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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我吸了一口氣:「關於這一點,我們要聽聽專家的意見。」

  我向兩位醫生望去:「像陶先生這樣的情形,換心手術成功的希望是多少?」

  年長的那個道:「換心手術十分複雜,首先,要有健全的心臟可供使用──」

  我打斷了他的話頭,道:「這一點不必考慮,陶先生有的是錢,要找一個健全的心臟供他替換,並不困難,我是問有了這樣的心臟之後的事。」

  那醫生道:「巴納德醫生已經有過五次以上進行換心手術的經驗,這間醫院的設備,也可以進行手術有餘。但是心臟移植手術最大的問題是排斥現象。」

  陶啟泉立即道:「可是有成功的例子。」

  那年長的醫生轉過頭去,不出聲。年輕的那個道:「所謂成功的例子,實在不樂觀。在排斥現象未曾徹底解決之前,經過心臟移植手術的人,活下來的最短紀錄是兩天,最長紀錄,也不超過兩年。」

  陶啟泉的面肉抽搐,神情變得難看到了極點。

  那年輕的醫生本來不敢向陶啟泉講到這一問題,但是一有了開始,他也變得沒有忌憚:「就算有兩年壽命,在這兩年之中,還要不斷進行抵制排斥的手術,而換心人本身,幾乎不能進行任何活動,這已經是可以預見的最好情形了。」

  陶啟泉的口唇顫動著,想講甚麼,可是卻沒有聲音發出來。

  眼前的這種情景,實在十分殘忍,面對著一個將死的人來討論他的死亡時間!陶啟泉十分堅強,所以他才能忍受,換了別人,根本無法忍受這樣的討論。

  我在這樣的情形下,只好道:「作最樂觀的估計,兩年也是好的。醫學進步神速,在兩年之後,可能會有新的技術出現。」

  陶啟泉苦笑了一下:「連你也用空頭話來安慰我?」

  我忙說道:「我講的不是空頭話,事實上,除了接受換心手術以外,沒有旁的方法,可以使你活下去。」

  在那一剎那間,陶啟泉的臉上,現出了一種極度深刻的悲哀神情來,他不住喃喃地道:「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只要我能活下去,不論要花多大代價──」

  他講到這裏,身子不由自主,發起抖來,我用力按住了他的肩,想使他鎮定一些,但當然一點作用也沒有,他仍是劇烈地發著抖,而且臉色又開始發青。

  醫生連忙又給他呼吸氧氣,在經過了兩分鐘之後,他才嘆了一聲:「衛,你可知道我今年才五十四歲,如果再有三十年──」

  我嘆了一聲,道:「這是無可奈何的事,古往今來,不知道有多少人的情形和你一樣。」

  那年長的醫生道:「我看巴納德醫生明天就可以到,等他到了再共同研究一下。」

  陶啟泉像是一個小孩一樣,抓住了我的手:「我要活下去,我一直相信金錢能創造奇蹟,我一直相信,真的一直相信。」

  我實在再想不出用甚麼話來安慰他,只好輕輕拍著他的手背。陶啟泉望向醫生:「給我注射鎮靜劑,我不想清醒,清醒,會想很多事,太痛苦。」

  醫生苦笑道:「真對不起,你心臟如今的情形極差,鎮靜劑會增加本來已不堪負荷的心臟的負擔,所以──」

  陶啟泉喃喃地道:「我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人,誰也不會比我更痛苦。不必等巴納德醫生,先去給我找一顆健全的心臟來。」

  我退到門口,打開門,向等在門口的那些人,傳達了陶啟泉的命令,門外傳來轟然的答應聲。我不知道這些人用甚麼方法去找,但他們有的是錢,應該可以找得到可供移植的心臟。

  我又回到病房中,心中十分躊躇。我來了,在這樣的情形下,自然無法離陶啟泉而去,但如果我不走,陪他在這裏,又實在沒有甚麼好說的,我是離去,還是留下來呢?

  陶啟泉顯然看出了我的猶豫,他道:「留下來陪陪我,老實說,你是我唯一的朋友,叫他們走吧,我要見他們,自然會通知他們。」

  我又去傳達了陶啟泉的這個命令,來到病床的沙發上,坐下。醫生和護士不斷進出,我揀些輕鬆的話題來說著。到了午夜時分,陶啟泉睡著了。

  兩個醫生仍然在當值,護士也保持著清醒,我十分困倦,歪在沙發上,矇矓地要睡過去,聽到兩個醫生低聲交談,才又睜開眼來。一個醫生看到我醒了:「衛先生,這件事,請你決定一下。」

  醫生的神情很凝重,我還未及問是甚麼事,他又道:「有一個人,自稱是巴納德醫生的代表,堅決要求見陶先生,有重要的話要和陶先生說,是不是叫醒陶先生,還是等明天?」

  我看著陶啟泉,他睡著,可是緊皺著眉,神情相當苦楚,既然是巴納德醫生派了代表來,我想他一定極其想見這位代表先生,因為他將所有的希望,全部寄託在這位可以替他進行心臟移植的醫生身上。所以,我點了點頭:「好,請他進來,我來叫醒他。」

  醫生搖了搖頭,嘆了一聲,轉身向外走去,到了門口,略停了停,又轉回身來,再搖了搖頭,口唇掀動,喃喃地說了一句甚麼。在這時候,我實在忍不住了,自從陶啟泉病發起,這個問題已存在我心中很久了。我向醫生作了一個手勢,示意我有話要問他,然後,向他走過去,來到了他的身邊,壓低了聲音:「醫生,問你一個問題。」

  醫生的神情有點悲哀,像是早已知道我要問的是甚麼問題,他也壓低了聲音:「請問。」

  我再將聲音壓得低些,這可能是我自己根本不願意問,也可能是我自己早已知道了這個問題的答案之故。

  我道:「陶先生,他是不是完全沒有希望了?」

  醫生苦澀地笑了一下:「這是明知故問。」

  我的呼吸有點急促,語音乾枯:「連巴納德醫生的換心手術也不能挽救?」

  醫生作了一個手勢,我不知道他這個手勢是甚麼意思,但是他那種無助的神情,卻說明了他的心情。他道:「巴納德醫生是一個傑出的外科醫生,不過事實上,自從有了第一次之後,心臟移植已經不算是最繁複的外科手術。我們醫院中,幾個醫生,都可以做,問題是在移植之後的排斥現象,陶先生他……不可能活很久,而且就算活著,也是在極度不適和苦痛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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