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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禁閉室裡關著王占奎和劉金魁。頭天晚上,這兩個老兵打架惹禍了。王占奎是山西人,平素最崇拜山西好漢關雲長,開口閉口不離關公。而劉金魁卻是個「碎嘴子」,偏偏要在他面前說關老爺比不上自己的老鄉戚繼光。事實上,劉金魁是四川人,和戚繼光一點關係也沒有,他這純屬是和老王搗亂逗著玩。王占奎嘴笨,說不過人家就動了手。於是指導員張存有(1949年犧牲)就把他倆都關了禁閉,還派劉春雷睡在禁閉室的門外,防著他們再打架。

  天剛亮,兩個活寶睡夠了,繼續拌嘴。劉金魁這回不誇獎戚繼光了,改說關羽肯定打不過他另外一個老鄉岳飛,把王占奎氣得沒辦法。大劉在門外「聽相聲」,嘿嘿地直樂。

  禁閉室設在團部大院裡,劉春雷看見連隊幹部們跑來向團領導請示工作,聽說「沒事,繼續休整」,都哄笑著散了。四連長韓永正還嚷嚷著「誰不服氣?繼續比賽」。那段時間,連長和指導員分成兩邊比賽馬,誰贏誰輸不大清楚,反正好像彼此都挺來勁的。就在這時候,預警哨響了,一個斥候騎兵吹著小銅哨子疾馳而來,慌慌張張地報告說東北方向發現日軍部隊。

  大劉的第一個反應就是這個斥候兵搞錯了:前一次「掃蕩」剛結束,鬼子不可能這麼快就捲土重來。再說了,軍區機關和幾個主力團都在附近,敵人即使要來,也不可能事先不知道。

  團長和政委也不大相信,曾玉良還說:「看清楚了沒有?是不是新七旅在搞什麼活動?」斥候兵急得滿頭大汗:「是鬼子部隊,大部隊!還有坦克!」幾個團領導半信半疑地爬上房頂,拿望遠鏡一看,都喊「糟糕,糟糕!」鄭家口方向真的出現了日軍坦克和騎兵隊——以往敵人大規模出動前八路軍都能得到準確預警,而這次大「掃蕩」,我方竟然一點情報也沒有。

  緊急集合號在兀蘭屯響起來,團部的小電臺也響個不停,可這時候,軍區的信號已經叫不出來了。戰士們忙著收拾東西準備拔營,各連連長都跑到團部請示行動目標和行進順序,場面顯得有點亂。二連長張起旺看見劉春雷還站在禁閉室門口,趕緊命令:「把人放了,快集合去!」

  就這麼一會兒的工夫,敵人越來越多了。戰士們用肉眼就能看見鬼子汽車一輛接一輛地由東向西開,起初只是東北方向有敵人,後來西北方也發現情況了。一群群的老鄉趕著牲口、扛著家什往兀蘭屯這邊跑。那時候,老百姓出門避難有兩樣東西是必帶的:一是牛、驢、豬、羊,因為日本人見了家禽、牲口就搶,不藏起來不行;二是衣服、被褥,這是基本生活用品,也是老百姓的貴重家當。

  看到這場景,用不著領導說明,騎兵們都知道是遇上了日軍的大合圍,要打硬仗了。大家緊張地整理武器,檢查戰馬。劉春雷把口袋裡的半個高粱面窩頭掰碎了喂「公雞」,一個勁地說:「好夥計,等一會兒可得機靈點,給我爭口氣啊!」戰馬似乎聽懂了他的話,腦袋在主人的胸口上蹭來蹭去。

  一組一組的斥候騎兵被派出去偵察情況,戰士們在等待命令,指揮員則在考慮行動方案。

  這個時期,由於缺乏通訊手段和必要的訓練,長期在敵後打遊擊的抗日軍民還不大習慣協同作戰,遇到突發情況,經常是群眾各自跑、民兵各自幹、部隊各自打,甚至八路軍主力部隊之間的相互聯絡也不多。比如這時,新七旅旅部、十九團和騎兵團相隔只有五裡地,可是在沒得到上級指示的情況下,各部隊並沒有協調共同行動,而是關起門來自己想辦法。

  曾團長提出,現在敵人的包圍圈尚未合攏,以騎兵團的機動能力,直接向北穿插,就可以從東北、西北兩股日軍的結合部突出合圍(新七旅十九團就是這麼沖出去的)。而況政委則表示,現在軍區總部的情況尚不清楚,應該向南面的總部靠攏,配合總部機關突圍。政委的意見更有全域觀念,於是大方向就這麼確定了。

  但是,軍區總部聯繫不上,他們正在採取什麼行動?將向哪裡運動?騎兵團也不知道。最後決定由曾團長和政治部主任徐青山帶一連沿著衛河(古運河)西岸尋找,況玉純政委和參謀長帶三個連沿大路向南前進。

  部隊出發,劉春雷他們跟著況政委上路。四周圍的田野一馬平川,只在個別地方還稀稀拉拉地留著些長勢不好的高粱;道路兩旁,三五成群的老百姓背著包裹或走或坐,牛羊牲口啃著青草時走時停。四面八方都有逃難的人群,誰也不清楚哪個方向更安全一些。神情緊張的人們向騎兵團求教,八路軍的回答也只能是「對不住,不知道」。

  越往南走,撤退的人越多。冀南財政學校的兩百多學生正列隊行軍,看見八路騎兵就「呼啦」一下跑過來,隊伍全亂了,氣得老師一個勁地吹哨子。小幹事崔連喜遇見了新七旅文工隊的十幾個小娃娃,親熱得不得了,叫人家抓著馬尾巴趕路。可是戰馬尾巴甩來甩去的,小傢伙們揪不住,於是在馬尾巴上拴上一個書包。有重物墜著馬尾巴就不能動彈了,一群男女小八路你拉一下我拽一把,嘻嘻哈哈鬧翻了天。

  婦救會的六十多個幹部也要跟隨行進,王永元參謀長說了句:「你們女人跟著部隊跑什麼!換件衣服(她們穿著藍黑色制服)到老百姓那裡躲一躲就算了嘛!」結果被一大群婦女圍住,批評他瞧不起女同志,是封建意識。王參謀長被罵得面紅耳赤,又是敬禮又是鞠躬的,好不容易才脫身溜掉了。

  劉春雷也覺得這麼多人跟著部隊跑不大妥當,如果由機動部隊吸引住敵人,其他人員在群眾掩護下分散突圍,效果可能會更好(事實上,許多有遊擊經驗的人都是這麼做的)。可是他當時不敢吭聲,因為說這話就好像是嫌棄別人,弄不好是要破壞軍政關係的。

  騎兵隊列中不僅有學生、小孩和婦女,還有周邊幾個縣的上百名工作人員。在當時,不打遊擊的縣區政府幹部是可以不下鄉的,七八個縣的辦事人員聚在一起辦公是經常的事,他們平時和行署機關在一塊,打仗時就和部隊一起走。除此之外,地區醫院用擔架抬著幾十個病號,公安隊押著幾十個罪犯,隊伍後面還跟著一大串不知道什麼單位的騾車和驢車。

  隊伍不停地向南走,這時候,不向南走已經沒辦法了。

  派出去的斥候兵不斷回來報告:「來了,來了!」意思是身後方向發現敵人。按規矩,其他斥候小組這時候就應該向發現情況的方向機動、主動進行牽制和騷擾,可是,今天卻沒有人出擊了,因為除了西南方,各個方向都在喊「來了」。而且報告的頻率越來越密,到最後都用不著報告,從隊列裡就可以清楚地看見老百姓像受驚的羊群一樣到處奔逃,還可以清楚地聽見「三八大蓋」「嘎勾——嘎勾」的槍聲。

  既然只有西南方向可以走,大家只好埋頭向南行進。

  中午十二點左右,騎兵團行進到武城縣以西的十二裡莊,劉春雷放眼一望,心裡不由得暗暗叫苦:「天呐,這麼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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