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頭戀+10(32)_倪匡

三二

　　▼競爭

　　在幾下劇烈的震盪之後，競爭就開始了！

　　那是一場真正的，有關生或死的競爭。

　　「真正的有關生或死的競爭」的意思就是：在眾多的競爭之中，勝出的，新生，失敗的，就死，其間絶對沒有任何妥協的餘地。

　　生或死，就在競爭之中決定。

　　競爭是十分公平的，多少年來就是那樣，從五萬年前到兩萬五千年前，從兩萬五千年前到現在，從現在再到五萬年後，除了有極少數的例外之外，不會有改變。

　　（似乎任何事情，都有極少數的例外。有人會說：只有死亡是不例外的，任何人都會死，然而，也有不死的神仙，那也是極少數的例外。）

　　他也是無數競爭者之中的一分子。對他來說，簡單的生命，從一開始起，就是為了參加這場嚴酷的、判生死的競爭。他的整個身子，從形成後，就在適應這種長途競爭，他必須前進，那是天生的本能，不必經過學習和訓練，只要競賽一開始，他就得拚命前進。

　　或許，在他本身而言，他並不知道那是一場競爭，也不知道競爭的嚴酷性──勝者生，敗者亡。

　　對他來說，那是與生俱來的一種本能，這種本能，始於何年何月，已經完全不可查考了。但是他和他的無數競爭者都知道，一旦競爭開始，就要不斷向前，向前，向前。

　　競爭一開始的時候，就像是有一座巨大無比的水閘，忽然開放了閘門，急流是無可阻擋的，雷霆萬鈞的猛烈勢子，洶湧澎湃，把所有的競爭者，都湧向前，原來生活的環境，就在那一剎之間，起了徹底的改變。新的環境是從來也未曾體驗過的，想也沒有想到過，自從他有生命開始，就在他熟悉的環境之中生活，生或死的競爭，都在陌生的環境中進行。

　　陌生的環境之中，充滿了死亡的陷阱。生命本身是十分脆弱的，而且短暫，死亡陷阱從一開始起就存在，當他和無數競爭者一起衝出來，不顧一切地前進之際，他身邊的許多競爭者，就已經在翻滾的、奔騰的洪流之中，喪失了生命。

　　他絶對沒有閒情向那些已死的同伴加以任何注意，因為還有更多的競爭者，已經比他超前了，他必須盡他最大的努力追上去，超越他們，才能在競爭中取得勝利。

　　生命有時十分可哀，再公平的競爭，也會有失敗者。而最可哀的失敗者，是才一開始，就已經注定了失敗──他們的生命一開始時已經消失了，如何還能競爭。

　　在競爭還沒有開始之前，每一個競爭者，看來全是一樣的，誰也無法知道，在眾多的競爭者之中，哪一個會得到勝利。

　　因為他們真是完全一樣的，同樣地充滿了奮勇向前的決心，在同樣的環境之中，生長成為強壯有力的生命，生命的唯一目的，就是參加那場戰爭。

　　然而，到頭來，看起來和其他沒有分別的極少數，得到了勝利，成功了，生存下去。其餘的，全都在競爭途中失敗了，從此再也不知道去了何處。

　　聽起來，這是很殘忍的事，是不是？可是五萬年之前是這樣，兩萬五千年之前是這樣，現在是這樣，兩萬五千年之後是這樣，五萬年之後，也還是這樣。

　　一定要有犧牲，才會有勝利，贏得勝利的不是犧牲者，犧牲者早已完結了，消失了，但是如果沒有犧牲者，就不會有勝利者。

　　聽起來又像是十分矛盾的：何必要犧牲者呢？只要有勝利者不就可以了嗎？

　　可是前進的道路，是如此悠遠而險阻，誰能知道誰會勝利，一定是有大量的競爭，才能使其中極少數，通常的情形之下，只有一個，能達到目標──不，通常來說，競爭甚至連一個勝利者都沒有，全部都在中途死亡了。

　　那可以說是死亡的歷程，但是在一次有勝利者的競爭中，勝利的果實，卻又是那麼輝煌，那簡直是不可思議的輝煌和偉大！

　　他當然自一有生命開始，就知道勝利的結果是如何偉大──每一個和他一樣的競爭者都知道，所以他才會那樣不顧一切去爭取勝利。

　　一開始進入競爭就已經死亡的參賽者，當然全都落在後面了，消失了，他還是在前進，他和仍然生存的競爭者，在盡一切努力前進，每一秒鐘，十分之一秒，百分之一秒，千分之一秒，都有死亡，都有落後，也都有前進。他用盡了一切努力，運動著，向前進，對他微弱的生命來說，可以作那麼努力的前進，這簡直是不可思議的情形，他有時身不由主地翻滾著，接近盲目地，用他的本能，掙扎向前。

　　前面是目標，必須達到這目標，必須第一個到達，比第一個遲上千分之一秒都不行，為了自己要第一個到達，就必須把其他的競爭者，一起拋在身後，這是爭取勝利鐵定不移的原則。

　　在任何競爭之中，從表面上看來，都是競爭者在拚命爭取勝利，但是如果從另一面來看，如果所有的參加者都失敗了，只剩下了一個，那麼，剩下的一個，雖然仍不是百分之一百的勝利者，然而離勝利的目標，總也容易接近得多了！

　　不過，他所參加的競爭，都是公平的競爭，競爭者之間，不會互相排擠，陷害對方，每一個都只顧盡自己的一切力量去爭取勝利。

　　這種競爭，是整個宇宙之中，有生命參加的競爭中最公平的一種！

　　他可以感到，競爭者在迅速減少，急湧的，天翻地覆一般的洪流，勢子也在慢慢減緩。在這樣的情形下，他必須盡更大的努力。

　　而且，死亡的陷阱也更強烈，截然相反的死亡因素，陡然侵襲，那是他和其餘競爭者完全無法應付的死亡因素。就像是地球上的生命，一直依靠氧氣在生存，而忽然之間，到了一個充滿了氯氣的星球上一樣，實在是無法生存下去的。

　　但是生物都可以不必呼吸一個短暫的時間，就在這短暫的時間之中，如果他勝利了，到達了目的地，他就成功了！

　　說這場競爭嚴酷，截然不同的，陌生的，死亡的環境當然是一大因素，任何提起來極其輕微的因素，在他和競爭者來說，都是致命的，對別的生命來說，那真是微不足道到了極點，可是對他來說，一生的努力，就可能在這種微不足道的變故之中喪失，就此不知所終。

　　他是不是會意識到那種競爭，成功的機會，或然率通常只有十億分之一？十億分之一，就是十萬萬分之一。一個成功者的後面，通常要有九億九千九百九十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個失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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