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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超載記(2)


  尚書都令史王儼諂事五樓,遷尚書郎,出為濟南太守,入為尚書左丞,時人為之語曰:「欲得侯,事五樓。」

  又遣公孫歸等率騎三千入寇濟南,執太守趙元,略男女千餘人而去。劉裕率師將討之,超引見群臣于節陽殿,議距王師。公孫五樓曰:「吳兵輕果,所利在戰,初鋒勇銳,不可爭也。宜據大峴,使不得入,曠日延時,沮其銳氣。可徐簡精騎二千,循海而南。絕其糧運,別敕段暉率兗州之軍,緣山東下。腹背擊之,上策也。各命守宰,依險自固,校其資儲之外,餘悉焚蕩,芟除粟苗,使敵無所資。堅壁清野,以待其釁,中策也。縱賊入峴,出城逆戰,下策也。」超曰:「京都殷盛,戶口眾多,非可一時入守。青苗布野,非可卒芟。設使芟苗城守,以全性命,朕所不能。今據五州之強,帶山河之固,戰車萬乘,鐵馬萬群,縱令過峴,至於平地,徐以精騎踐之,此成擒也。」賀賴盧苦諫,不從,退謂五樓曰:「上不用吾計,亡無日矣。」慕容鎮曰:「若如聖旨,必須平原用馬為便,宜出峴逆戰,戰而不勝,猶可退守。不宜縱敵入峴,自貽窘逼。昔成安君不守井陘之關,終屈于韓信;諸葛瞻不據束馬之險,卒擒于鄧艾。臣以為天時不如地利,阻守大峴,策之上也。」超不從。鎮出,謂韓訁卓曰:「主上既不能芟苗守險,又不肯徙人逃寇,酷似劉璋矣。今年國滅,吾必死之,卿等中華之士,複為文身矣。」超聞而大怒,收鎮下獄。乃攝莒、梁父二戍,修城隍,簡士馬,畜銳以待之。

  其夏,王師次東莞,超遣其左軍段暉、輔國賀賴盧等六將步騎五萬,進據臨朐。俄而王師度峴,超懼,率卒四萬就暉等於臨朐,謂公孫五樓曰:「宜進據川源,晉軍至而失水,亦不能戰矣。」五樓馳騎據之。劉裕前驅將軍孟龍符已至川源,五樓戰敗而返。裕遣諮議參軍檀韶率銳卒攻破臨朐,超大懼,單騎奔段暉于城南。暉眾又戰敗,裕軍人斬暉。超又奔還廣固,徙郭內人入保小城,使其尚書郎張綱乞師于姚興。赦慕容鎮,進錄尚書、都督中外諸軍事。引見群臣,謝之曰:「朕嗣奉成業,不能委賢任善,而專固自由,覆水不收,悔將何及!智士逞謀,必在事危,忠臣立節,亦在臨難,諸君其勉思六奇,共濟艱運。」鎮進曰:「百姓之心,系於一人。陛下既躬率六軍,身先奔敗,群臣解心,士庶喪氣,內外之情,不可複恃。如聞西秦自有內難,恐不暇分兵救人,正當更決一戰,以爭天命。今散卒還者,猶有數萬,可悉出金帛、宮女,餌令一戰。天若相我,足以破賊。如其不濟,死尚為美,不可閉門坐受圍擊。」司徒慕容惠曰:「不然。今晉軍乘勝,有陵人之氣,敗軍之將,何以禦之!秦雖與勃勃相持,不足為患。且二國連橫,勢成唇齒,今有寇難,秦必救我。但自古乞援,不遣大臣則不致重兵,是以趙隸三請,楚師不出;平原一使,援至從成。尚書令韓范德望具瞻,燕秦所重,宜遣乞援,以濟時難。」於是遣范與王蒲乞師于姚興。

  未幾,裕師圍城,四面皆合。人有竊告裕軍曰:「若得張綱為攻具者,城乃可得耳。」是月,綱自長安歸,遂奔於裕。裕令綱周城大呼曰:「勃勃大破秦軍,無兵相救。」超怒,伏弩射之,乃退。右僕射張華、中丞封愷並為裕軍所獲。裕令華、愷與超書,勸令早降。超乃遺裕書,請為藩臣,以大峴為界,並獻馬千區,以通和好,裕弗許。江南繼兵相尋而至。尚書張俊自長安還,又降於裕,說容曰:「今燕人所以固守者,外杖韓范,冀得秦援。范既時望,又與姚興舊昵,若勃勃敗後,秦必救燕,宜密信誘範,啖以重利,范來則燕人絕望,自然降矣。」裕從之,表範為散騎常侍,遺範書以招之。時姚興乃遣其將姚強率步騎一萬,隨範就其將姚紹於洛陽,並兵來援。會赫連勃勃大破秦軍,興追強還長安。範歎曰:「天其滅燕乎!」會得裕書,遂降於裕。裕謂範曰:「卿欲立申包胥之功,何以虛還也?」範曰:「自亡祖司空世荷燕寵,故泣血秦庭,冀匡禍難。屬西朝多故,丹誠無效,可謂天喪弊邑而贊明公。智者見機而作,敢不至乎!」翌日,裕將範循城,由是人情離駭,無複固志,裕謂範曰:「卿宜至城下,告以禍福。」範曰:「雖蒙殊寵,猶未忍謀燕。」裕嘉而不強,左右勸超誅範家,以止後叛。超知敗在旦夕,又弟訁卓盡忠無貳,故不罪焉。是歲東萊雨血,廣固城門鬼夜哭。

  明年朔旦,超登天門,朝群臣於城上,殺馬以饗將士,文武皆有遷授。超幸姬魏夫人從超登城,見王師之盛,握超手而相對泣,韓訁卓諫曰:「陛下遭百六之會,正是勉強之秋,而反對女子悲泣,何其鄙也!」超拭目謝之。其尚書令董銳勸超出降,超大怒,系之於獄。於是賀賴盧、公孫五樓為地道出戰王師,不利。河間人玄文說裕曰:「昔趙攻曹嶷,望氣者以為澠水帶城,非可攻拔,若塞五龍口,城必自陷。石季龍從之,而嶷請降。後慕容恪之圍段龕,亦如之,而龕降。降後無幾,又震開之。今舊基猶在,可塞之。」裕從其言。至是,城中男女患腳弱病者太半。超輦而升城,尚書悅壽言於超曰:「天地不仁,助寇為虐,戰士尫病,日就凋隕,守困窮城,息望外援,天時人事,亦可知矣。苟曆運有終,堯、舜降位,轉禍為福,聖達以先。宜追許、鄭之蹤,以全宗廟之重。」超歎曰:「廢興,命也。吾寧奮劍決死,不能銜璧求生。」於是張綱為裕造沖車,覆以版屋,蒙之以皮,並設諸奇巧,城上火石弓矢無所施用;又為飛樓、懸梯、木幔之屬,遙臨城上。超大怒,懸其母而支解之。城中出降者相繼。裕四面進攻,殺傷其眾,悅壽遂開門以納王師。超與左右數十騎出亡,為裕軍所執。裕數之以不降之狀,超神色自若,一無所言,惟以母托劉敬宣而已。送建康市斬之,時年二十六。在位六年。

  德以安帝隆安四年僣位,至超二世,凡十一年,以義熙六年滅。

  慕容鐘,字道明,德從弟也。少有識量,喜怒不形於色,機神秀髮,言論清辯。至於臨難對敵,智勇兼濟,累進奇策,德用之頗中。由是政無大小,皆以委之,遂為佐命無勳。後公孫五樓規挾威權,慮鐘抑己,因勸超誅之,鐘遂謀反。事敗,奔于姚興,興拜始平太守、歸義侯。

  封孚,字處道,渤海蓚人也。祖悛,振威將軍。父放,慕容暐之世吏部尚書。孚幼而聰敏和裕,有士君子之稱。寶僣位,累遷吏部尚書。及蘭汗之篡,南奔辟閭渾,渾表為渤海太守。德至莒城,孚出降,德曰:「朕平青州,不以為慶,喜於得卿也。」常外總機事,內參密謀,雖位任崇重,謙虛博納,甚有大臣之體。及超嗣位,政出權嬖,多違舊章,軌憲日頹,殘虐滋甚,孚屢盡匡救,超不能納也。後臨軒謂孚曰:「朕于百王可方誰?」孚對曰:「桀紂之主。」超大慚怒。孚徐步而出,不為改容。司空鞠仲失色,謂孚曰:「與天子言,何其亢厲,宜應還謝。」孚曰:「行年七十,墓木已拱,惟求死所耳。」竟不謝。以超三年死于家,時年七十一。文筆多傳於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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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臣曰:慕容德以季父之親,居鄴中之重,朝危未聞其節,君存遽踐其位,豈人理哉!然稟倜儻之雄姿,韞縱橫之遠略,屬分崩之運,成角逐之資,跨有全齊,竊弄神器,撫劍而爭衡秦、魏,練甲而志靜荊、吳,崇儒術以弘風,延讜言而勵己,觀其為國,有足稱焉。

  超繼已成之基,居霸者之業,政刑莫恤,畋遊是好,杜忠良而讒佞進,暗聽受而勳戚離,先緒俄頹,家聲莫振,陷宿豫而貽禍,啟大峴而延敵,君臣就虜,宗廟為墟。跡其人謀,非不幸也。

  贊曰:德實奸雄,轉敗為功。奄有青土,淫名域中。超承偽祚,撓其國步。廟失良籌,庭悲沾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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