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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最後,祝你在戰爭中走向新的彼岸。

  無論寫信人出於什麼心理和動機,至少這種方式還是較為文明的。

  進步與退步相隨相伴。在眾多的吹燈之中,確有不少是非感情因素在起作用。雖然完全由情感支配的愛情不會有,但愛情畢竟不同於交易。商品化再徹底,人類也不可能進化到或說墮落到那一步。某偵察連戰士劉正貴在一次意外事故中犧牲,第二天寄來了一封信,別人拆來一看是封吹燈信。副指導員送骨灰到烈士家鄉,吹燈姑娘聞訊趕來,哭得那傷心,最後提出作為烈士遺屬她應該得一筆撫恤金。副指導員當場公佈吹燈信將其羞跑。好在這樣的人還不很多。有同志揣摩此種心理寫了這樣幾句。並把它登在戰區報約上——

  如果你當了英雄,我就是英雄的愛妻;

  如果你犧牲,我就是烈士的未婚妻;

  如果你負傷,我就是殘疾人的朋友。

  這也不失為一種概括。兵們尤其是吹燈兵看了很解氣。解氣也只是一劑精神勝利法。真正感情深的棒打不散,本來就經不起考驗的吹了燈或許是塞翁失馬,多一次選擇機會也未必不好。

  §53.戰地流行的歌

  那拉的中秋之夜,沒有月,揚虎城還沒有爬到洞口,就失望了。外面黑黑的,天上不但沒有月亮,還灑下一天的淚雨來。傍晚,他和文書趙志剛給前邊的特供陣地送了一趟節目物資,回來又象地老鼠一樣鑽進這無名洞,用定向地雷和手榴彈封閉洞口。想起是中秋節,大家都沒心思打撲克,吹牛也吹不熱乎,又都睡不著覺。楊虎城又想起那個風雪夜的小站,想起老媽媽追著火車跑的身影。他爬向洞口,這十幾米這次卻顯得這麼長。總是不到頭。月亮出來了,他想媽媽在家看著月亮,月亮在這兒照著我,他一邊爬一邊想。但他失望了,他先聽到雨聲,他又看見黑暗。楊虎城在離洞口若懸河兩米處停了下來,再往前就是封閉區域了。

  他看著那一小塊沒有月的外邊,沒有月畢竟也是中秋節。那天半夜差不多這個時候,12月6日夜11點40分,兵車到了他家的那一站,那個叫孟原的小站,他聽見了媽媽的喊聲,還有姐姐們的喊聲,他不顧一切地跳下車去。他撲向媽媽,三個姐姐都哭了,見他剃光的頭,他對象也哭了,哥和弟弟扶著60歲的母親。一家人在車站上等他已經等了三天兩夜半。他心裡亂的要命,他們說的什麼他都沒聽見,自己說的什麼他也不記得。只覺得停車40分種就那麼一小會兒。他被叫上了車。鐵罐頭車把媽媽他們送遠了。媽媽抓著他的手,跟著車跑,哥哥扶著拉著媽媽。他真想跳下車,真想哭。他後悔他沒跳下車,後悔車出了站他才哭出來。

  貓耳洞外的雨不知什麼時候停了,楊虎城的臉上卻濕了。兩點多鐘,想是雲裡推出那輪中秋的月,他看見對面他們那邊的陣地上滿坡碎銀似的月光。媽媽一定在家看著這月亮,他想,月亮在這兒卻照不見貓耳洞裡的他。

  戰士陸平安在貓耳洞裡收到一封信,是哥哥寫來的,不知道父親和母親現在怎麼樣了,他趕快撕開信。兩個月前他曾收到電報,說父母雙雙住院,速回家看望,可即將上陣地的他,哪裡能走得開。陸平安接連寫信問候安慰詢問,可是家裡一直沒回信。信終於來了——

  弟弟:

  原諒哥哥的可能,你罵我吧,咱媽和咱爸,在兩個月前的半個月之內雙雙亡故……爸爸臨終前一再囑咐,你剛去打仗,過兩三個月再告訴你家裡的事,打仗事大,別讓你分心……

  陸平安呆了,那張紙飄然落地,好半天他才哭起來。同哨位的戰友揀起來一看,三個人抱頭哭成一團。他們幫小陸找出急救紗布,抹上哨煙凝成的黑灰,點上兩支蠟燭,三個戴黑紗的士兵一起跪向北方,一起磕了三個頭。陸平安說:「爸爸、媽媽,孩兒不孝,等打完仗,再去給二位老人家上墳……」

  戰地的軍人們,起得最多的是母親和妻子。戰地的歌曲,非此也不能流行起來。

  七九年對越作戰打響之後,一曲《再見吧,媽媽》唱遍了全國。老山作戰以後,先是升起了《十五的月亮》,繼而揚蕩起《血染的風采》,87—88年度,戰區最為流行一首男女聲二重唱《兩地書,母子情》。

  《再見吧,媽媽》:戰士——母親

  《十五的月亮》:軍人——妻子

  《血染的風采》:軍人——戀人

  《兩地書,母子情》:戰士——母親

  前線軍人大都喜歡這幾首歌,否則它們不會流行。這四首歌,也都曾經引起過爭論,見仁見智,宜唱不宜唱,但爭論歸爭論,軍人照唱不誤,前線的這人尤其需要寄託和抒發自己的情感。

  團政委吳延明說,有的指導員跟我說咱們不能讓部隊唱《血染的風采》,太悲了,渙散軍心,有的還說有反戰情緒。臨出發前好些家屬也跟我說,這個歌不吉利,太喪氣,這還沒走呢就說不回來、不起來的了。他們不懂噢,這就是政治工作。還有讓歌給唱垮的部隊嗎?沒聽人說嗎,在福建前沿,前幾年咱們不讓唱鄧麗君的時候,他們的大嗽叭成天對著你放。後來呀,咱們大陸的流行歌曲比鄧麗君還鄧麗君了,你猜怎著,輪到他們不敢聽咱們的了。「國軍」倒害怕「共軍」給「腐蝕」了。再說,總得讓人有個發洩渠道吧,你越堵,越是給自己找麻煩添亂,越禁止越壞事。我就是要讓大家唱《血染的風采》,出發前唱,路上唱,開會唱,開飯唱,天天唱,反復唱,唱得多了,就不在乎了,就不覺得悲了,士氣就起來了,我的思想工作也就好做了。

  開進途中,天津新兵小韓說,前天在火車上,我無意中唱起《夢中的媽媽》,我就流淚了。出發以前,我寫信跟媽說,我們打的是防禦戰,領導上說危險不大,讓家裡放心。我媽媽回信,說了好些鼓勵的話,讓我聽領導的,向老兵學習,讓我別想家,好好照顧自己。我本來想把媽媽的信帶著,可是領導說不能帶沒用的東西上前線,我就把媽媽的信放在營房了。離前線越近,我心裡頭越不平靜。那天,我唱《夢中的媽媽》,唱了兩遍,不知道眼淚怎麼就流出來了。我真是無意唱的。我長到十八歲,頭一次離開家,頭一次離開媽媽,我又一想,我入伍已經一個月零三天了,我已經是一名解放軍戰士了,不能哭泣,打仗保衛四化不應該想家,我就把這個缺點改正了。我就不唱《夢中的媽媽》,我使勁多唱讓青年人歡樂的歌曲,和老兵學習打撲克,經過政治教育,我不想家了。媽媽的那封信,我也放在營留守的包袱裡了。你看我是真的不想家了吧?

  八七年十月,在八裡河東山主峰,總政歌劇團慰問演出。下著雨,觀眾沒有一走的,他們中間好多人,是各個陣地派來的代表,提著錄音機來看,回去給堅守陣地戰友們放,演員們也在雨中演出。著名女歌唱家張越男登臺了,她說:「我是一個入伍43年的老兵,在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中我為戰士們唱,那時候我還小;在抗美援朝和抗美援越的前線我為戰士們唱,那時候我還年輕,現在,我已經老了,但你們正年輕。今天,我代表後方的母親,為大家演唱一首《兩地書,母子情》——

  「孩子啊孩子,春天我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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