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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五 紅軍劇社

  我同一個邀我前去看紅軍劇社演出的年輕幹部出發時,人們已經紛紛朝著那個用古廟臨時改建的露天劇場奔去了。那天是星期六,距日落還有兩三個小時,保安似乎已經傾城而出。

  抗日紅軍戰士劇社

  學員、騾夫、婦女、被服工廠和鞋襪工廠的女工、合作社職工、蘇區郵局職工、士兵、木工、拖兒帶女的村民,大家都向河邊那塊大草地湧過去,演員們就在那裡演出。很難想像有比這更加民主的場合了。不遠的網球場上甚至還有幾頭羊在啃草。

  不售門票,沒有包廂,也無雅座。我看到中央委員會書記洛甫、紅軍大學校長林彪、財政人民委員林伯渠、政府主席毛澤東以及其他幹部和他們的妻子都分散在觀眾中間,像旁人一樣坐在軟綿綿的草地上。演出一開始就再也沒有人去怎麼注意他們了。

  臺上掛著一塊紅色的綢制大幕布,上面有「人民抗日劇社」幾個大字,還有拉丁化的新文字拼音,紅軍大力提倡拉丁化來促進群眾教育。節目有三個小時,有短劇、舞蹈、歌唱、啞劇——可以說是一種雜耍表演,共同的地方主要是兩個中心主題:抗日和革命。節目充滿了明顯的宣傳,一點也不精緻,道具都很簡單。但是優點是從鑼鼓鐃鈸和假嗓歌唱中解放出來,採用活的題材而不像腐朽的中國京劇那種沒有意義的歷史故事。最後,演出生氣勃勃,幽默風趣,演員和群眾打成一片,這就彌補了一部分細膩精美的不足。紅軍劇社的觀眾似乎真的在聽著臺上的說話:同那些神情厭煩的京劇觀眾相比,這真使人驚奇,因為在中國,看戲的把時間主要花在吃水果、嗑瓜子、聊天、把熱毛巾扔來扔去、到別的包廂裡去訪客上面,只是偶爾才看一下臺上的戲。

  第一個短劇叫《侵略》,以一九三一年滿洲一村莊為背景,幕起時日軍到達,把不抵抗的中國軍隊趕走。第二幕中,日本軍官在一個農民家設宴,把中國人當作椅子坐,喝醉了酒侮辱中國人的妻女。下一幕是日本毒販在叫賣嗎啡和海洛因,強迫每一農民買一份。一個青年拒絕,就被叫出來訊問:「你不買嗎啡,你不遵守滿洲國衛生條例,你不愛你的『聖上』溥儀,」拷打他的人這麼說。「你不好,你是抗日的匪徒!」那個青年就馬上給處決了。

  接著一場戲是農村集市,有些小商人在太平的氣氛中叫賣貨物。突然來了日本兵,搜查「抗日匪徒」。他們要當場察看身份證,忘記帶在身上的就被槍決了。接著兩個日本軍官大吃一個小販的豬肉。吃完後他要他們付錢時,他們奇怪地看著他說:「你要我們付錢?可是蔣介石把滿洲、熱河、察哈爾、塘沽停戰、何應欽一梅津協定、冀察委員會都給了我們,也沒有要一個銅板!為了一點點肉,你卻要我們付錢!」他們立刻把他當作「匪徒」用刺刀捅死了。

  當然,最後村子裡的人忍無可忍了。商販們把貨攤和遮陽的大傘推倒,農民們拿起長矛,婦女兒童拿起菜刀趕來,大家都宣誓要同日本鬼子「血戰到底」。這個短劇很幽默風趣,用了本地方言。觀眾不時哄堂大笑,或者對日本人表示厭惡和仇恨的咒駡,他們情緒很激動。對他們來說,這不僅僅是政治宣傳,也不是滑稽戲,而是深刻的真理。演員大多數是十幾歲的少年,而且是陝西和山西的本地人,但是觀眾由於全神貫注于劇中的思想,就把這一點完全給忘記了。

  這場以滑稽戲為形式的表演所蘊藏的殘酷的現實意義,並沒有因為劇中的風趣和幽默而模糊起來,至少對一個在場的年輕戰士是如此。他在演劇結束時站了起來,用感情激動的嗓子大聲喊道:「打死日本強盜!打倒殺害中國人民的兇手!打回老家去!」全場觀眾都齊聲高喊他的口號。我後來打聽到這個少年是個東北人,他的父母都被日本人殺死了。

  就在這個時候,漫遊的羊群引起了哄堂大笑,緩和了氣氛。原來它們正在滿不在乎地啃球網,那是開場前忘記收起來的。一些學員趕去追逐羊群,把文娛部門這一重要財產搶救下來,引起了觀眾一陣哄笑。

  豐收舞
  統一戰線舞
  紅色機器舞
  跳舞劇

  第二個節目是《豐收舞》,由劇社的十幾個女孩子優美地演出。她們光著腳,穿著農民的衣褲和花背心,頭上系著綢頭巾,跳起舞來動作整齊優美。我後來知道,其中有兩個姑娘是從江西一路走過來的,她們原來在瑞金的紅軍戲劇學校學習舞蹈。她們是真正有才華的。

  另外一個獨特而好玩的節目叫做《統一戰線舞》,表演中國動員抗日。我不知道他們是用什麼魔術變出這些服裝來的,忽然之間有一群群青年穿著白色的水手服,帶著水手帽,穿著短褲——先是以騎兵隊形,後來以空軍隊形,步兵隊形,最後以海軍隊形出現。中國人是演啞劇的天生藝術家,他們的姿態十分寫實地傳達了舞蹈的精神。

  接著是一個叫做《紅色機器舞》。小舞蹈家們用音響和姿勢,用胳膊、大腿、頭部的相互勾接和相互作用,天才地模擬了氣缸的發動、齒輪和軲轆的轉動、發動機的轟鳴——未來的機器時代的中國的遠景。

  在演出之間,觀眾中不時有人叫喊,要請別人即興唱歌。在大家的要求下,五六個陝西本地姑娘——工廠女工——唱了本省的一個古老民歌,由一個陝西農民用土制琵琶伴奏。另一個「點名」演出是一個學員吹口琴,又有一個學員唱一首南方人愛唱的歌。接著,使我感到完全手足無措的是,有人要求外國新聞記者獨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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