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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友傳(2)


  許孜,字季義,東陽吳寧人也。孝友恭讓,敏而好學。年二十,師事豫章太守會稽孔沖,受《詩》、《書》、《禮》、《易》及《孝經》、《論語》。學竟,還鄉里。沖在郡喪亡,孜聞問盡哀,負擔奔赴,送喪還會稽,蔬食執役,制服三年。俄而二親沒,柴毀骨立,杖而能起,建墓於縣之東山,躬自負土,不受鄉人之助。或湣孜羸憊,苦求來助,孜晝助不逆,夜便除之。每一悲號,鳥獸翔集。孜以方營大功,乃棄其妻,鎮宿墓所,列植松柏亙五六裡。時有鹿犯其松栽,改悲歎曰:「鹿獨不念我乎!」明日,忽見鹿為猛獸所殺,置於所犯栽下。孜悵惋不已,乃為作塚,埋於隧側。猛獸即於孜前自撲而死,孜益歎息,又取埋之。自後樹木滋茂,而無犯者。積二十餘年孜乃更娶妻,立宅墓次,烝烝朝夕,奉亡如存,鷹雉棲其梁,簷鹿與猛獸擾其庭圃,交頸同遊,不相搏噬。元康中,郡察孝廉,不起,巾褐終身。年八十余,卒於家。邑人號其居為孝順裡。

  咸康中,太守張虞上疏曰:「臣聞聖賢明訓存乎舉善,褒貶所興,不遠千載。謹案所領吳甯縣物故人許孜,至性孝友,立節清峻,與物恭讓,言行不貳。當其奉師,則在三之義盡;及其喪親,實古今之所難。鹹稱殊類致感,猛獸弭害。雖臣不及見,然備聞斯語,竊謂蔡順、董黯無以過之。孜沒積年,其子尚在,性行純愨,今亦家於墓側。臣以為孜之履操,世所希逮,宜標其令跡,甄其後嗣,以酬既往,以獎方來。《陽秋傳》曰:『善善及其子孫』。臣不達大體,請台量議。」疏奏,詔旌表門閭。蠲複子孫。其子生亦有孝行。圖孜像於堂,朝夕拜焉。

  ***

  庾袞,字叔褒,明穆皇后伯父也。少履勤儉,篤學好問,事親以孝稱。咸寧中,大疫,二兄俱亡,次兄毗複殆,癘氣方熾,父母諸弟皆出次於外,袞獨留不去。諸父兄強之,乃曰:「袞性不畏病。」遂親自扶持,晝夜不眠,其間複撫柩哀臨不輟。如此十有餘旬,疫勢既歇,家人乃反,毗病得差,袞亦無恙。父老鹹曰:「異哉此子!守人所不能守,行人所不能行,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始疑疫癘之不相染也。」

  初,袞諸父並貴盛,惟父獨守貧約。袞躬親稼穡,以給供養,而執事勤恪,與弟子樹籬,跪以授條。或曰:「今在隱屏,先生何恭之過?」袞曰:「幽顯易操,非君子之志也。」父亡,作筥賣以養母。母見其勤,曰:「我無所食。」對曰:「母食不甘,袞將何居!」母感而安之。袞前妻荀氏,繼妻樂氏,皆官族富室,及適袞,俱棄華麗,散資財,與袞共安貧苦,相敬如賓。母終,服喪居於墓側。

  歲大饑,藜羹不糝,門人欲進其飯者,而袞每曰已食,莫敢為設。及麥熟,獲者已畢,而采捃尚多,袞乃引其群子以退,曰「待其間。」及其捃也,不曲行,不旁掇,跪而把之,則亦大獲,又與邑人入山拾橡,分夷險,序長幼,推易居難,禮無違者。或有斬其墓柏,莫知其誰,乃召鄰人集於墓而自責焉,因叩頭泣涕,謝祖禰曰:「德之不修,不能庇先人之樹,袞之罪也。」父老鹹亦為之垂泣,自後人莫之犯。撫諸孤以慈,奉諸寡以仁,事加於厚而教之義方,使長者體其行,幼者忘其孤。孤甥郭秀,比諸子侄,衣食而每先之。孤兄女曰芳,將嫁,美服既具,袞乃刈荊苕為箕帚,召諸子集之於堂,男女以班,命芳曰:「芳乎!汝少孤,汝逸汝豫,不汝疵瑕。今汝適人,將事舅姑,灑掃庭內,婦之道也,故賜汝此。匪器之為美,欲溫恭朝夕,雖休勿休也。」而以舊宅與其長兄子賡、翕。及翕卒,袞哀其早孤,痛其成人而未娶,乃撫柩長號,哀感行路,聞者莫不垂涕。

  初,袞父誡袞以酒,每醉,輒自責曰:「余廢先父之誡,其何以訓人!」乃于父墓前自杖三十。鄰人褚德逸者,善事其親,老而不倦,袞每拜之。嘗與諸兄過邑人陳准兄弟,諸兄友之,皆拜其母,袞獨不拜。准弟徽曰:「子不拜吾親何?」袞曰:「未知所以拜也。夫拜人之親者,將自同於人之子也,其義至重,袞敢輕之乎?」遂不拜。准、徽歎曰:「古有亮直之士,君近之矣。君若當朝,則社稷之臣歟!君若握兵,臨大節,孰能奪之!方今徵聘,君實宜之。」於是鄉黨薦之,州郡交命,察孝廉,舉秀才、清白異行,皆不降志,世遂號之為異行。

  元康末,潁川太守召為功曹,袞服造役之衣,杖鍤荷斧,不俟駕而行,曰:「請受下夫之役。」太守飾車而迎,袞逡巡辭退,請徒行入郡,將命者遂逼扶升車,納于功曹舍。既而袞自取己車而寢處焉,形雖恭而神有不可動之色。太守知其不屈,乃歎曰:「非常士也,吾何以降之!」厚為之禮而遣焉。

  齊王冏之唱義也,張泓等肆掠于陽翟,袞乃率其同族及庶姓保于禹山。是時百姓安寧,未知戰守之事,袞曰:「孔子雲:『不教而戰,是謂棄之。』」乃集諸如士而謀曰:「二三君子相與處於險,將以安保親尊,全妻孥也。古人有言:『千人聚而不以一人為主,不散則亂矣。』將若之何!」眾曰:「善。今日之主,非君而誰!」袞默然有間,乃言曰:「古人急病讓夷,不敢逃難,然人之立主,貴從其命也。」乃誓之曰:「無恃險,無怙亂,無暴鄰,無抽屋,無樵采人所植,無謀非德,無犯非義,戮力一心,同恤危難。」眾鹹從之。於是峻險厄,杜蹊徑,修壁塢,樹蕃障,考功庸,計丈尺,均勞逸,通有無,繕完器備,量力任能,物應其宜,使邑推其長,裡推其賢,而身率之。分數既明,號令不二,上下有禮,少長有儀,將順其美,匡救其惡。及賊至,袞乃勒部曲,整行伍,皆持滿而勿發。賊挑戰,晏然不動,且辭焉。賊服其慎而畏其整,是以皆退,如是者三。時人語曰:「所謂臨事而懼、好謀而成者,其庾異行乎!」

  及冏歸於京師,逾年不朝,袞曰:「晉室卑矣,寇難方興!」乃攜其妻適林慮山,事其新鄉如其故鄉,言忠信,行篤敬。經及期年,而林慮之人歸之,鹹曰庾賢。及石勒攻林慮,父老謀曰:「此有大頭山,九州之絕險也。上有古人遺跡,可共保之。」惠帝遷于長安,袞乃相與登於大頭山而田於其下。年穀未熟,食木實,餌石蕊,同保安之,有終焉之志。及將收穫,命子怞與之下山,中途目眩瞀,墜崖而卒。同保赴哭曰:「天乎!獨不可舍我賢乎!」時人傷之曰:「庾賢絕塵避地,超然遠跡,固窮安陋,木食山棲,不與世同榮,不與人爭利,不免遭命,悲夫!」

  袞學通《詩》《書》,非法不言,非道不行,尊事耆老,惠訓蒙幼,臨人之喪必盡哀,會人之葬必躬築,勞則先之,逸則後之,言必行之,行必安之。是以宗族鄉黨莫不崇仰,門人感慕,為人樹碑焉。

  有四子:怞、蔑、澤、捃。在澤生,故名澤,因捃生,故曰捃。蔑後南渡江,中興初,為侍中。蔑生願,安成太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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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晷,字文度,吳國富春人,吳伏波將軍秀之曾孫也。晷為兒童,未嘗被呵怒。顧榮見而稱之,謂其外祖薛兼曰:「此兒神明清審,志氣貞立,非常童也。」及長,恭孝清約,學識有理義,每獨處幽暗之中,容止瞻望未嘗傾邪。雖侯家豐厚,而晷常布衣蔬食,躬親壟畝,誦詠不廢,欣然獨得。父母湣其如此,欲加優饒,而夙興夜寐,無暫懈也。父母起居嘗饌,雖諸兄親饋,而晷不離左右。富春車道既少,動經江川,父難於風波,每行乘籃輿,晷躬自扶侍,所詣之處,則於門外樹下藩屏之間隱息,初不令主人知之。兄嘗篤疾經年,晷躬自扶侍,藥石甘苦,必經心目,跋涉山水,祈求懇至。而聞人之善,欣若有得;聞人之惡,慘若有失。見人饑寒,並周贍之,鄉里贈遺,一無所受。親故有窮老者數人,恒往來告索,人多厭慢之,而晷見之。欣敬逾甚,寒則與同衾,食則與同器,或解衣推被以恤之。時年饑穀貴,人有生刈其稻者,晷見而避之,須去而出,既而自刈送與之。鄉鄰感愧,莫敢侵犯。

  會稽虞喜隱居海嵎,有高世之風。晷欽其德,聘喜弟預女為妻。喜戒女棄華尚素,與晷同志。時人號為梁鴻夫婦。濟陽江淳少有高操,聞晷學行過人,自東陽往候之,始面,便終日譚宴,結歡而別。

  司空何充為揚州,檄晷為主簿,司徒蔡謨辟為掾屬,並不就。尚書經國明,州土之望,表薦晷,公車徑征。會卒,時年三十八,朝野嗟痛之。晷未及大斂,有一老父縕袍草屨,不通姓名,徑入撫柩而哭,哀聲慷慨,感於左右。哭止便出,容貌甚清,眼瞳又方,門者告之喪主,怪而追焉。直去不顧。同郡顧和等百餘人歎其神貌有異,而莫之測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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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含,字弘都,琅邪莘人也。祖欽,給事中。父默,汝陰太守。含少有操行,以孝聞。兄畿,咸寧中得疾,就醫自療,遂死於醫家。家人迎喪,旐每繞樹而不可解,引喪者顛僕,稱畿言曰:「我壽命未死,但服藥太多,傷我五藏耳。今當復活,慎無葬也。」其父祝之曰:「若爾有命複生,豈非骨肉所願!今但欲還家,不爾葬也。」旐乃解。及還,其婦夢之曰:「吾當複生,可急開棺。」婦頗說之。其夕,母及家人又夢之,即欲開棺,而父不聽。含時尚少,乃慨然曰:「非常之事,古則有之,今靈異至此,開棺之痛,孰與不開相負?」父母從之,乃共發棺果有生驗,以手刮棺,指爪盡傷,然氣息甚微,存亡不分矣。飲哺將護,累月猶不能語,飲食所須,托之以夢。闔家營視,頓廢生業,雖在母妻,不能無倦矣。含乃絕棄人事,躬親侍養,足不出戶者十有三年。石崇重含淳行,贈以甘旨,含謝而不受。或問其故,答曰:「病者綿昧,生理未全,既不能進啖,又未識人惠,若當謬留,豈施者之意也!」畿竟不起。

  含二親既終,兩兄繼沒,次嫂樊氏因疾失明,含課勵家人,盡心奉養,每日自嘗省藥饌,察問息耗,必簪屨束帶。醫人疏方,應須髯蛇膽,而尋求備至,無由得之,含憂歎累時。嘗晝獨坐,忽有一青衣童子年可十三四,持一青囊授含,含開視,乃蛇膽也。童子逡巡出戶,化成青鳥飛去。得膽,藥成,嫂病即愈。由是著名。

  本州辟,不就。東海王趙以為太傅參軍,出補闓陽令。元帝初鎮下邳,覆命為參軍。過江,以含為上虞令。轉王國郎中、丞相東閣祭酒,出為東陽太守。東宮初建,含以儒素篤行補太子中庶子,遷黃門侍郎、本州大中正,曆散騎常侍、大司農。豫討蘇峻功,封西平縣侯,拜侍中,除吳郡太守。王導問含曰:「卿今蒞名郡,政將何先?」答曰:「王師歲動,編戶虛耗,南北權豪競招游食,國弊家豐,執事之憂。且當征之勢門,使反田桑,數年之間,欲令戶給人足,如其禮樂,俟之明宰。」含所曆簡而有恩,明而能斷,然以威禦下。導歎曰:「顏公在事,吳人斂手矣。」未之官,複為侍中。尋除國子祭酒,加散騎常侍,遷光祿勳,以年老遜位。成帝美其素行,就加右光祿大夫,門施行馬,賜床帳被褥,敕太官四時致膳,固辭不受。

  于時論者以王導帝之師傅,名位隆重,百僚宜為降禮。太常馮懷以問於含,含曰:「王公雖重,理無偏敬,降禮之言,或是諸君事宜。鄙人老矣,不識時務。」既而告人曰:「吾聞伐國不問仁人。向馮祖思問佞於我,我有邪德乎?」人嘗論少正卯、盜蹠其惡孰深。或曰:「正卯雖奸,不至剖人棄膳,盜蹠為甚。」含曰:「為惡彰露,人思加戮;隱伏之奸,非聖不誅。由此言之,少正為甚。」眾鹹服焉。郭璞嘗遇含,欲為之筮。含曰:「年在天,位在人,修己而天不與者,命也;守道而人不知者,性也。自有性命,無勞蓍龜。」桓溫求婚於含,含以其盛滿,不許。惟與鄧攸深交。或問江左群士優劣,答曰:「周伯仁之正,鄧伯道之清,卞望之之節,餘則吾不知也。」其雅重行實,抑絕浮偽如此。

  致仕二十餘年,年九十三卒。遺命素棺薄斂。諡曰靖。喪在殯而鄰家失火,移棺紼斷,火將至而滅,僉以為淳誠所感也。

  三子:髦、謙、約。髦曆黃門郎、侍中、光祿勳,謙至安成太守,約零陵太守,並有聲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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