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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在我最後離開醫院之前,我又和丘倫見了一次。那當然不是丘倫,而是丘倫在臨死之前一剎那間,他們取了丘倫身上的細胞培育而成的一個「後備」。

  不過情形不同的是,丘倫已經死了,永遠不會有用到後備的情形出現,這個後備,也就只好毫無意義地生存下去。

  杜良、羅克和哥登三人送我到門口,他們三人低聲商議了一下,才由杜良發言,問道:「你對我們在進行的工作,有甚麼最簡單的評論?」

  這個問題,根本不必他來問我,我自己已經問過自己不知多少次了,不可能有答案,因為我對這件事的看法,極其迷惑,所謂嶄新的觀念,我完全模糊,談不到接受或拒絶。

  我只好苦笑了一下:「我只能說,我無法作出任何評論。」

  羅克點頭道:「唔,這個反應很正常。」

  我本來已經向前走的,忽然之間,我站定了腳步,道:「如果忽然有一天,自實驗室中培育出來的人,忽然有了思想,那怎麼辦?」

  哥登道:「那正是我們夢寐以求的目標。」

  我吸了一口氣:「你們不覺得,如果真有了這樣的一天,不會是人類的災難?」

  哥登、杜良和羅克三個人的神情,十分怪異,像是我所提出來的事,絶對不會發生一樣。

  杜良道:「那怎麼會?不會有天翻地覆的變化,不會──」

  我搖頭道:「別太肯定了,科學家們,別太肯定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可能就是天翻地覆的災禍。」

  三個人都不出聲,神情明顯地不以為然。我也不再和他們爭辯下去,因為這是未來的事,誰又能對未來的事,作出論斷?

  羅克道:「你會將所知的講給海文小姐聽?」

  我搖頭道:「不會,除了我的妻子白素之外,我不對任何人講,海文小姐那裏,我會用另外一個故事去騙她──」我講到這裏,頓了一頓,才道:「只怕至少要有好幾年的時間,我才能忘記後備人的那種眼光,那麼迷惘、無助,像是他們內心深處,知道自己的命運。」

  杜良嘆了一聲,說道:「朋友,那是你主觀的印象,我相信,全然是你主觀的印象。」

  我只好苦笑,除了相信他之外,我實在不可能再有第二條路可以走了。

  海文那邊,我編了一個故事,她不知是信還是不信,反正沒有再追究下去,我幾乎像逃亡一樣,離開了瑞士。

  在機場,沙靈來送我,我用最誠懇的聲音對他道:「老朋友,請相信我,一切……都不正常,但也不是我們的能力所能阻止──別發問,只要相信我就好了。我所說的沒有能力,是因為根本在已發生的事上,感到迷惑,全然不知道那是甚麼事情!」

  沙靈望著我,我們畢竟是老朋友,他相信了我的話,沒有再問下去。

  我回家之後,對白素說起了全部經過,從白素惘然的神情看來,我知道她也難以下結論,心中和我同樣地感到迷惑。

  半個月之後,陶啟泉精神奕奕地自他的私人飛機上走下來,接受著歡迎人群對他的歡呼,在他回來之後的第三天,他主動要見我。我看到他坐在寬大的、柔軟的安樂椅中,向我投以嘲弄的眼光:「誰說錢不能買命?我早就說過,錢是萬能的。」

  我只好苦笑,陶啟泉向前俯了俯身:「你答應了他們,甚麼人也不告訴?」

  我有點無可奈何:「是。」

  陶啟泉又坐直了身體,道:「我很感激他們,他們要求的並不多,我準備加倍給他們,表示我的感激。」

  我冷冷地道:「這是你們雙方的事。」

  我起身告辭,陶啟泉送我出來,拍著我的肩:「當你面臨生死大關之際,你才知道,他們的工作,如何偉大。」

  我沒有加以辯論,因為,自始至終,我只感到迷惑,根本說不上是贊成還是反對。

  事情到了這裏,已經可以說宣告結束了,只有一個小小的餘波,值得記述一下。

  阿潘特王子在回國之後,大約三個月,就發動了一項政變,成功的政變,使他成為該國的元首,也就是說,他可以自由支配他統治地區的石油收益。

  阿潘特要取得這樣的地位,當然是為了他要付給勒曼醫院石油收益。

  政變中死了不少人,這似乎是由於勒曼醫院的要求造成的,但是世界上不斷有這種事在發生,看來也不能完全責怪勒曼醫院。

  在以後的日子中,我很留意超級大人物受傷、生病的消息。勒曼醫院依然一點也不出名,誰也不會去留意這樣小地方的一家小醫院。

  一直到有一個大人物受了傷,傷得十分重,中了兩槍,傷者已屆七十高齡,但是不到一個月,這個大人物又精神弈弈出現在公眾面前,我知道,這是勒曼醫院成功的一個例子。我不禁嘆了一口氣,心中依然迷惑。

  勒曼醫院中進行的事,究竟應該怎樣下結論,只有留待歷史去評價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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