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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貨志(2)


  咸甯元年十二月,詔曰:「出戰入耕,雖自古之常,然事力未息,未嘗不以戰士為念也。今以鄴奚官奴婢著新城,代田兵種稻,奴婢各五十人為一屯,屯置司馬,使皆如屯田法。」三年,又詔曰:「今年霖雨過差,又有蟲災。潁川、襄城自春以來,略不下種,深以為慮。主者何以為百姓計,促處當之。」杜預上疏曰:

  臣輒思惟,今者水災東南特劇,非但五稼不收,居業並損,下田所在停汙,高地皆多磽塉,此即百姓困窮方在來年。雖詔書切告長吏二千石為之設計,而不廓開大制,定其趣舍之宜,恐徒文具,所益蓋薄。當今秋夏蔬食之時,而百姓已有不贍,前至冬春,野無青草,則必指仰官穀,以為生命。此乃一方之大事,不可不豫為思慮者也。

  臣愚謂既以水為困,當恃魚菜螺蜯,而洪波氾濫,貧弱者終不能得。今者宜大壞兗、豫州東界諸陂,隨其所歸而宣導之。交令饑者盡得水產之饒,百姓不出境界之內,旦暮野食,此目下日給之益也。水去之後,填淤之田,畝收數鐘。至春大種五穀,五穀必豐,此又明年益也。

  臣前啟,典牧種牛不供耕駕,至於老不穿鼻者,無益於用,而徒有吏士穀草之費,歲送任駕者甚少,尚複不調習,宜大出賣,以易穀及為賞直。

  詔曰:「孳育之物,不宜減散。」事遂停寢。問主者,今典虞右典牧種產牛,大小相通,有四萬五千餘頭。苟不益世用,頭數雖多,其費日廣。古者匹馬丘牛,居則以耕,出則以戰,非如豬羊類也。今徒養宜用之牛,終為無用之費,甚失事宜。東南以水田為業,人無牛犢。今既壞陂,可分種牛三萬五千頭,以付二州將吏士庶,使及春耕。穀登之後,頭責三百斛。是為化無用之費,得運水次成谷七百萬斛,此又數年後之益也。加以百姓降丘宅土,將來公私之饒乃不可計。其所留好種萬頭,可即令右典牧都尉官屬養之。人多畜少,可並佃牧地,明其考課。此又三魏近甸,歲當複入數十萬斛谷,牛又皆當調習,動可駕用,皆今日之可全者也。

  預又言:

  諸欲修水田者,皆以火耕水耨為便。非不爾也,然此事施于新田草萊,與百姓居相絕離者耳。往者東南草創人稀,故得火田之利。自頃戶口日增,而陂堨歲決,良田變生蒲葦,人居沮澤之際,水陸失宜,放牧絕種,樹木立枯,皆陂之害也。陂多則土薄水淺,潦不下潤。故每有水雨,輒複橫流,延及陸田。言者不思其故,因雲此土不可陸種。臣計漢之戶口,以驗今之陂處,皆陸業也。其或有舊陂舊堨,則堅完修固,非今所謂當為人害者也。臣前見尚書胡威啟宜壞陂,其言懇至。臣中者又見宋侯相應遵上便宜,求壞泗陂,徙運道。時下都督度支共處當,各據所見,不從遵言。臣案遵上事,運道東詣壽春,有舊渠,可不由泗陂。泗陂在遵地界壞地凡萬三千餘頃,傷敗成業。遵縣領應佃二千六百口,可謂至少,而猶患地狹,不足肆力,此皆水之為害也。當所共恤,而都督度支方複執異,非所見之難,直以不同害理也。人心所見既不同,利害之情又有異。軍家之與郡縣,士大夫之與百姓,其意莫有同者,此皆偏其利以忘其害者也。此理之所以未盡,而事之所以多患也。

  臣又案,豫州界二度支所領佃者,州郡大軍雜士,凡用水田七千五百餘頃耳,計三年之儲,不過二萬餘頃。以常理言之,無為多積無用之水,況於今者水澇湓溢,大為災害。臣以為與其失當,寧瀉之不滀。宜發明詔,敕刺史二千石,其漢氏舊陂舊堨及山谷私家小陂,皆當修繕以積水。其諸魏氏以來所造立,及諸因雨決溢蒲葦馬腸陂之類,皆決瀝之。長吏二千石躬親勸功,諸食力之人並一時附功令,比及水凍,得粗枯涸,其所修功實之人皆以俾之。其舊陂堨溝渠當有所補塞者,皆尋求微跡,一如漢時故事,豫為部分列上,須冬,東南休兵交代,各留一月以佐之。夫川瀆有常流,地形有定體,漢氏居人眾多,猶以無患,今因其所患而宣寫之,跡古事以明近,大理顯然,可坐論而得。臣不勝愚意,竊謂最是今日之實益也。

  朝廷從之。

  及平吳之後,有司又奏:「詔書『王公以國為家,京城不宜複有田宅。今未暇作諸國邸,當使城中有往來處,近郊有芻槁之田』。今可限之,國王公侯,京城得有一宅之處。近郊田,大國田十五頃,次國十頃,小國七頃。城內無宅城外有者,皆聽留之。」

  又制戶調之式:丁男之戶,歲輸絹三匹,綿三斤,女及次丁男為戶者半輸。其諸邊郡或三分之二,遠者三分之一。夷人輸賨布,戶一匹,遠者或一丈。男子一人占田七十畝,女子三十畝。其外丁男課田五十畝,丁女二十畝,次丁男半之,女則不課。男女年十六已上至六十為正丁,十五已下至十三、六十一已上至六十五為次丁,十二已下六十六已上為老小,不事。遠夷不課田者輸義米,戶三斛,遠者五鬥,極遠者輸算錢,人二十八文。其官品第一至於第九,各以貴賤占田,品第一者占五十頃,第二品四十五頃,第三品四十頃,第四品三十五頃,第五品三十頃,第六品二十五頃,第七品二十頃,第八品十五頃,第九品十頃。而又各以品之高卑蔭其親屬,多者及九族,少者三世。宗室、國賓、先賢之後及士人子孫亦如之。而又得蔭人以為衣食客及佃客,品第六已上得衣食客三人,第七第八品二人,第九品及舉輦、跡禽、前驅、由基、強弩、司馬、羽林郎、殿中冗從武賁、殿中武賁、持椎斧武騎武賁、持鈒冗從武賁、命中武賁武騎一人。其應有佃客者,官品第一第二者佃客無過五十戶,第三品十戶,第四品七戶,第五品五戶,第六品三戶,第七品二戶,第八品第九品一戶。

  是時天下無事,賦稅平均,人咸安其業而樂其事。及惠帝之後,政教陵夷,至於永嘉,喪亂彌甚。雍州以東,人多饑乏,更相鬻賣,奔迸流移,不可勝數。幽、並、司、冀、秦、雍六州大蝗,草木及牛馬毛皆盡。又大疾疫,兼以饑饉。百姓又為寇賊所殺,流屍滿河,白骨蔽野。劉曜之逼,朝廷議欲遷都倉垣。人多相食,饑疫總至,百官流亡者十八九。

  元帝為晉王,課督農功,詔二千石長吏以入穀多少為殿最。其非宿衛要任,皆宜赴農,使軍各自佃作,即以為廩。太興元年,詔曰:「徐、揚二州土宜三麥,可督令熯地,投秋下種,至夏而熟,繼新故之交,于以周濟,所益甚大。昔漢遣輕車使者氾勝之督三輔種麥,而關中遂穰。勿令後晚。」其後頻年麥雖有旱蝗,而為益猶多。二年,三吳大饑,死者以百數,吳郡太守鄧攸輒開倉廩賑之。元帝時使黃門侍郎虞騑、桓彝開倉廩振給,並省眾役。百官各上封事,後軍將軍應詹表曰:「夫一人不耕,天下必有受其饑者。而軍興以來,征戰運漕,朝廷宗廟,百官用度,既已殷廣,下及工商流寓僮僕不親農桑而遊食者,以十萬計。不思開立美利,而望國足人給,豈不難哉!古人言曰,饑寒並至,雖堯舜不能使野無寇盜;貧富並兼,雖皋陶不能使強不陵弱。故有國有家者,何嘗不務農重穀。近魏武皇帝用棗祗、韓浩之議,廣建屯田,又於征伐之中,分帶甲之士,隨宜開墾,故下不甚勞,而大功克舉也。間者流人奔東吳,東吳今儉,皆已還反。江西良田,曠廢未久,火耕水耨,為功差易。宜簡流人,興複農官,功勞報賞,皆如魏氏故事。一年中與百姓,二年分稅,三年計賦稅以使之,公私兼濟,則倉盈庾億,可計日而待也。」又曰:「昔高祖使蕭何鎮關中,光武令寇恂守河內,魏武委鐘繇以西事,故能使八表夷蕩,區內輯寧。今中州蕭條,未蒙疆理,此兆庶所以企望。壽春一方之會,去此不遠,宜選都督有文武經略者,遠以振河洛之形勢,近以為徐豫之藩鎮,綏集流散,使人有攸依,專委農功,令事有所局。趙充國農于金城,以平西零;諸葛亮耕於渭濱,規抗上國。今諸軍自不對敵,皆宜齊課。」

  咸和五年,成帝始度百姓田,取十分之一,率畝稅米三升。六年,以海賊寇抄,運漕不繼,發王公以下余丁,各運米六斛。是後頻年水災旱蝗,田收不至。咸康初,算度田稅米,空懸五十余萬斛,尚書褚裒以下免官。穆帝之世,頻有大軍,糧運不繼,制王公以下十三戶共借一人,助度支運。升平初,荀羨為北府都督,鎮下邳,起田于東陽之石鱉,公私利之。哀帝即位,乃減田租,畝收二升。孝武太元二年,除度田收租之制,王公以下口稅三斛,唯蠲在役之身。八年,又增稅米,口五石。至於末年,天下無事,時和年豐,百姓樂業,谷帛殷阜,幾乎家給人足矣。

  漢錢舊用五銖,自王莽改革,百姓皆不便之。及公孫述僣號於蜀,童謠曰:「黃牛白腹,五銖當複。」好事者竊言,王莽稱黃,述欲繼之,故稱白帝。五銖漢貨,言漢當複並天下也。至光武中興,除莽貨泉。建武十六年,馬援又上書曰:「富國之本,在於食貨,宜如舊鑄五銖錢。」帝從之。於是複鑄五銖錢,天下以為便。及章帝時,穀帛價貴,縣官經用不足,朝廷憂之。尚書張林言:「今非但穀貴也,百物皆貴,此錢賤故爾。宜令天下悉以布帛為租,市買皆用之,封錢勿出,如此則錢少物皆賤矣。又,鹽者食之急也,縣官可自賣鹽,武帝時施行之,名曰均輸。」於是事下尚書通議。尚書朱暉議曰:「王制,天子不言有無,諸侯不言多少,食祿者不與百姓爭利。均輸之法,與賈販無異。以布帛為租,則吏多奸。官自賣鹽,與下爭利,非明王所宜行。」帝本以林言為是,得暉議,因發怒,遂用林言,少時複止。

  桓帝時有上書言:「人以貨輕錢薄,故致貧困,宜改鑄大錢。」事下四府群僚及太學能言之士。孝廉劉陶上議曰:

  臣伏讀鑄錢之詔,平輕重 之義,訪覃幽微,不遺窮賤,是以藿食之人, 謬延逮及。

  蓋以當今之憂,不在於貨,在乎人饑。是以先王觀象育物,敬授民時,使男不逋畝,女不下機,故君臣之道行,王路之教通。由是言之,食者乃有國之所寶,百姓之至貴也。竊以比年已來,良苗盡於蝗螟之口,杼柚空於公私之求。所急朝夕之食,所患靡盬之事,豈謂錢之厚薄,銖兩之輕重哉!就使當今沙礫化為南金,瓦石變為和玉,使百姓渴無所飲,饑無所食,雖皇羲之純德,唐虞之文明,猶不能以保蕭牆之內也。蓋百姓可百年無貨,不可以一朝有饑,故食為至急也。

  議者不達農殖之本,多言鑄冶之便,或欲因緣行詐,以賈國利。國利將盡,取者爭競,造鑄之端,於是乎生。蓋萬人鑄之,一人奪之,猶不能給,況今一人鑄之則萬人奪之乎!雖以陰陽為炭,萬物為銅,役不食之民,使不饑之士,猶不能足無厭之求也。

  夫欲民財殷阜,要在止役禁奪,則百姓不勞而足。陛下聖德,湣海內之憂戚,傷天下之艱難,欲鑄錢齊貨,以救其弊,此猶養魚沸鼎之中,棲鳥列火之上。木水,本魚鳥之所生也,用之不時,必至焦爛。願陛下寬鍥薄之禁,後冶鑄之議也。

  帝竟不鑄錢。

  及獻帝初平中,董卓乃更鑄小錢,由是貨輕而物貴,穀一斛至錢數百萬。至魏武為相,於是罷之,還用五銖。是時不鑄錢既久,貨本不多,又更無增益,故穀賤無已。及黃初二年,魏文帝罷五銖錢,使百姓以谷帛為市。至明帝世,錢廢穀用既久,人間巧偽漸多,競濕穀以要利,作薄絹以為市,雖處以嚴刑而不能禁也。司馬芝等舉朝大議,以為用錢非徒豐國,亦所以省刑。今若更鑄五銖錢,則國豐刑省,於事為便。魏明帝乃更立五銖錢,至晉用之,不聞有所改創。孫權嘉禾五年,鑄大錢一當五百。赤烏元年,又鑄當千錢。故呂蒙定荊州,孫權賜錢一億。錢既太貴,但有空名,人間患之。權聞百姓不以為便,省息之,鑄為器物,官勿複出也。私家有者,並以輸藏,平卑其直,勿有所枉。

  晉自中原喪亂,元帝過江,用孫氏舊錢,輕重雜行,大者謂之比輪,中者謂之四文。吳興沈充又鑄小錢,謂之沈郎錢。錢既不多,由是稍貴。孝武太元三年,詔曰:「錢,國之重寶,小人貪利,銷壞無已,監司當以為意。廣州夷人寶貴銅鼓,而州境素不出銅,聞官私賈人皆於此下貪比輪錢斤兩差重,以入廣州,貨與夷人,鑄敗作鼓。其重為禁制,得者科罪。」安帝元興中,桓玄輔政,立議欲廢錢用穀帛。孔琳之議曰:

  《洪範》八政,貨為食次,豈不以交易所資,為用之至要者乎!若使百姓用力于為錢,則是妨為生之業,禁之可也。今農自務穀,工自務器,各隸其業,何嘗致勤于錢。故聖王制無用之貨,以通有用之財,既無毀敗之費,又省難運之苦,此錢所以嗣功龜貝,歷代不廢者也。穀帛為寶,本充衣食,分以為貨,則致損甚多。又勞毀于商販之手,秏棄於割截之用,此之為弊,著自於曩。故鐘繇曰,巧偽之人,競濕穀以要利,制薄絹以充資。魏世制以嚴刑,弗能禁也。是以司馬芝以為用錢非徒豐國,亦所以省刑。錢之不用,由於兵亂積久,自致於廢,有由而然,漢末是也。今既用而廢之,則百姓頓亡其利。今括囊天下之谷,以周天下之食,或倉廩充溢,或糧靡並儲,以相資通,則貧者仰富。致富之道,實假于錢,一朝斷之,便為棄物。是有錢無糧之人,皆坐而饑困,以此斷之,又立弊也。

  且據今用錢之處,不以為貧,用穀之處,不以為富。又人習來久,革之必惑。語曰,利不百,不易業,況又錢便於穀邪!魏明帝時錢廢,穀用既久,不以便於人,乃舉朝大議。精才達政之士莫不以宜複用錢,下無異情,朝無異論。彼尚舍穀帛而用錢,足以明穀帛之弊著於已誡也。

  世或謂魏氏不用錢久,積累巨萬,故欲行之,利公富國,斯殆不然。晉文後舅犯之謀,而先成季之信,以為雖有一時之勳,不如萬世之益。于時名賢在列,君子盈朝,大謀天下之利害,將定經國之要術。若谷實便錢,義不昧當時之近利,而廢永用之通業,斷可知矣。斯實由困而思革,改而更張耳。近孝武之末,天下無事,時和年豐,百姓樂業,谷帛殷阜,幾乎家給人足,驗之實事,錢又不妨人也。

  頃兵革屢興,荒饉薦及,饑寒未振,實此之由。公既援而拯之,大革視聽,弘敦本之教,明廣農之科,敬授人時,各從其業,遊蕩知反,務末自休,同以南畝競力,野無遺壤矣。於此以往,將升平必至,何衣食之足恤!愚謂救弊之術,無取于廢錢。

  朝議多同琳之,故玄議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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