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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苑傳(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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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思,字太沖,齊國臨淄人也。其先齊之公族有左右公子,因為氏焉。家世儒學。父雍,起小吏,以能擢授殿中侍御史。思小學鐘、胡書及鼓琴,並不成。雍謂友人曰:「思所曉解,不及我少時。」思遂感激勤學,兼善陰陽之術。貌寢,口訥,而辭藻壯麗。不好交遊,惟以閒居為事。造《齊都賦》,一年乃成。複欲賦三都,會妹芬入宮,移家京師,乃詣著作郎張載,訪岷邛之事。遂構思十年,門庭藩溷,皆著筆紙,遇得一句,即便疏之。自以所見不博,求為秘書郎。及賦成,時人未之重。思自以其作不謝班張,恐以人廢言,安定皇甫謐有高譽,思造而示之。謐稱善,為其賦序。張載為注《魏都》,劉逵注《吳》《蜀》而序之曰:「觀中古以來為賦者多矣,相如《子虛》擅名于前,班固《兩都》理勝其辭,張衡《二京》文過其意。至若此賦,擬議數家,傅辭會義,抑多精緻,非夫研核者不能練其旨,非夫博物者不能統其異。世鹹貴遠而賤近,莫肯用心於明物。斯文吾有異焉,故聊以餘思為其引詁,亦猶胡廣之於《官箴》,蔡邕之於《典引》也。」陳留衛權又為思賦作《略解》,序曰:「餘觀《三都》之賦,言不苟華,必經典要,品物殊類,稟之圖籍;辭義瑰瑋,良可貴也。有晉征士故太子中庶子安定皇甫謐,西州之逸士,耽籍樂道,高尚其事,覽斯文而慷慨,為之都序。中書著作郎安平張載、中書郎濟南劉逵,並以經學洽博,才章美茂,鹹皆悅玩,為之訓詁;其山川土域,草木鳥獸,奇怪珍異,僉皆研精所由,紛散其義矣。余嘉其文,不能默已,聊藉二子之遺忘,又為之《略解》,祗增煩重,覽者闕焉。」自是之後,盛重于時,文多不載。司空張華見而歎曰:「班張之流也。使讀之者盡而有餘,久而更新。」於是豪貴之家競相傳寫,洛陽為之紙貴。初,陸機入洛,欲為此賦,聞思作之,撫掌而笑,與弟雲書曰:「此間有傖父,欲作《三都賦》,須其成,當以覆酒甕耳。」及思賦出,機絕歎伏,以為不能加也,遂輟筆焉。 秘書監賈謐請講《漢書》,謐誅,退居宜春裡,專意典籍。齊王冏命為記室督,辭疾,不就。及張方縱暴都邑,舉家適冀州。數歲,以疾終。 *** 趙至,字景真,代郡人也。寓居洛陽。緱氏令初到官,至年十三,與母同觀。母曰:「汝先世本非微賤,世亂流離,遂為士伍耳。爾後能如此不?」至感母言,詣師受業。聞父耕叱牛聲,投書而泣。師怪問之,至曰:「我小未能榮養,使老父不免勤苦。」師甚異之。年十四,詣洛陽,遊太學,遇嵇康于學寫石經,徘徊視之,不能去,而請問姓名。康曰:「年少何以問邪?」曰:「觀君風器非常,所以問耳。」康異而告之。後乃亡到山陽,求康不得而還。又將遠學,母禁之,至遂陽狂,走三五裡,輒追得之。年十六,遊鄴,複與康相遇,隨康還山陽,改名浚,字允元。康每曰:「卿頭小而銳,童子白黑分明,有白起之風矣。」及康卒,至詣魏興見太守張嗣宗,甚被優遇。嗣宗遷江夏相,隨到溳川,欲因入吳,而嗣宗卒,乃向遼西而占戶焉。 初,至與康兄子蕃友善,及將遠適,乃與蕃書敘離,並陳其志曰: 昔李叟入秦,及關而歎;梁生適越,登嶽長謠。夫以嘉遁之舉,猶懷戀恨,況乎不得已者哉!惟別之後,離群獨逝,背榮宴,辭倫好,經迥路,造沙漠。雞鳴戒旦,則飄爾晨征;日薄西山,則馬首靡托。尋曆曲阻,則沈思紆結;登高遠眺,則山川攸隔。或乃回風狂厲,白日寢光,徙倚交錯,陵隰相望,徘徊九皋之內,慷慨重阜之顛,進無所由,退無所據,涉澤求蹊,披榛覓路,嘯詠溝渠,良不可度。斯亦行路之艱難,然非吾心之所懼也。至若蘭芷傾頓,桂林移殖,根萌未樹而牙淺弦急,每恐風波潛駭,危機密發,此所以怵惕於長衢也。又北土之性,難以托根,投人夜光,鮮不按劍。今將殖橘柚于玄朔,蒂華藕于修陵,表龍章於裸壤,奏《韶》《武》於聾俗,固難以取貴矣。夫物不我貴則莫之與,莫之與則傷之者至矣。飄颻遠遊之士,托身無人之鄉,總轡遐路,則有前言之難;懸鞍陋宇,則有後慮之戒;朝霞啟暉,則身疲而遄征;太陽戢曜,則情劬而夕惕;肆目平隰,則寥廓而無睹;極聽修原,則掩寂而無聞。籲其悲矣!心傷瘁矣!然後知步驟之士不足為貴也。 顧景中原,憤中雲踴,哀物悼世,激情風厲。龍嘯大野,獸睇六合,猛志紛紜,雄心四據。思躡雲梯,橫奮八極,披艱掃穢,蕩海夷嶽,蹴昆侖使西倒,蹋太山令東覆,平滌九區,恢維宇宙,斯吾之鄙願也。時不我與,垂翼遠逝,鋒距靡加,六翮摧屈,自非知命,孰能不憤悒者哉!吾子殖根芳苑,濯秀清流,晞葉華崖,飛藻雲肆,俯據潛龍之渚,仰蔭游鳳之林,榮曜眩其前,豔色餌其後,良疇交其左,聲名馳其右,翱翔倫黨之間,弄姿帷房之裹,從容顧眄,綽有餘裕,俯仰吟嘯,自以為得志矣,豈能與吾曹同大丈夫之憂樂哉! 去矣嵇生,遠離隔矣!煢煢飄寄,臨沙漠矣!悠悠三千,路難涉矣!攜手之期,邈無日矣!思心彌結,誰雲釋矣!無金玉爾音而有遐心。身雖胡越,意存斷金。各敬爾儀,敦履璞沈,繁華流蕩,君子弗欽。臨紙意結,知複何雲。 至身長七尺四寸,論議精辯,有從橫才氣。遼西舉郡計吏,到洛,與父相遇。時母已亡,父欲令其宦立,弗之告,仍戒以不歸,至乃還遼西。幽州三辟部從事,斷九獄,見稱精審。太康中,以良吏赴洛,方知母亡。初,至自恥士伍,欲以宦學立名,期於榮養。既而其志不就,號憤慟哭,歐血而卒,時年三十七。 鄒湛,字潤甫,南陽新野人也。父軌,魏左將軍。湛少以才學知名,仕魏曆通事郎、太學博士。泰始初,轉尚書郎、廷尉平、征南從事中郎,深為羊祜所器重。入為太子中庶子。太康中,拜散騎常侍,出補渤海太守,轉太傅楊駿長史,遷侍中。駿誅,以僚佐免官。尋起為散騎常侍、國子祭酒,轉少府。元康末卒,所著詩及論事議二十五首,為時所重。 初,湛嘗夢見一人,自稱甄舒仲,餘無所言,如此非一。久之,乃悟曰:「吾宅西有積土敗瓦,其中必有死人。甄舒仲者,予舍西土瓦中人也。」檢之,果然,厚加斂葬。葬畢,遂夢此人來謝。 子捷,字太應,亦有文才。永康中,為散騎侍郎。及趙王倫篡逆,捷與陸機等俱作禪文。倫誅,坐下廷尉,遇赦免。後為太傅參軍。永嘉末,卒。 棗據,字道彥,潁川長社人也。本姓棘,其先避仇改焉。父叔禕,魏钜鹿太守。據美容貌,善文辭。弱冠,辟大將軍府,出為山陽令,有政績。遷尚書郎,轉右丞。賈充伐吳,請為從事中郎。軍還,徙黃門侍郎、冀州刺史、太子中庶子。太康中卒,時年五十餘。所著詩賦論四十五首,遇亂多亡失。 子腆,字玄方,亦以文章顯。永嘉中為襄城太守。弟嵩,字台產,才藝尤美,為太子中庶子、散騎常侍,為石勒所殺。 *** 褚陶,字季雅,吳郡錢塘人也。弱不好弄,少而聰慧,清淡閑默,以墳典自娛。年十三,作《鷗鳥》、《水磑》二賦,見者奇之。陶嘗謂所親曰:「聖賢備在黃卷中,舍此何求!」州郡辟,不就。吳平,召補尚書郎。張華見之,謂陸機曰:「君兄弟龍躍雲津,顧彥先鳳鳴朝陽,謂東南之寶已盡,不意複見褚生。」機曰:「公但未睹不鳴不躍者耳。」華曰:「故知延州之德不孤,川嶽之寶不匱矣。」遷九真太守,轉中尉。年五十五卒。 *** 王沉,字彥伯,高平人也。少有俊才,出於寒素,不能隨俗沈浮,為時豪所抑。仕郡文學掾,鬱鬱不得志,乃作《釋時論》,其辭曰: 東野丈人觀時以居,隱耕汙腴之墟。有冰氏之子者,出自冱寒之穀,過而問塗。丈人曰:「子奚自?」曰:「自涸陰之鄉。」「奚適?」曰:「欲適煌煌之堂。」丈人曰:「入煌煌之堂者,必有赫赫之光。今子困於寒而欲求諸熱,無得熱之方。」冰子瞿然曰:「胡為其然也?」丈人曰:「融融者皆趣熱之士,其得爐冶之門者,惟挾炭之子。苟非斯人,不如其已。」冰子曰:「吾聞宗廟之器不要華林之木,四門之賓何必冠蓋之族。前賢有解韋索而佩朱韍舍徒擔而乘丹轂。由此言之,何恤而無祿!惟先生告我塗之速也。」 丈人曰:「嗚呼!子聞得之若是,不知時之在彼。吾將釋子。夫道有安危,時有險易,才有所應,行有所適。英奇奮於從橫之世,賢智顯于霸王之初,當厄難則騁權譎以良圖,值製作則展儒道以暢攄,是則袞龍出於縕褐,卿相起於匹夫,故有朝賤而夕貴,先卷而後舒。當斯時也,豈計門資之高卑,論勢位之輕重乎!今則不然。上聖下明,時隆道寧,群後逸豫,宴安守平。百辟君子,奕世相生,公門有公,卿門有卿。指禿腐骨,不簡蚩儜。多士豐于貴族,爵命不出閨庭。四門穆穆,綺襦是盈,仍叔之子,皆為老成。賤有常辱,貴有常榮,肉食繼踵于華屋,疏飯襲跡於耨耕。談名位者以諂媚附勢,舉高譽者因資而隨形。至乃空囂者以泓噌為雅量,瑣慧者以淺利為槍槍,脢胎者以無檢為弘曠,僂垢者以守意為堅貞。嘲哮者以粗發為高亮,韞蠢者以色厚為篤誠,痷婪者以博納為通濟,眂々者以難入為凝清,拉答者有沈重之譽,嗛閃者得清剿之聲,嗆啍怯畏于謙讓,闒茸勇敢於饕諍。斯皆寒素之死病,榮達之嘉名。凡茲流也,視其用心,察其所安,責人必急,於己恒寬。德無厚而自貴,位未高而自尊,眼罔向而遠視,鼻〈鼻翏〉〈鼻乚〉而刺天。忌惡君子,悅媚小人,敖蔑道素,懾籲權門。心以利傾,智以勢惛,姻黨相扇,毀譽交紛。當局迷於所受,聽采惑于所聞。京邑翼翼,群士千億,奔集勢門,求官買職,童僕窺其車乘,閽寺相其服飾,親客陰參於靖室,疏賓徙倚於門側。時因接見,矜曆容色,心懷內荏,外詐剛直,譚道義謂之俗生,論政刑以為鄙極。高會曲宴,惟言遷除消息,官無大小,問是誰力。今以子孤寒,懷真抱素,志陵雲霄,偶景獨步,直順常道,關津難渡,欲騁韓盧,時無狡兔,眾塗圮塞,投足何錯!」 於是冰子釋然乃悟曰:「富貴人之所欲,貧賤人之所惡。僕少長於孔顏之門,久處於清寒之路,不謂熱勢自共遮錮。敬承明誨,服我初素,彈琴詠典,以保年祚。伯成、延陵,高節可慕。丹轂滅族,呂霍哀吟,朝榮夕滅,旦飛暮沈。聃周道師,巢由德林。豐屋蔀家,《易》著明箴。人薄位尊,積罰難任,三郤屍晉,宋華咎深,投扃正幅,實獲我心。」 是時王政陵遲,官才失實,君子多退而窮處,遂終於裡閭。 元康初,松滋令吳郡蔡洪字叔開,有才名,作《孤奮論》,與《釋時》意同,讀之者莫不歎息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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