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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逸列傳(2)


  董養,字仲道,陳留浚儀人也。泰始初,到洛下,不干祿求榮。及楊後廢,養因遊太學,升堂歎曰:「建斯堂也,將何為乎?每覽國家赦書,謀反大逆皆赦,至於殺祖父母、父母不赦者,以為王法所不容也。奈何公卿處議,文飾禮典,以至此乎!天人之理既滅,大亂作矣。」因著《無化論》以非之。永嘉中,洛城東北步廣裡中地陷,有二鵝出焉,其蒼者飛去,白者不能飛。養聞歎曰:「昔周時所盟會狄泉,即此地也。今有二鵝,蒼者胡象,白者國家之象,其可盡言乎!」顧謂謝鯤、阮孚曰:「《易》稱知機其神乎,君等可深藏矣。」乃與妻荷擔入蜀,莫知所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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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原,字休明,燕國廣陽人也。少有志力,叔父坐法當死,原入獄訟之,楚毒備加,終免叔父。年十八,觀太學行禮,因留習之。貴游子弟聞而重之,欲與相見,以其名微,不欲晝往,乃夜共造焉。父友同郡劉岱將舉之,未果而病篤,臨終,敕其子沈曰:「霍原慕道清虛,方成奇器,汝後必薦之。」後歸鄉里。高陽許猛素服其名,會為幽州刺史,將詣之,主簿當車諫不可出界,猛歎恨而止。原山居積年,門徒百數,燕王月致羊酒。及劉沈為國大中正,元康中,進原為二品,司徒不過,沈乃上表理之。詔下司徒參論,中書監張華令陳准奏為上品,詔可。元康末,原與王褒等俱以賢良征,累下州郡,以禮發遣,皆不到。後王浚稱制謀僣,使人問之,原不答,浚心銜之。又有遼東囚徒三百余人,依山為賊,意欲劫原為主事,亦未行。時有謠曰:「天子在何許?近在豆田中。」浚以豆為霍,收原斬之,懸其首。諸生悲哭,夜竊屍共埋殯之。遠近駭愕,莫不冤痛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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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琦,字公偉,太原晉陽人也。少方直,有雅量,博學,善五行,作《天文志》、《五行傳》,注《谷梁》、《京氏易》百卷。鄉人王遊等皆就琦學。武帝欲以琦為佐著作郎,問琦族人尚書郭彰。彰素疾琦,答雲:「不識」。帝曰:「若如卿言,烏丸家兒能事卿,即堪為郎矣。」遂決意用之。及趙王倫篡位,又欲用琦,琦曰:「我已為武帝吏,不容複為今世吏。」終身處於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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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伍朝,字世明,武陵漢壽人也。少有雅操,閒居樂道,不修世事。性好學,以博士征,不就。刺史劉弘薦朝為零陵太守,主者以非選例,不聽。尚書郎胡濟奏曰:「臣以為當今資喪亂之餘運,承百王之遺弊,進趨者乘國故以僥倖,守道者懷蘊櫝以終身,故令敦褒之化虧,退讓之風薄。案朝遊心物外,不屑時務,守靜衡門,志道日新,年過耳順而所尚無虧,誠江南之奇才,丘園之逸老也。不加飾進,何以勸善!且白衣為郡,前漢有舊,宜聽光顯,以獎風尚。」奏可,而朝不就,終於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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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魯褒,字元道,南陽人也。好學多聞,以貧素自立。元康之後,綱紀大壞,褒傷時之貪鄙,乃隱姓名,而著《錢神論》以刺之。其略曰:

  錢之為體,有乾坤之象,內則其方,外則其圓。其積如山,其流如川。動靜有時,行藏有節,市井便易,不患耗折。難折象壽,不匱象道,故能長久,為世神寶。親之如兄,字曰孔方,失之則貧弱,得之則富昌。無翼而飛,無足而走,解嚴毅之顏,開難發之口。錢多者處前,錢少者居後。處前者為君長,在後者為臣僕。君長者豐衍而有餘,臣僕者窮竭而不足。《詩》雲:「哿矣富人,哀此煢獨。」

  錢之為言泉也,無遠不往,無幽不至。京邑衣冠,疲勞講肄,厭聞清談,對之睡寐,見我家兄,莫不驚視。錢之所祐,吉無不利,何必讀書,然後富貴!昔呂公欣悅於空版,漢祖克之於贏二,文君解布裳而被錦繡,相如乘高蓋而解犢鼻,官尊名顯,皆錢所致。空版至虛,而況有實;贏二雖少,以致親密。由此論之,謂為神物。無德而尊,無勢而熱,排金門而入紫闥。危可使安,死可使活,貴可使賤,生可使殺。是故忿爭非錢不勝,幽滯非錢不拔,怨仇非錢不解,令問非錢不發。

  洛中朱衣,當途之士,愛我家兄,皆我已已。執我之手,抱我終始,不計優劣,不論年紀,賓客輻輳,門常如市。諺曰:「錢無耳,可使鬼。」凡今之人,惟錢而已。故曰軍無財,士不來;軍無賞,士不往。仕無中人,不如歸田。雖有中人,而無家兄,不異無翼而欲飛,無足而欲行。

  蓋疾時者共傳其文。褒不仕,莫知其所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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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氾騰,字無忌,敦煌人也。舉孝廉,除郎中。屬天下兵亂,去官還家。太守張閟造之,閉門不見,禮遺一無所受。歎曰:「生於亂世,貴而能貧,乃可以免。」散家財五十萬,以施宗族,柴門灌園,琴書自適。張軌征之為府司馬,騰曰:「門一杜,其可開乎!」固辭。病兩月餘而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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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旭,字次龍,臨海章安人也。父訪,吳南海太守。旭幼孤弱,兒童時勤于學。及長,立操清修,不染流俗,鄉曲推而愛之。郡將蔣秀嘉其名,請為功曹。秀居官貪穢,每不奉法,旭正色苦諫。秀既不納,旭謝去,閉門講習,養志而已。久之,秀坐事被收,旭狼狽營送,秀慨然歎曰:「任功曹真人也。吾違其讜言,以至於此,複何言哉!」尋察孝廉,除郎中,州郡仍舉為郡中正,固辭歸家。永康初,惠帝博求清節俊異之士,太守仇馥薦旭清貞潔素,學識通博,詔下州郡以禮發遣。旭以朝廷多故,志尚隱遁,辭疾不行。尋天下大亂,陳敏作逆,江東名豪並見羈縶,惟旭與賀循守死不回。敏卒不能屈。

  元帝初鎮江東,聞其名,召為參軍,手書與旭,欲使必到,旭固辭以疾。後帝進位鎮東大將軍,複召之;及為左丞相,辟為祭酒,並不就。中興建,公車征,會遭母憂。于時司空王導啟立學校,選天下明經之士,旭與會稽虞喜俱以隱學被召。事未行,會有王敦之難,尋而帝崩,事遂寢。明帝即位,又征拜給事中,旭稱疾篤,經年不到,尚書以稽留除名,僕射荀崧議以為不可。太寧末,明帝複下詔備禮征旭,始下而帝崩。咸和二年卒,太守馮懷上疏謂宜贈九列值蘇峻作亂,事竟不行。

  子琚,位至大宗正,終於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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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文,字文舉,河內軹人也。少愛山水,尚嘉遁。年三十,每游山林,彌旬忘反。父母終,服畢,不娶,辭家遊名山,曆華陰之崖,以觀石室之石函。洛陽陷,乃步擔入吳興余杭大辟山中窮谷無人之地,倚木於樹,苫覆其上而居焉,亦無壁障。時猛獸為暴,入屋害人,而文獨宿十餘年,卒無患害。恒著鹿裘葛巾,不飲酒食肉,區種菽麥,采竹葉木實,貿鹽以自供。人或酬下價者,亦即與之。後人識文,不復賤酬。食有餘穀,輒恤窮匱。人有臻遺,取其粗者,示不逆而已。有猛獸殺大麀鹿於庵側,文以語人,人取賣之,分錢與文。文曰:「我若須此,自當賣之。所以相語,正以不須故也。」聞者皆嗟歎之。嘗有猛獸忽張口向文,文視其口中有橫骨,乃以手探去之,猛獸明旦致一鹿於其室前。獵者時往寄宿,文夜為擔水而無倦色。余杭令顧颺與葛洪共造之,而攜與俱歸。颺以文山行或須皮衣,贈以韋袴褶一具,文不納,辭歸山中。颺追遣使者置衣室中而去,文亦無言,韋衣乃至爛於戶內,竟不服用。

  王導聞其名,遣人迎之,文不肯就船車,荷擔徒行。既至,導置之西園,園中果木成林,又有鳥獸麋鹿,因以居文焉。於是朝士鹹共觀之,文頹然踑踞,傍若無人。溫嶠嘗問文曰:「人皆有六親相娛,先生棄之何樂?」文曰:「本行學道,不謂遭世亂,欲歸無路,是以來也。」又問曰:「饑而思食,壯而思室,自然之性,先生安獨無情乎?」文曰:「情由憶生,不憶故無情。」又問曰:「先生獨處窮山,若疾病遭命,則為烏鳥所食,顧不酷乎?」文曰:「藏埋者亦為螻蟻所食,複何異乎!」又問曰:「猛獸害人,人之所畏,而先生獨不畏邪?」文曰:「人無害獸之心,則獸亦不害人。」又問曰:「苟世不寧,身不得安。今將用先生以濟時,若何?」文曰:「山草之人,安能佐世!」導嘗眾客共集,絲竹並奏,試使呼之。文瞪眸不轉,跨躡華堂如行林野。于時坐者鹹有鉤深味遠之言,文常稱不達來語。天機鏗宏,莫有窺其門者。溫嶠嘗稱曰:「文有賢人之性,而無賢人之才,柳下、梁踦之亞乎!」永昌中,大疫,文病亦殆。王導遺藥,文曰:「命在天,不在藥也。夭壽長短,時也。」

  居導園七年,未嘗出入。一旦忽求還山,導不聽。後逃歸臨安,結廬舍於山中。臨安令萬寵迎置縣中。及蘇峻反,破余杭,而臨安獨全,人皆異之,以為知機。自後不復語,但舉手指麾,以宣其意。病甚,求還山,欲枕石安屍,不令人殯葬,寵不聽。不食二十餘日,亦不瘦。寵問曰:「先生複可得幾日?」文三舉手,果以十五日終。寵葬之于所居之處而祭哭之,葛洪、庾闡並為作傳,讚頌其美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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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龔壯,字子瑋,巴西人也。潔己自守,與鄉人譙秀齊名。父叔為李特所害,壯積年不除喪,力弱不能復仇。及李壽戍漢中,與李期有嫌,期,特孫也,壯欲假壽以報,乃說壽曰:「節下若能並有西土,稱藩于晉,人必樂從。且舍小就大,以危易安,莫大之策也。」壽然之,遂率眾討期,果克之。壽猶襲偽號,欲官之,壯誓不仕,賂遺一無所取。會天久雨,百姓饑墊,壯上書說壽以歸順,允天心,應人望,永為國藩,福流子孫。壽省書內愧,秘而不宣。乃遣使入胡,壯又諫之,壽又不納。壯謂百行之本莫大忠孝,即假壽殺期,私仇以雪,又欲使其歸朝,以明臣節。壽既不從,壯遂稱聾,又雲手不制物,終身不復至成都,惟研考經典,譚思文章,至李勢時卒。

  初,壯每歎中夏多經學,而巴蜀鄙陋,兼遭李氏之難,無複學徒,乃著《邁德論》,文多不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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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陋,字少孤,武昌人也。吳司空宗之曾孫也。兄嘉,桓溫征西長史。陋少而貞立,清操絕倫,布衣蔬食,以文籍自娛。口不及世事,未曾交遊,時或弋釣,孤興獨往,雖家人亦不知其所之也。喪母,毀瘠殆於滅性,不飲酒食肉十有餘年。親族迭謂之曰:「少孤!誰無父母?誰有父母!聖人制禮,令賢者俯就,不肖企及。若使毀性無嗣,更為不孝也。」陋感此言,然後從吉。由是名著海內。簡文帝輔政,命為參軍,稱疾不起。桓溫躬往造焉。或謂溫曰:「孟陋高行,學為儒宗,宜引在府,以和鼎味。」溫歎曰:「會稽王尚不能屈,非敢擬議也。」陋聞之曰:「桓公正當以我不往故耳。億兆之人,無官者十居其九,豈皆高士哉!我疾病不堪恭相王之命,非敢為高也。」由是名稱益重。博學多通,長於《三禮》。注《論語》,行於世。卒以壽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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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績,字興齊,廣陵人也。其先避亂,居於吳之嘉興。父建,仕吳至大鴻臚。績少好文學,以潛退為操,布衣蔬食,不交當世,由是東土並宗敬焉。司徒王導聞其名,辟以為掾,不就。咸康末,會稽內史孔愉上疏薦之,詔以安車束帛征之。尚書令諸葛恢奏績名望猶輕,未宜備禮,於是召拜博士。稱老病不起,卒於家。

  于時高密劉鮞字長魚、城陽邴郁字弘文,並有高名。鮞幼不慕俗,長而希古,篤學厲行,化流邦邑。郁,魏征士原之曾孫,少有原風,敕身謹潔,口不妄說,耳不妄聽,端拱恂恂,舉動有禮。咸康中,成帝博求異行之士,鮞、鬱並被公卿薦舉,於是依績及翟湯等例,以博士征之。鬱辭以疾,鮞隨使者到京師,自陳年老,不拜。各以壽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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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譙秀,字元彥,巴西人也。祖周,以儒學著稱,顯明蜀朝。秀少而靜默,不交於世,知天下將亂,預絕人事,雖內外宗親,不與相見。郡察孝廉,州舉秀才,皆不就。及李雄據蜀,略有巴西,雄叔父驤、驤子壽皆慕秀名,具束帛安車征之,皆不應。常冠皮弁,弊衣,躬耕山藪。龔壯常嘆服焉。桓溫滅蜀,上疏薦之,朝廷以秀年在篤老,兼道遠,故不征,遣使敕所在四時存問。尋而范賁、蕭敬相繼作亂,秀避難宕渠,鄉里宗族依憑之者以百數。秀年出八十,眾人欲代之負擔,秀曰:「各有老弱,當先營護。吾氣力猶足自堪,豈以垂朽之年累諸君也!」年九十餘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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