,令准舊例,得量移近處。」帝覽奏其事,乃追改赦文,紳方沾恩例。處厚為翰林承旨學士,每立視草,愜會聖旨。常奉急命于宣州征鷹鷙及楊、益、兩浙索奇文綾錦,皆抗疏不奉命,且引前時赦書為證,帝皆可其奏。

  寶曆季年,急變中起。文宗底綏內難,詔命將降,未有所定。處厚聞難奔赴,昌言曰:「《春秋》之法,大義滅親,內惡必書,以明逆順。正名討罪,于義何嫌?安可依違,有所避諱!」遂奉藩教行焉。是夕,詔命制置及踐祚禮儀,不暇責所司,皆出於處厚之議。及禮行之後,皆葉舊章。以佐命功,旋拜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監修國史,加銀青光祿大夫,進爵靈昌郡公。處厚在相位,務在濟時,不為身計。中外補授,鹹得其宜。

  初,貞元中,宰相齊抗奏減冗員,罷諸州別駕,其在京百司,當入別駕者,多處之朝列。元和以來,兩河用兵,偏裨立功者,往往擢在周行。率以儲采王官雜補之,皆盛服趨朝,朱紫填擁。久次當進,及受代閒居者,常數十人,趨中書及宰相私第,摩肩候謁,繁於辭語。及處厚秉政,複奏置六雄、十望、十緊、三十四州別駕以處之。而清流不雜,朝政清肅。

  文宗勤於聽政,然浮于決斷,宰相奏事得請,往往中變。處厚常獨論奏曰:「陛下不以臣等不肖,用為宰相,參議大政。凡有奏請,初蒙聽納,尋易聖懷。若出自宸衷,即示臣等不信;若出於橫議,臣等何名鼎司?且裴度元勳宿德,曆輔四朝,孜孜竭誠,人望所屬,陛下固宜親重。竇易直良厚,忠事先朝,陛下固當委信。微臣才薄,首蒙陛下擢用,非出他門,言既不從,臣宜先退。」即趨下再拜陳乞。上矍然曰:「何至此耶!卿之志業,朕素自知,登庸作輔,百職斯舉。縱朕有所失,安可遽辭,以彰吾薄德?」處厚謝之而去,出延英門,複令召還。謂曰:「凡卿所欲言,並宜啟論。」處厚因對彰善癉惡,歸之法制,凡數百言。又裴度勳高望重,為人盡心切直,宜久任,可壯國威。帝皆聽納。自是宰臣敷奏,人不敢橫議。

  俄而滄州李同捷叛,朝廷加兵。魏博史憲誠,中懷向背,裴度以宿舊自任,待憲誠於不疑。嘗遣親吏請事至中書。處厚謂曰:「晉公以百口於上前保爾使主,處厚則不然,但仰俟所為,自有朝典耳。」憲誠聞之大懼,自此輸竭,竟有功於滄州。又嘗以理財制用為國之本,撰《太和國計》二十卷以獻。李載義累破滄、鎮兩軍,兵士每有俘執,多遣刳剔。處厚以書喻之,載義深然其旨。自此滄、鎮所獲生口,配隸遠地,前後全活數百千人。

  處厚居家循易,如不克任。至於廷諍敷啟,及馭轄待胥吏,勁確嶷然不可奪。質狀非魁偉,如甚懦者;而庶僚請事,畏惕相顧,雖與語移晷,不敢私謁。急於用才,酷嗜文學。嘗病前古有以浮議坐廢者,故推擇群材,往往棄瑕錄用,亦為時所譏。雅信釋氏因果,晚年尤甚。聚書逾萬卷,多手自刊校。奉詔修《元和實錄》,未絕筆,其統例取捨,皆處厚創起焉。太和二年十二月,因延英奏對,造膝之際,忽奏「臣病作」,遽退。文宗命中官扶出,歸第一夕而卒,年五十六,贈司空。

  處厚當國柄二周歲,啟沃之謀,頗協時譽,鹹共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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