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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24.戰地女神

  趙慧(A師醫院醫生, 老山十姐妹戰地救隊隊長,一九八七年夏天,她和六十七醫院護士劉亞玲一起,在那拉口營指救護所的貓耳洞裡,生活了四十個晝夜):

  我是六月八號一早上去的,走了一個多小時,感覺象十來分鐘,等過了百米生死線,軍工才告訴我,說講早了怕你們害怕。到了營指一看,給我倆住的洞還挺大,兩個人能躺下,能坐起來,比想像的好多了。

  前邊兵對女的跟隨看猴子似的,我們快到時,老遠就見探出頭來指手劃腳地說來了來了,有的乾脆站在路邊盯著看,等我們一過去就趕緊往前打電話。

  剛上去的第一個星期連著下雨,涼快,穿得住衣服,第八天一下子四十三度,他們還不好意思,我說,你們別活受罪了,穿褲頭就行了。有個衛生員腿上的汗毛特別長,總穿秋褲,我說你幹嘛呀,學醫的還怕這怕那?他們專門給我們修了個廁所,修它就排了七顆雷。

  我上去是想瞭解皮膚病的情況,一到那就一個連一個連地打電話問前邊,一聽我們的聲音,非讓唱歌。我根本不會唱,在人前沒唱過,一想前邊戰士那麼艱苦單調,再說是電話裡,就唱唄,跑調也不管。前邊有時候一天來六七次電話,讓你唱歌,找你聊天,我說你們白天睡覺,一唱影響休息,他們說你不唱我們就不睡,我只好唱。有的窮逗貧,問有沒有朋友,我說沒有,他們說這兒有的是,隨便你挑;我說有,他們就要吃喜糖,還說你跟他吹了得了,這邊可有好的了。一到前邊關係比後邊近。前邊戰士托軍工給我們捎罐頭來,捎小和平鴿什麼的工藝品,有的讓我們去做客。可我真要求去的時候,營長死活不讓,我讓前邊的人說情,他們說那可不行,這邊太危險,不是你倆們來的地方。好象打仗光是他們男人的事情。

  在前邊最盼著下雨,那接點水洗衣服,洞裡和身上什麼味都有,忍著吧,不就個把月嗎。他們照顧我們,給我們的水多,每天可以刷次牙,洗把臉,弄好了,吃飯還有口湯。我上去帶了好幾套內衣,實在髒了就撇,扔了三套。等下來時,那個髒呵,衣服都洗不出來了,頭髮成了綹,起碼洗了十盆水。中間我們還到山下邊背水的坑裡洗過一次澡,坑裡可髒了,可是前邊的人都喝從這裡邊背的水。洗的時候,當然有他們給站崗。

  開始上去,他們歡迎卻不信任,說黃毛丫頭上這兒湊什麼熱鬧,搶救完第一例傷員以後,說還有用,挺管事。那天早晨正做飯,聽見挺悶的一響,戴醫生說要出事,是大口徑炮,一會總機班說有傷員,我們馬上準備。兩個都是胸腹聯合傷,處理完了趕快後送。接著又抬下來兩個,我心裡一涼,包著的頭成了平面,是烈士了,這個頭也包著,也是烈士?還有脈搏,是面部衝擊傷,包紮處理後送,回頭處理烈士。他特別慘,臉全沒了,剩下下巴和下牙,右前臂只剩一小點,左胳膊斷了,右腿斷了,腸子都流出來了。我們把腸子塞進去,面部墊了好些紗布三角巾,包起來象個完整的腦袋,我當時沒覺得他犧牲,就覺得特別慘,不應該這樣,說不定昨天他還和我通電話呢。周圍的沒有不哭的。我覺得他象睡著了,輕手輕腳地處理,最後又把他綁在擔架上,上山下山地怕掉下來摔疼了他。我們處理傷員的時候,旁邊戰士們用洗臉毛巾給傷員擦臉擦身上,用平常他們捨不得喝的水擦。我直流淚,平常我不愛哭的。

  我在營指那段一共趕上過三次特工偷襲。有一回半夜山下發現越軍,我跟著去了,我向下投了五顆手榴彈,結果響了六下,引爆了一顆地雷。就這樣,搶救十幾個傷員,多聽了點響兒,就稀裡胡塗地回來了。

  一回到醫院,人們嘩地跑過來,問這問那,恨不得長一百張嘴,一個給一句,不知道跟誰說好。好好洗完以後,往自己被窩裡一躺,舒服得神仙一樣。走道也敢蹦了,敢跳了,見面就想給人一拳。

  回來以後,前邊的人還老往醫院給我打電話,說趙醫生你幹嘛走了啊,你一走我們這兒更沒意思了。

  貓耳洞談女人當然更渴望見到女人,「戰地女神」這稱呼就足以反映出貓耳洞人的心態,但另一方面他們卻本能地不能讓女人到這樣的地方,以受本該由男人承擔的風險。

  女作家成星有一次悄悄跑進那拉。她剛到營指陣地上,一個炊事員見是生人以為是特工,抓起手雷就追了過來。剛要盤問,卻見教導員和她搭上了話,原來是自己人,這位夥頭軍扭身走了。她聽見他邊走邊說:媽的這仗怎麼打到這份上了,男人們都死光了咋地,都讓她們上了。

  一位貓耳洞人說,脫得光光的在貓耳洞裡、在陣地上,真舒服,那可是從心眼裡冒出來的舒服,這個時候才最能體現戰爭是咱男人的事業。

  §25.異邦異性惹怒了團長

  狙擊步槍的瞄準鏡穩穩地套住了一個目標,食指扣住了扳機,虎口在均勻加力,等待一個最佳時機。排長在旁催促,快打呀,快點兒,今天怎麼啦,再不打目標跑了。向小平,這位後來被中央軍委授予戰鬥英雄榮譽稱號的聞名的戰區的老山第一殺手,抬起頭低聲道:排長,是個女兵。排長摘下瞄準鏡一看,算了吧,今天不打了。

  不知什麼原因,也不知自何時起,不打女兵成了一條約定俗成的規定。女敵人不是敵人——白馬非馬的邏輯?好男不和女鬥——古訓?保護婦女和兒童——人類良知?幾年來老山戰場上據說大概只有過兩次犯規。一次是當初收復老山時,四個女越軍在一個洞裡頑抗拒降,最後被火焰噴射器給呼了。再一次就是炮兵一個齊射把對方六個在水塘裡洗澡的女兵炸飛了。後一次引起人們議論紛紛。貓耳洞人說,打女兵太不應該,炸得裙子和大腿都掛到了樹上,嚇得人家再也不敢到那洗澡了。這也是側重點的不同,在炮兵眼裡,女人也是敵人;在貓耳洞人眼裡,敵人也是女人。

  好在並非只有一個可以洗澡的水塘,越軍女兵照常洗澡。到了水塘,女兵居然向我方的炮觀揮揮毛巾招招手,她們當然清楚自己在40倍望遠鏡的位置和纖毫畢現的程度。也許能被異國的尤其是敵方的異性窺測是一種榮耀,也許她們需要證明自己是女人。

  偵察兵向師長彙報情況時,說到對方前沿陣地上有女兵,開始師長不信,問何以見得。偵察兵說,穿裙子自然不用說,一眼能見。有時候女兵同男兵一樣,都穿著黃軍裝,都戴一樣的帽子。這時候,一是看走路的姿勢,男越軍象耗子一樣飛快,女兵的腿白,穿襯衣時胸脯也不一樣。二是穿戴,女兵如果把頭髮卷在帽子裡,也象咱們的女兵一樣,帽子扣在後腦勺上。都穿配發的軍褲,男越軍大褲腿,女兵也象咱們的女兵一親,改細了,貼在身上,屁股什麼的線條都出來了。他們那邊女兵,有背線拐子的,是電話兵,有背吉它串陣地的,是文藝兵,背藥箱的是護士……偵察兵看得很細,贏得師長的點頭贊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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