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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房間中已經有六七個人在,我約略看了一下,可就認出他們的身份,大抵和楊副董事長相同,全是陶啟泉在事業上最得力、親信的人物。

  陶啟泉的眼珠轉動著,一個護士搖起了病床的上半截,使陶啟泉維持著半躺的姿勢。一個醫生,取下了套在陶啟泉口上的氧氣罩:「慢慢說,別超過半小時──」

  醫生的話還未曾說完,陶啟泉已陡地一揮手,他的動作十分粗暴,語音也帶著極度的不耐煩:「那有甚麼不同?我反正快死了。」

  床邊的兩個醫生只好苦笑,陶啟泉望向房中的各人:「現在我還沒有死,你們過來。」

  所有的人全都急急走向床邊,我沒有巴結陶啟泉的必要,所以仍留在離門口不遠處,兩個醫生已被擠得退到我的身邊。我低聲道:「他的情形怎樣?」

  兩個醫生相視苦笑,其中一個低聲道:「在最好的療養下,他的心臟機能,大約還可以維持十五天到二十天左右,然後──」

  醫生的聲音極低,病房之中,各人來到了病床前,變得十分靜,所以陶啟泉的聲音,聽來十分粗壯,他幾乎是在嚷叫:「醫生說我快死了,我不想死,一點也不想死。」

  我吸了一口氣,不由自主,閉上了眼睛一會。陶啟泉的那兩句話,簡直是在哀鳴。他不想死,一點也不想死,可是他的心臟機能,只能維持十五天到二十天,他還有甚麼辦法?

  在陶啟泉的話之後,病床邊上,響起了一陣嗡嗡聲,大抵是「你不會死的」,「吉人自有天相」之類不著邊際的話。

  陶啟泉的樣子,顯得很不耐煩,他道:「少廢話,聯絡上巴納德醫生沒有?叫他包一架飛機,立刻來,他是換心手術的權威。」

  一個頭髮半禿的中年人忙道:「我們在南非的代表已經和他聯絡上了,他答應來。」

  陶啟泉笑了起來,充滿了信心:「你們不必說甚麼,只要我不想死,我就不會死。」

  病床邊立時又響起了一陣附和聲,彷彿真的陶啟泉不想死,他就不會死。我向身邊的兩個醫生望去,那兩個醫生現出一種無可奈何的悲哀,搖著頭。我有相當多的問題想問那兩個醫生,但是在這個時刻,顯然並不適宜,所以我忍住了沒有說。

  陶啟泉又叫著一個人的名字:「我想做甚麼,總做得成的!那一年,全世界沒有人相信我可以收購委內瑞拉的大油田,可是我們是怎麼成功的?」

  那個人一臉精悍之色,說道:「錢,有錢,甚麼事情都能做到!」

  陶啟泉得意地笑了起來:「對,有錢,甚麼事都可以做得到,可以買到生命。我有錢,我不會死,一億美金延長一天生命,我可以活到兩百歲。」

  在我身邊一個比較年輕的醫生,用極低的聲音道:「他的心態極不正常,真可憐。」

  我向那醫生望去,和他打了一個手勢,示意他和我一起離開病房一會,可是就在這時,陶啟泉忽然叫了起來:「衛斯理,你怎麼不過來?」

  我當然不能不理他,於是我一面向病床走去,一面道:「我想你可能有很多重要的話要吩咐,所以不想來打擾你。」

  陶啟泉有點惱怒:「放屁,這是甚麼話,我有話吩咐他們,有的是時間,何必急在一時,過來,我們來閒聊。」

  一個人,在病重之際,對自己生命仍然充滿了信心,這當然是一件好事。可是陶啟泉的信心,卻不是很正常。因為他的信心,完全寄託在他有錢這一點上。而事實上,即使肯花一億美金,也不可能換取一天的生命!

  死亡是人的最終途徑,也是最公平的安排,任何人都不能避免,與有錢、沒有錢,沒有直接關係。

  當我想到這一點的時候,我覺得,作為一個朋友,雖然這是極不愉快的事,我還是非做不可,我叫著他的英文名字:「你應該勇敢一些,接受事實,現在不是閒聊的時候。」

  我用這樣兩句話,來作為我所要講的話的開始,自以為已經十分得體了,可是,陶啟泉一聽之下,面色立時變得極其難看。

  而在病床旁的所有人,臉色也在剎那之間,變得比陶啟泉更難看,其中兩個,向我怒目而視,看他們的樣子,若不是久已未曾打人,一定會向我揮拳。他們那種憤然的神情,表示了他們對陶啟泉這個大老板的極度忠心,一副陶啟泉是原子彈都炸不死的樣子。

  我不理會這些人,又道:「醫生的診斷結果,想來你也知道了,趁你還能理事情──」

  我才講到這裏,那兩個人之一已經衝著我吼叫道:「住口!陶先生的健康,絶沒有問題。」

  我感到極度的厭惡:「這是你說的,醫生的意見和你不同。」

  那人道:「醫生算甚麼,陶先生──」

  我一下子打斷了那人的話頭,直視著陶啟泉:「你相信醫生的話,還是相信這種人的話?」

  陶啟泉急速地喘著氣,他的神態,在剎那之間,變得極其疲倦,他揚起手來,緩緩地揮著:「出去,你們全出去。」

  所有的人都遲疑著,陶啟泉提高了聲音,叫道:「全出去,我要和衛斯理單獨談。」

  他在這樣叫的時候,臉色發青,看來十分可怖,呼吸也變得急促而不暢順,一個醫生忙走了過來,推開了兩個在病床邊的人,將氧氣面罩,套在他的臉上,同時,揮手令眾人離去。

  所有的人互望了一下,一起退了出去,病房中只剩下了兩個醫生、我和陶啟泉,兩個醫生也要離去,但是我出聲請他們留下來。

  就著氧氣罩大約呼吸了三分鐘,陶啟泉的臉色才漸漸恢復了正常,他推開了醫生的手,聲音仍然很微弱:「巴納德醫生一到,我就可以有救。我知道我的心臟,維持不了多少天,但是還有足夠的時間,可以換上一個健全的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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